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第211节

  周珩抬眼看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随即就听蒋从芸说:“其实你爸看上梁琦的事,是我先发现的。周楠岳粗心大意,一开始根本没注意。我发现后,仔细想过,认为这件事对我有利,就点了周楠岳一句。周楠岳再粗心,在这种事情上也是老手,他试探了几次就有了结论,还跑来跟我道谢,说多亏我点拨他,要不然他还发现不了原来梁琦也对你爸有意思。”
  这后面的事,蒋从芸没有细说,只提到她和周楠岳商量了一下,也不便太大张旗鼓的点破此事,兴许周楠申和梁琦就喜欢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暗中来往,不打算挑明呢?再说了,这种事要是突然挑破,也有些尴尬。
  于是两人合计之后,就制造了一次机会给周楠申和梁琦。
  结果,一试便中。
  虽然蒋从芸只是粗略带过这部分,可周珩却已经忍不住脑补了很多细节,最主要的是,蒋从芸的讲述从表面上听很顺畅,没什么大问题,但这里有些转折根本经不起细琢磨。
  周楠申和她母亲可都不是笨蛋,被人设计了难道一点嗅觉都没有么,还是说明知道是他们的“好意”,所以直接笑纳了?
  不,这不合理,也不符合她们的性格。
  尤其是周楠申,如果他猜到了这是蒋从芸和周楠岳的意思,多半是忌惮居多。
  在蒋从芸的描述里,她似乎试图营造出一种错觉,就是周楠申和梁琦是互生情愫,却碍于身份而选择忍耐。
  这就更荒诞了,如果他们真有那种美好的感情,她和母亲就不会被送去小白楼那么多年,蒋从芸还能在周楠申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找那几个看守的男人去侮辱母亲。
  思及此,周珩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周楠岳制造了一次机会,他们就开开心心的钻进套子里?呵,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那周楠申就不会最后的赢家,二十多年前死掉的人也不会是周楠岳。还有,你们这么做的动机也很奇怪,为什么突然撮合他们,图什么,该不会是图周楠申高兴吧?周楠岳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你,什么时候玩过这么‘贤惠’、‘大方’的人设?”
  周珩毫不客气的指出漏洞,蒋从芸翻了个白眼给她,就把脸转开,连垂死挣扎都省了。
  显然,蒋从芸也知道她刚才营造的人设是有问题的,只不过是人都不会把自己往不堪的地方去想,哪怕是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也会尽力在描述中为自己开脱,找借口,找苦衷,尽可能多的去增加滤镜。
  蒋从芸忍不住自我美化,却也懒得在周珩拆穿之后进行狡辩。
  片刻后,蒋从芸说:“好吧,真实的情况是,周楠岳虽然崇拜你大哥,却也想从他手里多分到一点好处,送女人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梁琦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操作的,三不五时就送个美女给你爸过目。你说是讨好也罢,孝敬也好,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么有趣。”
  三不五时?
  周珩皱了皱眉头:“周楠申可不像是好色的。”
  蒋从芸耸了下肩:“他大部分都没收,有的他转手就送人了,有的去了许长寻那里,有的给了高征、黄彬。要不然,黄彬的老婆是哪来的?就他那个大老粗,哪来的本事娶到天仙啊。其实算起来,你爸接受周楠岳的‘好意’,也就那么两次。”
  周珩倏地笑了:“一次是我母亲,另一次呢,该不会是你吧?”
  蒋从芸瞪了一眼过来:“我和你爸是利益结合,相亲结婚,我原来的娘家曾经也是很厉害的。”
  这一点周珩倒是知道的,无非也就是开个玩笑。
  不过这不是重点,周珩继续问:“那么你呢,你点拨周楠岳那一嘴,图的是什么?”
