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名著世界优雅老去 第405节

  “愿闻其详。”
  “诶,无花大师,不知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做石观音的江湖女魔头……”
  裴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继续保持着丁香花一样的忧郁笑容。
  之前是假忧郁,现在是真发愁。
  ——我就是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练练功,才用睡不安稳的借口不让丫鬟在内室守夜的。
  ——但我千算万算,没想到新认的表叔会灵机一动,打算让一个貌美又嘴巧的和尚来开解我。
  ——聆听佛门梵音,去京郊那些香火鼎盛的寺院不好吗?为什么要把天下闻名的妙僧无花请来?无花来了,石观音还会远吗?
  第310章
  无花静静聆听着诚王的转述,表情始终温和文雅难辨悲喜。待到故事结尾处,这位妙僧沉静出尘的俊美面孔上终于渐渐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怜惜。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手,请诚王和裴湘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诚王爷、裴姑娘,无花行走江湖以来,偶然间耳闻过石观音的狼藉名声,只是未曾亲见其本人的真面目。今日惊悉这桩旧日血债,亦是心绪起伏。叹人世间爱恨嗔痴欲壑难填,造作诸般恶业因果。”
  裴湘也跟着怅然叹息,眼角眉梢笼罩着一层清愁,似朝露晨雾般充满着脆弱的美感。可她的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同那一身弱柳扶风的病美人风姿截然相反。
  “可恨我未曾习武!否则的话,我必然手刃仇人为家师报仇,也要纵马江湖,找寻当年曲家灭门一案的真凶,用敌寇的鲜血告慰亲人长辈在天之灵。”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阿弥陀佛,女檀越,有求皆苦,放下即自在。”
  “放下?谈何容易。”
  “阿弥陀佛,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裴姑娘若是一直纠缠在往事当中,只会泥足深陷,自伤自怜被恨意主宰。你可曾想过令师的在天之灵是否能安息?可曾想过身边的亲朋是否会因你的痛苦而担忧烦恼?”
  “无花大师的意思是,让我忘记仇恨,忘记造成不幸的根源,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小僧所说的‘放下’,并不是让裴姑娘放下仇恨本身,亦或者轻易原谅罪孽。而是希望裴姑娘能放下内心的迷惑和不甘,放下内心的偏执与迷障。裴姑娘只需珍惜缘分,平和心境,流年似水,你看昔日仇人如何?死生自在,这人世间的所有一切,本就没有亘古长存的。今日不因仇恨而沉迷执念,来日,那烦恼自有归处……”
  无花眉目悲悯,外表如同九天垂云般圣洁出尘,说出的话也通透从容、慈悲庄重。可他的内心深处却藏着这红尘俗世中最深最偏执的野心与欲望。
  妙僧善渡人,却无人可渡无花。
  他抬眸凝望裴湘明亮如星辰的目光,心道这样坚韧和脆弱完美相融的姝丽颜色确实难得,怪不得母亲当年会“忌惮”她,想要把人养在身旁。
  是的,无花并没有对诚王转述的故事产生多少怀疑之情。他自认深谙石观音的行事作风,心知裴湘年幼时的遭遇十分的“合情合理”。
  无论是诱惑勾引英俊的江湖侠客,还是对一个年幼的漂亮小姑娘充满恶意,对于石观音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而已。
  ——谁会怀疑一个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人多年前有没有吃一顿午饭呢?
  远的不提,便是石观音现今的隐居之地,不就是有着一群被罂粟控制的男人吗?
  他们曾经都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有着光明的未来和可期的前途,可遇到石观音之后,先是被引诱着沉迷美色,之后又一步一步地变成了行尸走肉。
  “控制人心的药物、华山剑派、李姓姑娘……这些细节不是能随意编造出来的。”
  无花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调查的有关裴湘的成长经历,暗忖:
  “现如今,除了我们母子和几个被控制住的苟延残喘的当事人,还有谁能清楚了解当初的那些事呢?这位裴姑娘能准确说出这些隐秘的细节,应当是全拜幼年时的真实经历所赐。”
  无花默认了裴湘对石观音的指控,与此同时,心中的杀机越加浓厚。他觉得裴湘知道得太多了,又不在他的控制当中,为了以防万一,这姑娘不该继续活下去了。
  ——既然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如今被发现了,就该继续延续之前被捕捞宰杀的命运。
  裴湘假装没有察觉到无花的隐秘杀意。她依旧面带尊敬地坐在客院的石凳上,耐心聆听佛门名士为她讲解禅理、为她开解心中郁结愤懑。
  若有所思中,裴湘的眼底偶尔闪过一丝释然与轻松,仿佛迷途的小鹿终于慢慢寻找到了回归家园的方向。
  一旁的诚王见此,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真心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有当长辈的风范了。
  无花垂眸,眼底隐藏着漠然和冷沉。
  “裴姑娘,小僧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无花大师客气了,但凡我了解的,肯定知无不言。”
  “小僧略通歧黄之术。我观姑娘面色和气息,不只是遭受过暗器袭击,之前似乎还吞服过极厉害的毒药,不知无花是否判断有误?”
