穿成天灾之后 第16节

  “对啊……”
  姜琳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她轻轻点头,嘴角溢出的些微笑意逐慢慢消退,“有了这些钱币,至少我们不用为往后的生活而担忧了,再过一段日子,圣城应该还会为战死的人家里发放一定的抚恤金,如果有可能的话……”
  她的眼神荒芜,话语未尽,之后的言语她不准备跟自己的女儿说清楚,为丈夫收敛尸身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去办就好了,虽然更大的可能是尸骨无存,还有另一个可能……
  就更不能告诉龟龟了,哪怕她生有宿慧。
  而雁归眼神闪了闪,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姜琳,因为无论她说还是不说,结局都已经注定,雁禾已经死了,还不如让姜琳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将雁禾忘掉。
  这便是殊途同归了。
  “好了,我现在要出门去请葬仪屋过来,你是呆在家里呢,还是和我一起去?”姜琳面色苍白地起身,该做的后事还需要好好办理。
  雁归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等到姜琳出门,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
  这是几年前雁禾随手给她的。
  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她终于见过了这个世界这个国度所使用的货币到底长什么模样,铜币她见过,银币倒是没过多注意,而刚刚她看见那些袋子里的银币,和她手里这枚平日里还拿出来把玩过的银币有些不太一样。
  袋中的银币上,雕刻了九弦帝的象征,也就是他的天命能力化作的长剑【除恶】;而雁禾给她的这枚,正面铭刻了黑色荆棘的圆环,与内里一片纤长叶形的刻印,另外一面黑色荆棘中央是一个下笔锋利如刀痕的【黎】字。
  ……
  而出了门的姜琳脚步稍顿。
  她望向黑山的方向,那里除了一片刺目的血色之外,还有一大块被黑潮的巨蛇压塌扫出的裸露大地,山石崩塌、大地凹陷,她并没有告诉龟龟她与雁禾所有的往事,比如……
  十五岁那年的初见,是她的谎言。
  她第一次见到禾哥,是十二岁才对。
  这是连雁禾都不曾记得的相遇。
  毕竟那只是一个路过的,偶然的相遇。
  那是符九弦陛下的大赦之令执行时间。
  随着周月城被迁徙至无归城的流民挤挤攘攘塞满了内城的整条主干道,十二岁的女孩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厚厚一层污泥,瘦小得和一只猴子差不多。
  离开了生活整整十二年的家园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女孩警惕如惊弓之鸟,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她警戒的目标之一,她孤身一人,只是个不起眼的流浪孤儿,强打精神的模样像只瑟瑟发抖又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心中警惕,却也有晃神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沉重的推力,女孩一时不察重重摔倒在地,手肘上磨出一道道血痕,她慌乱地回头望去,背后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
  只是看见他,便让女孩将差点脱口而出虚张声势的叫骂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她认识男人身上的黑袍,那是圣城使者大人才会穿着的款式!在周月城大赦之令宣达的时候,在这无归城登记户籍的时候,她都看见穿着这种黑袍的人站在最前面,地位有多高不需多说。
  男人轻描淡写地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
  也只是看了这一眼罢了。
  就如看见一只脚下爬过的蝼蚁,不值一提。
  而女孩从摔倒的位置抬起头,能看见男人的脸,怎么说呢,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却冷冰冰显得生人勿近,但这样的脸或许只是看见过一次,她就再也不会忘掉的吧!
  在女孩看来是一名来自圣城大人物的男人迈开长腿从她身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集,男人不会记住他不小心在路上撞倒的小乞丐是什么样子的。
  但女孩却会一直记住那个长得好看的冷冰冰的大人物,她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注意到男人一路走过去,所有人都在为他让路。
  那是仿佛无意识往旁边挪上一步为他让行的诡异状况,不论是正在说话的人还是垂头思索着什么的人,又或者如她一样不小心摔倒的人,就连那不小心摔倒的人都是下意识往旁边人堆里滚了半圈,硬是为男人让开了通行的道路。
  这样的情形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姜琳始终记得这一幕。
  直至十五岁的她,在无归城的城门口再一次遇见这个男人,此时他褪下了圣城使者的黑袍,穿上了这座城市守卫的甲胄,男人脚步停在一位瘫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
  他一如当年的垂眸,望了一眼老人家。
  却并没有如当年那般径直离去。
  他弯下腰,递了一枚银币给衰弱的老人。
  看到这一幕,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一到年龄就得被育幼院随便嫁出去,已经无路可走的姜琳头脑一热,就跑上前叫住了他:
  “喂,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往后的雁禾并不曾知晓,自己与妻子还有这样一段插肩而过的往事,他在所有人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普通人的表现,身世是出身圣城被贬低到这里的罪人之子,因为有人特意关照而得到了守卫的工作,性格偏向温和,却不喜欢与邻里外人打交道,常年不在家。
  除此之外,除了长相好看且有钱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于他人不同的特殊之处,而姜琳也从未提起过,她曾见过自己的丈夫披着高高在上的圣使黑袍,不同于普通人的一面。
  所以……雁禾是真的死去了吗?
