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_分卷阅读_236
灵婷只能作罢,她坐回去,翻开薛修卓留下的策论,临摹着薛修卓的字。可是她永远也写不像,因为她不会圆润地收敛,她的笔画犹如钢锋,从来不会绕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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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以后,酷热的烈日暴晒着玉龙台,那里密密麻麻地跪着朝臣,是以海良宜为首的寒门官员。六月以后,韩丞带回了来自他本家的男孩儿,并且声称此子是李氏遗脉。
海良宜的病情在姚温玉的悉心照料下有所回转,他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内阁元辅的身份驳回了韩丞的折子,并且要求公验此子的身份。但是李氏的皇帝都死完了,光凭太后也无法确定此子到底是不是李氏遗脉,双方陷入僵局,谁也不肯再让一步。
“我在永宜年间是八大营同知,还是光诚爷麾下的头号将领,我有光诚爷的托孤私信在身,元辅,这也不够吗?”韩丞近来得势,也敢在朝堂上反驳海良宜。
海良宜病后精力大不如前,站立片刻便会心慌手抖,他出列,说:“空口无凭,指挥使若是肯把私信公示于人,交由内阁审查,你我也不必再在朝堂上做这样的口舌之争。”
韩丞心里冷笑,眼下没有皇嗣,帝位空悬才是海良宜该着急的事情,他这般不肯让步,必定是已经物色好了人选,便说:“如今帝位悬空已经月余,元辅还要等什么?内阁商议来商议去,也没有商议出一个章程么?”
海良宜浑身冒汗,他有些胸闷,便歇了口气,才说:“我们重理宗谱,寻到了前头燕王庶孙次子仍在槐州,这是有迹可循的李氏血脉。依照规矩,如今的储君人选,非他莫属。”
“燕王是万宣年的槐州王,嫡系战死落霞关,往下推的庶系皆是旁支,细算起来,如何能称为李氏血脉?燕王庶孙次子已经年近古稀,如何还能主政?”韩丞一哂,“况且这路途遥远,崎岖颠簸,这样折腾他,他又如何能受得住?元辅,此事根本无法细谈!”
双方争执不下,外边跪着的还有国子监学生。太后隔着珠帘听了半晌,才说:“此事虽然迫在眉睫,但也还有商议的余地。阁老,内阁佐政,哀家没有一件事情敷衍了事,你有异议,大可到了明理堂与哀家面谈,让学生们散了吧。”
她讲得细声细语,海良宜却听出不悦。
韩丞虽然力推此子,却始终是以前八大营同知的身份上奏,没有让世家官员跟着附议。这一是为了事成以后,韩家能够成为新帝的唯一依靠,二是为了避嫌。
避嫌这两个异常重要。
花思谦和潘如贵都栽在了不懂避嫌上,结党营私是朝中大忌。太后重新主政的时日不短,她如今就好比是皇帝,最见不得的就是臣下汇聚成力,形成能够胁迫她做决策的力量,因此没有为了示好而提拔寒门官员,也没有为了稳固权柄而提拔世家官员。她似乎明白了大周已经走到了某个节点,与其再像几年以前,把希望寄托于傀儡,不如交给自己。
海良宜一病两个月,其间寒门官员风声鹤唳,以孔湫、岑愈为首,多有私议,屡次上奏求请太后让海良宜回朝理事。不仅如此,太学学生也胆敢清谈国事,六月才到,已经有了太后夺权自立的风声。
太后没有对海良宜明谈,却增加了内宦前去探望的次数,这是种变相的催促,所以海良宜六月才到,病情刚刚好转,就上朝了。虽然他在过去数十年里,都坚称自己不结党、无派系,可他已然成为了天下寒士的风向,这是他想要否认都否认不了的事情,他已经成了某种强力的“势”。
海良宜病了,天下人便慌了。海良宜驳回了韩丞的奏请,太后还没有答复,官员和学生们就已经跪了一天。他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太后的心病,远超行事跋扈的韩丞。
海良宜强撑着身体,说:“国子监学生本就有议事之职,朝堂乃是天下瞩目之地,有谈,才有策。太后如今主政勤勉,事事躬亲,可是官员设立,便是为上分忧,为下理事的。他们忧心国事,是大周之福,况且储君之事不是家事。臣以为,让他们在此,才能畅谈新帝一事。”
堂内不闷热,各处都吊着竹帘,镇着碎冰。对于海良宜而言,甚至有一些凉。他答完此话便垂首而立,珠帘后方的太后静默半晌,等到海良宜腿脚酸痛时,才缓声答复。
“阁老说得在理,哀家便听你的。燕王庶孙次子一事,哀家还没有见过族谱,不好下定论。但是韩丞的人已经到了,你是要由大理寺佐查,还是刑部佐查?哀家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一个角色的出场理由不具备说服力,行动不具备逻辑性,那么他不论是男是女,都改变不了故事的崩塌。我起初做有关人物的思维导图时,想到了女性角色可能会被讨论,但是没有想到是有了她们整本书够不够正剧的讨论。戚竹音出现的时候就有人提到了我是自我代入玛丽苏,但其实前年将进酒在微博放过几个段子,当时出现的人物里就有戚竹音和灵婷。
如果她的出现不合理,那么换成他就一定合理了吗。
第121章良宜
散朝后,海良宜不要人搀扶。孔湫等人都知道阁老要强,只敢跟随其后,看海良宜独自一人蹒跚挪步,缓慢地往下走。
海良宜那身官袍浸在斜晖里,像是道融于绚丽的疤痕。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率领百官上朝,是何等地气势昂扬,如今在他身上已然找不到振奋的意气。
海良宜走到了尽头,停下脚步。他慢慢地转回头,看着阶上的官员,又看着明理堂飞檐上最后的余光。
“天要黑了,”海良宜温和地说,“你们路上当心。”
孔湫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忽然心生害怕。他跨出一步,想要搀扶住海良宜,微微哽咽地喊着:“老师!”
海良宜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宫门。
燕王庶孙一脉是海良宜最后的阵线,他看那落日被高楼埋没,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知道韩氏子登基意味着什么,这场仗打了三十年,他的稳健求和没有得到任何胜利。
他只能尽力地燃烧自己,将这一把老骨头也丢在烈火中,期望着溅出的火星能够点燃已经沉寂太久的夜空。大周进入了漫长的黑夜,他似乎是仅剩的火把,但是他至今无法承认,曾经与他殊途同归的齐惠连等人是败了。
他看着那些天才犹如流星,一颗一颗地陨落,最后留下的自己曾经是那样的不起眼。
三十年前,海良宜不为成败。三十年后,海良宜殚精竭虑。他踏实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意图拉住激进前冲的齐惠连,但是他没有做到。没有人知道,东宫僚属全军覆没的那一夜,是海良宜这一生最痛心的时刻。
天已经黑了,海良宜走到宫门口,已经气喘吁吁。他抬袖拭着汗,看见站在轿子边等待他的姚温玉。姚温玉来扶他上轿,他坐下了,在姚温玉将要放下帘子时,对姚温玉说:“元琢,我有一桩心事未结,你明日就替我跑一趟芜城,今夜就收拾行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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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再次上朝,太后已经免了海良宜站立。但是她越是这样礼贤下士,越意味着她对海良宜的不满正在加剧。因为这几日都察院的言官齐心协力,共同将韩丞骂得体无完肤。要求公验韩家子的呼声随之高涨,这股紧紧簇拥着海良宜的浪潮正在迫使太后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