  “什么,毒药?”诚王诧异。
  “可造成心口剧痛的索命毒药。”
  裴湘眉心一动,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恍然道:
  “心口剧痛?无花大师,我之前……有一次确实感到心口痛得厉害。不过,我并不知道那是中毒了,以为……是自己愁绪过重造成的。无花大师,你认为我是因为中毒了才心口痛的?”
  无花念了一声佛号。
  大皇子则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中毒?你在诚王府里中毒了?”
  裴湘连忙摇头,宽慰大皇子:
  “表叔,你莫要担心,我心口疼痛的那次,嗯,是在大宴献舞之前,是在宫内而不是在诚王府。”
  因为裴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的缘故,诚王在短暂的惊讶焦急之后,很快就稳定的心绪。
  他皱着眉头望向无花,沉声道:
  “无花大师是怎么瞧出湘儿曾经中过毒的?”
  无花淡声道:“在没有给裴姑娘把脉之前,我也不能万分确定,只觉得裴姑娘的身体中似有余毒残留。事关人命,无花不得不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贸然询问裴姑娘。”
  “原来如此,那能否请无花大师为湘儿把把脉,看看实际情况?”
  “我佛慈悲,无花自然不会推辞。裴姑娘,请允许小僧替你把脉。”
  裴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防备。
  半晌,无花收回手,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依照脉象看,裴姑娘此前确实服用了剧毒之物,于心脉有损,或可顷刻间毙命,但裴姑娘至今安然无恙,只残留了些许的余毒,可见另有福缘。只是……再具体的情形,小僧所学有限,无法进一步诊断清楚。”
  “湘儿体内还有余毒?”大皇子迅速拧紧了眉头。
  他没提出为什么之前太医都没有诊断出来这样的疑惑,因为天下闻名的妙僧无花自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无花此人师承少林高僧,允文允武,通读了少林藏书阁内历代传承的孤本典籍,自然掌握了太医们所不知道的本领传承。
  “是,”无花语气笃定,目光湛然,“目前来看,裴姑娘并无大碍,一如常人。但是再过几年,这股残余的毒素就会卷土重来,再次伤害裴姑娘的心脉,最终妨碍到寿数。”
  裴湘怔怔出神,好似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其实,她内心深处倒是颇有些尘埃落定的稳妥感。
  她就说么,自己的运气绝对没有那么差的,怎么会前脚刚碰瓷儿了石观音,后脚就撞上了人家的亲儿子?这得多倒霉呀!
  但……若是这位无花大师是特意和大皇子“偶遇”的,进而住进诚王府来接近她,因而才有机会听到了她编的故事,那就不算是特别的巧合了。
  ——所以,小仙女怎么会是幸运e?
  至于为什么会判断出这位无花大师是特意来找她的?裴湘心中哂笑,自然是因为他主动提起中毒之事。
  也许旁人还会被这位佛门名士忽悠了,真以为有残留药力的存在。
  可裴湘却清楚得很,不管是自己的医术还是那股让她穿越的力量,都已经确保这具身体的余毒被清理干净了。除了还没有完全愈合好的伤口外,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十足的康健。
  ——那么,无花是如何从一具健康的身体里检查出不存在的心悸之毒的?
  ——我从未向他人提起过曾经中毒的经历,而诚王爷和金吾卫目前也没有调查出兰絮等人对原身的毒杀行动。甚至,连亲自混入了金吾卫的疑似王怜花之人都没有发现端倪……
  ——一件阴谋,比受害者和调查人员更清楚内情的人,当然是加害者。
  裴湘之前没怎么认真地考虑过,有着东瀛武士当父亲的妙僧无花会不会和兰絮等人有关。
  如今,她看着主动出现并接近她的美貌黑心和尚,感知着对方那隐藏着的冷酷杀意,再稍稍联想一下神出鬼没、变态毒辣的石观音,心知自己的随意猜想大约是成真了。
  ——瞧,心想事成,小仙女就是这么“幸运”!