  蒋从芸吸了口气,脸色渐渐平和了,但平和之中又透出一点满不在乎,一点狠毒和不屑。
  这样复杂的情绪,似乎已经显露出她的心境。
  蒋从芸看向周珩,虽然她们不交心,这些年也在互相防备,互相算计,但说到底,她们都是在这个家里支撑到最后的女人,也是笑到最后的“赢家”,或多或少也是有点“心心相惜”的意味在的。
  而且换一个人,或许会被蒋从芸的演技忽悠过去,但是周珩却总能一眼看到关键,这也不光是周珩的洞察力,也是因为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以及她们在某些方面简直一模一样的缘故。
  “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有时候真的很像我。”蒋从芸笑道,也不管周珩爱不爱听这话,随即她话锋一转,又说:“我想你也猜到大概了,我点拨周楠岳自然有我的用意,一来,是周楠岳当时想在许长寻嘴里多分一块饼,但他能力不够,就得求你爸,可你爸对他送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他就来问我的意思,我就给他指了条明路。”
  “二来,我和你爸原本也是有一点感情的,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把那感情磨平了,而且是以一种很不愉快的方式。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对你爸还有恨意,又见到他看上了梁琦,就趁这个机会告诉周楠岳。我当时就很清楚,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你爸和梁琦也早晚能搞在一起,与其他再恶心我一次,倒不如由我来主动出击。而且主动权一旦掌握在我手上,我还能趁机分化你爸和周楠岳的关系。”
  “当然,还有第三层好处,就是经此一事,周楠岳非常信任我的眼光,毕竟这件事他没看出来,却被我看到了,日后有什么问题也会都来请教我一声。但说到底,周楠岳也是个男人,梁琦是他当时最喜欢的女人,就这么被我一句话送走了,周楠申也没拒绝,你说他心里真能像表面那样乐见其成么?要细算起来,他们兄弟间的嫌隙,其实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明明都是兄弟,都没少出力,但在利益上却严重分配不均,后来连女人都送出去了,也没多落下什么好处,换做我是周楠岳,我也得起二心。最低限度,也会琢磨一下,是不是因为我是弟弟,所以就得任由当大哥的拿捏,还得心甘情愿。”
  蒋从芸一鼓作气的描述完自己的“战绩”,周珩一直安静的听着,连一声都没吭过,除了惊讶之外,也不由得感叹。
  是了,这才是蒋从芸,只有这种心思细腻,攻于心计的女人,才有本事在这个家里待这么多年。
  蒋从芸平日表现出来的贪钱、虚荣,找男人风流,那些无非是她寻欢作乐的途径罢了,因为在这个宅子里太闷了,太累了,她总得出去发泄一下,充充电,才能再回来继续斗下去。
  或许刚才蒋从芸的话是对的,她们有些地方太像了,尤其是都很深谙人性,总能窥探到藏在深处的,那细微的,脆弱的,小心隐藏起来的暗涌。
  就好比说,蒋从芸一眼就看到了周楠岳的不满,看到周楠岳并非表面那样任由大哥差遣,看到了他的不服和野心,也看到了他的能力欠缺。
  而站在蒋从芸的立场,她是不可能直接去周楠岳面前说周楠申坏话的,这样太明显,也太愚蠢,刚好有梁琦可以利用,蒋从芸就只动了动嘴皮子,什么都没做,就把三个人的关系搅乱了,也把兄弟间的平衡打翻了。
  周楠岳自然不会在周楠申面前说,这都是蒋从芸的点拨,这样的“功劳”,他自然要揽在自己身上。
  事后即便周楠申琢磨出来,这事大概率有蒋从芸的手笔,恐怕也不会追究,更无法追究。而以周楠申的性格,就算他看穿蒋从芸是在挑拨离间,也不会在乎,毕竟他有能力,足以碾压周楠岳,根本就不怕周楠岳起二心。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蒋从芸就又一次开口了:“不过有件事我当时还是看错了,就是你爸这个人,我起先以为他就算再狠再毒,也不至于会对自己的弟弟下手,那么只要周楠岳不造反,还能多蹦跶几年,我也好继续做小动作。没想到……”
  说到这,蒋从芸笑了,还摇了摇头。
  直到周珩替她把后面的话说完:“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弟弟都弄死了。”
  蒋从芸笑着拨了下头发:“没错。这一点,我真是由衷的佩服。”
  周珩没接茬儿,只是飞快的运转着大脑,并将此前梁峰的说辞结合到一起。
  梁峰说,是周楠岳趁着他们一起出差之际,对他下手,起因也是因为利益,而他反杀周楠岳。
  如今看来,恐怕是周楠申打算将他们一起收拾了,表面上让周楠岳去杀梁峰,指不定还有后手等着周楠岳。
  只要周楠岳得手,下一个遇害的人就会是他。
  好一招以逸待劳,一石二鸟。
  周珩有了初步判断,又问:“那么周楠岳和梁峰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有什么恩怨?”