  姜琳无法否认有这样的可能,却并不想怀着一份注定不会实现的期冀活下去,雁禾在家里留下了足够她和龟龟生活的金钱,就代表他完全没有想要再回来,不论他是真的死了,还是现在仍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他都抛弃了妻女,抛弃了过去的一切。
  所以,就当他真的死了吧。
  ……
  巨蛇肆虐的战场,血肉模糊的大地遍布了爬来爬去奇形怪状的天灾与死者的残肢,黑山的山峦被巨蛇游走的动作硬生生开垦出深刻平坦的狭道,直通无归边境之外的迷雾。
  战场唯一的幸存者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甲胄褪下,随手扔到地上,他站在天灾的族群中,站在巨蛇正下方正在大快朵颐的食场中央,身上还沾大量同类的血液,却仿佛并不存在一般。
  所有天灾都不约而同无视了他的存在,无意识为他空出一片净土,巨蛇不断滑动的庞大身躯也如恰巧地避开男人停留的界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如旁观一场血腥电影一般,漠然注视着一切的进行,直至盛宴结束。
  所有人都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
  他停留在战场上,在等待着什么。
  高高的天空被黑潮的黑雾完全遮蔽,看不清远方,但那一抹如火焰般绚烂耀眼的虹色瞬间穿透黑雾与风暴,从天际划落而下的身影就像一颗燃着烈焰的陨石,男人低声道:
  “终于来了。”
  虹色如火焰的身影下坠速度极快,以令人反应不及的速度瞬间正中巨蛇弹起不及的庞大头颅,随着一声凄厉怨恨的嘶鸣惨叫,遭受到突然攻击的巨蛇一只眼睛位置仅剩下了一个恐怖深邃的血洞,它的一只眼睛被啄瞎了!
  一击即中之后虹色的身影又飞快升高至极高的天空,远离了黑雾抵达雪白云层之上,巨蛇牵着它的天灾们用仅剩的独眼怨恨地盯着天上那抹瞬间逃离到极远方向的虹鸟。
  在它的控制下被套着狗链的天灾们钻回自己在巨蛇身上连接的内腔中,微微冒出头用同样怨恨的眼神探向那逐渐远去的、飞往迷雾区域的天敌,那只令人憎恶至极的虹鸟!
  巨蛇收拢了它的天灾,乘着黑潮之雾同样飞了起来,往迷雾的方向紧追不舍,由此,这一次的黑潮终于离开了人类的国度——
  前方作为牵引的虹鸟发出少女清澈声音:
  “腐殖之蛇追上来了吧,黎叶大人?”
  “跟上来了,只要你将它带回蛇窟,你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不知何时乘上虹鸟背上的黎叶收回自己望向身后那座飞速远离的城市的视线,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寂寥,却更多的是孤注一掷般的坚韧,他绝不会回头。
  “哎?不需要我将您送回黑日城吗?”
  虹鸟语调欢快,且跃跃欲试。
  “不用,你的任务是看守腐殖之蛇与它的地脉源头,不要本末倒置了,翎叶。”黎叶的声音毫无波澜,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一次你的迟到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将扉叶送去了北地去吗,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不是信使。”
  “……好吧,我回去就是了。”翎叶长长的鸟脖子一缩,连漂亮的翎羽都因沮丧而垂下,她嘟囔道:“我还是更喜欢信使的任务啊。”
  “你要始终记住,翎叶,你是【十日】的一员,而不是那些荒野信使的一份子。”
  黎叶皱起眉:“还有……离扉叶远一点。”
  “这不行,我很喜欢扉叶啊,啾!”
