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

  次日太后仍于宁寿宫升座,接受宗室亲贵与文武百官的朝贺祝寿,晌午时移驾畅音阁,同众人赏戏作乐,外间诸事一概不问。载湉与皇太后同坐,他望着眼前三层戏台上的戏子们各擅胜场,眼前却只有一幅硝烟弥漫的画面,耳边也早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任由戏台上锣鼓之声如何喧天,他所能听到的,也只剩隆隆的炮火声。
  台上戏才唱罢,戏子们便在戏台上齐齐跪倒一片,磕头向皇太后祝寿,声音仿佛可以穿透一整座宫禁,尽力粉饰着天下太平。台下的文武百官也一齐起身向太后跪倒,高唱道,“臣等恭祝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大清国声教广被,福泽万年!”
  声声入耳,声声讽刺,载湉缓缓合了合眼,他倔强地扭头不去看齐齐跪倒的一片文武百官,太后却是笑容满面,令众人起,她抬了手高喊一声,“赏!”便有李莲英去赏了戏台上的戏子们。
  台上的戏接连开场,精彩纷呈,而台下觥筹交错,笑声与祝寿声交织融汇。载湉放眼望去,知心者寥寥无几,更不必提能为自己感同身受者,在这座寒冷的宫禁里,他早已适应了孤独与寂寞。
  他忽然想起载潋,他想载潋的执意离开,想起她的倔强,他想载潋也一定是不愿见这言不由衷的盛大与喜庆。载湉双眼含泪,想起昨日在所有笑容堆叠的面孔里,只有载潋无法伪装地挂着挥散不去的愁容,他想他自己早就该深知,载潋是能为他感同身受的人啊。可他又忽然想起,昨日载潋再遇见自己时,眼中流露只剩下凄冷和悲伤,载湉想,载潋是该对自己有多么绝望与惧怕呢……
  载湉再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喜悦与热闹,他心心念念牵挂的只剩前方的战事,他忽然起身,令周围的文武百官都不禁侧目,他退后了几步,微微颔首向太后道,“亲爸爸,儿臣身子不适,不敢坏了亲爸爸赏戏的兴致,想先跪安回养心殿了。”
  太后心中骤然不快,她深知皇帝要离开所为何事,却一丝一毫不能表现出来,她仍旧极力关怀道,“皇帝的圣躬是天下头等的大事,丝毫也怠慢耽搁不得,小李子,你这就去太医院传太医到养心殿候着。”
  李莲英口中“喳”了一声便要退,载湉却伸手拦住了李莲英,他仍旧不愠不火道,“不必了亲爸爸,儿臣自知无大碍,休息片刻就好,不必劳动太医。”
  太后暗暗含了笑意,眼神却忽然锋利,她抬头注视着眼前年轻的皇帝,忽问了一句,“皇上这是心里头不快?”
  而载湉却仍旧是面无表情,他缓缓道,“儿臣不敢,亲爸爸六旬万寿,举国同庆,儿臣心里是发自内心高兴的。”太后冷笑了一声,她捻了捻手指上的护甲,嘴角的笑意更令人捉摸不透,她仍旧心平气和道,“既是如此,皇帝回吧,今儿是高兴的日子,你既不想留,我也不强留你,可若是圣躬不豫,还是要尽早请太医瞧瞧。”
  载湉仍面无表情道,“儿臣谢亲爸爸关怀。”随后跪了安,便头也未回地离开了畅音阁戏楼。
  载湉才出畅音阁,太后已是满脸的不快,她望着载湉离开的方向,狠狠砸下手中的酒杯,文武百官闻声已是屏息凝神,只言不敢发,太后狠狠道,“当初若不是他气血方刚,一意孤行要与日本一决雌雄,我大清又怎会蒙受这样的屈辱?!既是他自个儿不争气,又何苦今日给我摆这样的脸色!”
  殿内众人无人敢发言,唯有荣寿公主鼓足了勇气上来安抚太后道,“皇额娘,您错怪万岁爷了,如今战事正吃紧,万岁爷挂念前方将士…无心赏戏,他也是怕扰了您看戏祝寿的兴致啊。”
  荣寿公主见太后仍旧不说话,便狠了狠心继续道,“更何况,皇额娘…如今还没到最后的存亡时刻,您也不要嗔怪了万岁爷向日本宣战…若战事尚有转机,我大清也可一雪前耻啊!”