  就在裴湘倔强地研究自己的幸运值的时候,大皇子率先开口询问无花,可有解毒的妙方?
  无花先是摇头,而后又在大皇子失望的眼神中提出了解决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再次服用当初的救命良药,才能彻底清除裴檀越体内的残毒。只是小僧才疏学浅,无法在短时间内研制出那种良药的药方。裴姑娘,如果你知道解毒良药的来处,可以试着再次求助。”
  裴湘浅浅一笑,明白无花是想通过她打探消息。
  ——轩辕殿叛乱那日,无花在不在现场?唔,至少在云台阁中,他是没有出现的。
  ——他现在用中毒之事试探我,应该是已经确认了,我就是原本那个已经服用了毒药的“舞姬湘姑娘”,而不是其他人假扮的。
  ——那么,他现在是打算调查出是谁救了我,是谁让他的精心布置蒙受了更大的损失?他在寻找所谓的黄雀吗?
  “表叔,无花大师,这件事说来稍稍有些复杂,我和二位细细道来。”
  “事关人命,湘儿尽量说得详细些,莫要遗漏关键细节。”
  “这是自然,”裴湘认真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表叔,你还记得我和你提到过,我师父催促我离开前,给我留下了一枚救命良药吗?那枚良药装在一个破旧普通的荷包里,看上去并不值钱,所以,即便我失去记忆又一路辗转流离,但是一直没有人抢夺偷窃一个不起眼的破旧荷包,这是我的幸运。后来,我在宫内恢复了记忆,更是把那个荷包贴身携带,片刻不敢遗忘。”
  经裴湘提起这个细节,大皇子也想起来了,他沉吟问道:
  “你的意思是,因为及时服用了令师留下来的救命丹药,才误打误撞获救的?”
  裴湘弯了弯嘴角,声音里带着庆幸和怅惘:
  “在无花大师询问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心口疼痛是因为中毒了。但我那时候有预感,如果不及时得到救助的话,我就活不成了。表叔,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见你一面的机会,怎么舍得轻易放弃?于是,我强忍不舍服用了师父留给我的那颗救命良药。
  “药丸入口即化,确实缓解了我当时的不适感,可我的状态并没有完全恢复,心口还会偶尔抽痛。就在我万分沮丧的时候,白教习过来催促我去云台阁。她自然发现了我的异样,同样十分焦急。后来,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突然说要去求个人……
  “不知白教习从哪里寻摸回了一枚止痛效果非常好的丹丸,她催促我服下。当时时间紧,我又昏昏沉沉的,就没多问,只是按照白教习的要求服了药。没想到,那药的止痛效果真的不错,服药之后,我就慢慢恢复了力气。再后来,我便跟着白教习去了云台阁等候。”
  诚王拧眉问道:“那个白教习是从哪里弄来的药?还有吗?既然无花大师说是中毒,那么,那药的来历肯定不简单,这背后该是有阴谋的。”
  裴湘面露疑惑,思考片刻后缓声解释道:
  “我也不知白教习从哪里弄来的药,虽然……她一直想让我去……哎,但是,她那时候肯定不会想害我的。她当时还一个劲儿地说我运气好,唔,她说……那人觉得祥云舞肯定会受到贵人的喜爱,希望我能安安稳稳地出现在云台阁,再把那支舞蹈好好跳完。所以,白教习一说出求药的原因,对方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诚王冷笑一声,断言道:
  “这里面的事可不简单。给药的人肯定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才给出对应的解药的。对方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地登台献舞,必然有所图谋。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派人去审问那个白教习。”
  “表叔且慢,我听王府的管事说,”裴湘的眼中闪过后怕和黯然,“白教习她……因为是主要负责祥云舞的女官,大宴当晚就被金吾卫带走了。后来,说是她受不住幽狱水牢的大刑,已经痛死了。”
  “阿弥陀佛!”无花性情孤洁,一向最听不得这样血腥残暴之事。
  诚王听闻线索断在白教习之处,微微一愣,旋即又不甘心地问道:
  “湘儿,你再仔细想想,她可还和你说过什么额外的话?或者,你觉得特殊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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