  蒋从芸神色一转,眉宇间多了几分古怪,连划开的笑容都变了味儿。
  “这就要从梁琦说起了。”
  第146章 33
  chapter 33
  ——“那就要从梁琦说起了。”
  蒋从芸落下这句伏笔, 后面的事就不紧不慢的讲述起来。
  周珩心里已经有了预判,期待值并不高,想来多半就是周楠岳将梁琦当礼物送出去, 梁峰有意见,要为梁琦出头。又或者,还多了一些利益上的纠纷, 令矛盾升级。
  谁知越往后听,周珩越觉得不对, 只因蒋从芸花了好几分钟来描述梁峰和梁琦的感情有多好,只是那种“好”已经有点过分, 甚至有点变态的程度了。
  蒋从芸还用“舔狗”这样的词来形容梁峰对梁琦的爱护,说不管梁琦提什么要求, 梁峰都满足, 梁琦的衣服和首饰也都是梁峰一力包办,恨不得把专柜都搬回家里。
  有时候梁琦生气了, 打梁峰, 梁峰总会装作打不过的样子, 让梁琦打个够。
  或者可以这么说, 年轻时的梁琦性格是骄纵的,自然也没什么三观,有点小脾气, 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 但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梁峰惯出来的。
  这样一个“梁琦”,简直和周珩认识的母亲判若两人,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 一边质疑着蒋从芸是否添油加醋, 一边又不得不将此和梁峰后来这十几年的行事风格联系到一起。
  梁峰身上的“疯狂”, 对复仇的“执念”,这些东西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对应。
  他还变态的去挖坟,拿走梁琦的骸骨,图的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换个墓地么?
  周珩有些恍惚,跟着问:“你是想说,梁峰爱的是我母亲?”
  蒋从芸一顿,表情也渐渐淡了:“其实梁琦跟周楠岳的时候,梁峰就很有意见了,暗地里也搞过一些小动作,要把他俩搅黄了。不过梁琦一直在安抚他,也没出什么大事。后来梁琦跟了你爸,梁峰和周家的关系就渐渐失衡了。”
  自己从小爱护到大的妹妹,又是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就这样被周家两兄弟共享,以梁峰的性格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周珩问:“那么后来呢?”
  蒋从芸说:“后来,梁峰和你爸的关系开始恶化,梁琦的事不能放在明面说,因为那是她自己愿意的,梁峰就只好找其它名目,比如利益啊,人手啊。你也知道,这个圈子里勾心斗角的手段有多脏,刚好梁峰又是这方面的能手,原先周家和许家好多不便出面的事,就都是他去办的。还有,梁峰因为这项技能,还结交了不少圈内大佬,帮他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事’。”
  人一到走到一个高度,不仅会有钱,也会有权,人脉也会拓宽,认识一些“有办法”的朋友。但凡遇到一点自己不好出头,又需要摘清嫌疑的麻烦,这个人不必自己动手,只管让那些有办法的朋友代为料理。这样一来,哪怕是事情闹大了,官方介入调查,也不会查到源头。
  如果梁峰就是那种“有办法”的能手,也难怪他诈死之后,仅花了数年时间就累计出金山银山,还摇身一变成为洗钱中转站。
  如今想来,多半是当年事发之后,有些需要梁峰的人物,因为看他有利用价值,就将他保了下来,暗中扶植。毕竟梁峰是“黑手套”的业务也能干,“白手套”的本事也没落下,这样的人才本就是稀缺的。
  周珩接道:“如果梁峰是这种人才,那么他就是一枚定时炸弹,周楠申不会容忍他,却也不会当面撕破脸。”
  蒋从芸笑了:“所以啊,他就让周楠岳出手。”
  周珩没接茬儿,只是垂下眼睛,又品了品刚才聊过的细节,然后不动声色的试探道:“这么听起来,梁峰的本事倒挺大的。他失踪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他的下落么?而且你们让周楠岳去处理他,有没有想过周楠岳会被反杀,万一发生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蒋从芸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折回来说:“你爸原本是铺垫好的,无论梁峰和周楠岳哪个活下来,都还有第三个人等在暗处,会适时出手把那个幸存者料理了。事实上,你爸安排的后手也确实出手了,还把周楠岳和梁峰的小拇指带了回来,作为证据。”
  周珩眯了眯眼,跟着生出两个疑问。
  这第三个人是谁?