  比起不能再做信使,孩子气的虹鸟似乎更在意自己还能不能和扉叶做朋友,但扉叶那人……
  黎叶本不愿评论一名年龄尚小的同伴,但说真的,扉叶真不是一个好东西,也根本不像一个小孩,他是个肆意妄为的疯子,他手中的刀锋不知何时就会劈向任何人,哪怕是同伴!
  “因为很有趣啊,你染着血的样子。”
  这是黎叶亲眼所见,那个比他女儿还小了几天的男孩笑嘻嘻地突然背刺了与他同行了好几个月的同伴,并饶有兴致地吐露出他那荒谬的背叛原因,只是因为觉得有趣,他就这样做了。
  那是个怪物一样,不可理喻的疯子。
  “听话,翎叶。”
  “啾啾啾——!”
  虹鸟乱叫一通后,头顶翎羽垂得更低落了。
  第16章 界脉之花
  天灾,黑潮,似乎离人世很远。
  但黑山上仿佛山峦被硬生生劈成两半的沟壑提醒了所有人,这个世界的绝望之处依旧存在,只是无归城这唯一一座九弦洲从未经历过天灾的城市在履历上也太过醒目了些。
  是的,自九弦帝仙逝之日起,到现如今的又一次天灾纪年,整整十二年,除了那唯一一次黑潮,无归城竟未曾降临过任何一场天灾!
  这是不可思议的、仿佛被神眷顾的奇迹。
  这座奇迹之城正在筹备第二次圣选典仪。
  毫无疑问,至黑潮之后的又几年的安稳日子,是由第二位不知何时诞生于这座城市的天命之子带来的,自简星澜殿下诞生之后的第二位天命之子,一时之间轰动了整片九弦洲。
  现如今不知第几次的天灾纪年,第十二年初,整个人类国度诞生的天命之子连带符九弦殿下不过六人,还有两人是九弦帝陛下的族裔后代,还是比较特殊的双胞胎。
  此时大多数其他城市都沦陷在天灾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对这些苦苦支撑的城市来说,连诞生一名天命之子都是一种无望的奢求,更别说同一座城市接连诞生两名天命之子了。
  无归城是这个纪年唯二的奇迹。
  第一,当然是恢复天命的符青云殿下了。
  而在圣选典仪的再一次举办之前,雁归得准备参加一场突如其来的婚礼,这一次的圣选典仪与她没有任何关联,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刚满十二岁的外城小女孩罢了,对她来说还是麻雀说的她要成亲了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麻雀比她大上三岁,在她今年十二岁的时候,麻雀已经是十五岁准备嫁人的年龄了。九弦洲的女孩到了十五岁便是待嫁的好时候,如果到了二十岁还未成亲,就会被随机分配给同城的单身汉,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将自己拖到二十岁,毕竟剩下的男人都各有各的缺陷。
  麻雀也是自然。
  十五岁的少女原本稚气的面孔也逐渐张开了,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却难掩她的清丽,外表看起来和林黛玉差不多的麻雀实际性格还是与小时候的娇气相差无几,当然了,她优越的外形条件也足以支撑起她的小傲娇。
  在面对小伙伴们追根究底的询问,麻雀笑得没心没肺,她表示自己无所谓,“反正长大了就要嫁人嘛,听说对方家里的家境不错,长得也还行,那就可以了,我们外城人还能找到多好的人家啊,能凑合就行了呗。”
  如果麻雀出生在现代,保不准就是个标准的渣女,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在没有天帝在位的时候,人类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多岁,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突然降临的天灾失去性命。
  每一次天帝陛下登基后的时间,都是人类仅有的喘息与恢复的机会,然而,自白鹭帝逝去过后,这个世界经历了长达三十多年的天灾纪年才迎来新的天帝陛下,但九弦帝登基不过十年便突然暴毙,短短十年的安全时间根本没能让本就损失惨重的人类恢复过来。
  现如今九弦洲的人类剩余人数不过百万。
  毫无疑问,人类已经濒临灭绝。
  这百万人的后代也体质虚弱十不存一,这个世界生不出能让人谈情说爱的土壤,连人类的延续都岌岌可危的现在,也没有太多供人挑拣选择的余地,差不多就凑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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