  怎么还带回来两人的小拇指?周楠岳的或许是真的,但梁峰的肯定不是,她上次见他,他的双手可是完好的。
  随即周珩心思一转,又将自己所知和蒋从芸所述联系到一起,很快就想到一个可能性,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当她不紧不慢的道出答案:“就是周楠申预备的后手,就是袁生。”
  蒋从芸眼睛里略过一丝惊讶:“你猜的倒是快。不过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证实过,还是过了好些年以后才想到的。”
  周珩了然道:“当时没有证实,说明周楠申很信任袁生。否则验个dna就会知道那是不是梁峰的手指——这么看来,梁峰果然没死。”
  蒋从芸叹了口气,表情沉重起来:“在梁琦的骸骨被盗之后,我们就开始怀疑了。那时候袁生已经被囚禁了,可你爸派去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袁生就是一口咬定,他当年亲手杀了梁峰。可你爸心里已经有数了,他一怒之下,就让人虐待袁生,后来这几年他吃了不少苦。”
  周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同时想到,袁生对梁峰有相助之情,有可能也是看在梁琦的份上。
  多年后,袁洋被送去美国深造,梁峰才会让程崎多加照顾,有还人情的意思,也有利用袁洋牵制袁生的意思,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袁生会留给梁峰那段录音,若换一个人袁生根本不会配合。
  原来他们之间的“交情”,早在梁峰诈尸时就定下了。
  再往深一步去想,梁峰和袁生是否一直保持着暗中往来,更有甚者在她和母亲被囚禁小白楼期间,还互相传递过消息?
  当时还有黄彬和高征在,梁峰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现身,但袁生出去传个话总是可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时梁峰的力量应该还不够强大,起码不足以对抗许、周两家,否则他完全可以带她们母女离开。
  又或者,那时候梁峰已经不在国内了。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蒋从芸就将她的思路打断了:“许家这两年频频出事,其实你爸早就有警觉了。”
  周珩醒过神,故作茫然:“怎么?”
  蒋从芸说:“你爸原来就估算过,以梁峰的本事,如果他当年没死的话,要花多少年时间可以卷土重来。你爸意思是十到十五年。”
  周珩仍装作一知半解的模样:“怎么,你们觉得许家这几年的‘不顺’都和梁峰有关?他有那么神通广大嘛,就算有,按照你刚才的故事,他也应该先对付周家啊。许长寻哪里对不起他了,犯的着还他断子绝孙么?”
  “你以为他没对付周家吗?”蒋从芸皱着眉,狠狠道:“我这一年老觉得奇怪,你爸这个病来的太突然,太蹊跷,还有那个康雨馨,她是怎么得到的药方,怎么就知道那个基因药能‘治’你爸的病?康雨馨她爸是康尧,他是懂药理的,康雨馨再傻也能学会点皮毛吧,她能看不出来那张药方里有制毒材料吗?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奇怪的是,看她那样也不像是心机这么深远的……”
  周珩若无其事的接了句:“你是说,康雨馨是梁峰的人?”
  蒋从芸摇头:“你爸临终前,这事我们聊过,他觉得梁峰不会直接收买康雨馨,因为她太不稳定了,很有可能就是想办法去引导她,利用她迫切想上位的心理,让她一步步往这个方向走。”
  这一点周珩倒是认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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