  太后却忽然冷眼怔视着眼前的荣寿公主,她沉默了良久,忽然冷笑,厉声质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今是连你,也要站到我的对立面上了吗?什么叫做一雪前耻,若他不执意与日宣战,我大清歌舞升平,又怎会遭此一劫!”荣寿公主闻声跪倒忙道,“皇额娘,女儿是您的女儿,怎么会与您对立…女儿,所言皆是肺腑,女儿不愿见您与皇上,两宫不睦…女儿…”
  太后却不愿再听,她望着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的荣寿公主,终于狠心道,“李莲英,你送她去宝华殿诵经思过,等今儿晚间再放她出来,我今天高兴,耳根子边儿上不愿听这些闹心的事儿。”
  其余的人见状更没人再敢进言,连备受皇太后恩宠的荣寿公主尚且会被罚思过,其余的人只需想想,便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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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湉才出宁寿门,忽见远处有诸多随从簇拥着两个少年走来,待走近后才发觉来人是载沣与载涛。他二人抬头见迎面而来的是御驾,忙停住脚步,颔首退后跪倒,向皇上问安道,“奴才等参见万岁爷,给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湉也站定了脚步,他躬身去亲自扶起了载沣与载涛,轻声道了句,“不必跪了,起吧。”王商跟随在后,他深知太后不喜醇王府上的兄弟与皇上交往过密,只怕醇王府上的男孩儿们会成为皇上的助力,所以皇上鲜少有机会与自己的亲兄弟有交流沟通,表达自己的感情。
  想至此处,王商忙回身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去站到远处,看看是否有人经过,好让皇上能安心与载沣兄弟二人交谈。
  载湉见载沣与载涛兄弟二人从长街的另一方向而来,忙问他二人道,“你们怎么没在席间听戏,是遇见什么事了?”载沣忙颔首回话道,“奴才回万岁爷的话,方才额娘说坐得久了,身上乏,所以奴才兄弟二人便送额娘回体和殿休息了,这才要回畅音阁。”
  载湉一听此话,焦急之色流露于面,忙开口问道,“福晋…身体可好,都无碍吗,传了太医没有?!”载沣知道兄长是挂心自己亲生额娘,便连忙安慰他道,“额娘是久坐乏力,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毕竟额娘也上了年纪,她才刚歇下,已好多了,额娘身边有姑姑们照顾,皇上珍重圣躬,不必挂心。”
  载湉听罢后长吸一口气,心底绞痛,在载沣与载涛面前,他仍旧不能唤自己亲生母亲一声“额娘”,就连想要去亲自看一看她,也不能够。因为他深知,若自己真的去亲自探望额娘,为额娘带来的并不会是什么好事,反倒会令额娘被太后责难,为载沣处境更添艰难,为醇王府更增难堪。
  载湉点了点头,与载沣对视片刻后无言,载沣便忙将目光敛回了,他不敢再去直视皇上的目光。载湉见他对自己有惧意,抬起手去拍了拍他与载涛二人的肩,随后情不自禁握紧了载沣的肩头,在他二人身边低声道,“额娘…拜托你们了。”
  载湉鼓足了勇气唤出一声“额娘”,竟令载沣与载涛二人都不禁红润了双眼,载沣蹙紧了双眉,他用力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皇上,定定答道,“皇上,有奴才在,您放心。”
  载湉没有回答,只是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他向后退了半步,长出一口气,他想起另一个人来,心底又传来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平静地开口问他二人道,“载潋的伤究竟如何了,她为什么一定要走。”
  载沣听闻此话,以为是皇上盛怒未消,又责怪起载潋的不辞而别,他怕极了载潋再被责罚,瞬间如失了魂魄一般,扑通一声跪倒磕头道,“皇上!是奴才令她走的,不是妹妹的主意…求您不要再责罚潋儿了,若罚便罚奴才吧,奴才愿意担着…”
  载涛也急得心神俱乱,他也跪下磕头道,“皇上,潋儿身上有伤,额娘与兄长只是希望她能安心养伤,不被外界所打扰,才命她离开的…奴才求您不要再责怪她了。”
  载湉听至此处心底已是极痛,他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最终只是缓缓弯了腰下去,双手拉起眼前的兄弟二人,他的呼吸变得极为缓慢,他的目光直直注视着眼前的载沣,声音也忽然不如以往一样铿锵有力,像是被人说及了伤处,戳中了软肋,他缓缓开口问道,“我只问你,她的伤,究竟如何了?”
  载沣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皇上,忽然发觉他的瞳孔正被淡淡的殷红一点一点覆盖,眼里的雾气也渐渐化为眼泪落下,他听着皇上的话,一字一句都情意深长,仿佛能忽然感受到皇上心底里的痛,竟不比自己少分毫。
  载沣不忍心骗皇上,也不忍心看他的眼睛,于是低了头下去,重重叩首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潋儿的伤势严重,情况并不好,只是有了太医前几次的医治照料,已比才出宫那会儿要好多了。”
  载湉缓缓站直了身子,回想往事,自己一气之下做出的决定,如今清醒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就连关怀载潋只言片语,如今也显得格外多余,毕竟当初赠她一身伤痕的人是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她呢。
  “你们去吧。”载湉起身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片刻后才又叮嘱他二人道,“今后照顾好额娘,也照顾好你们自己。还有…若是太后今后有意让你们做什么,不要一味地顶撞她。”
  载沣与载涛听后心中都颇为触动,载沣想阿玛生前几次三番叮嘱他们要全心全意支持皇上,可皇上却教他们不要去顶撞太后,想来到底是阿玛心里挂念着皇上,可皇上心里却挂念着他们兄弟,才不愿让他们兄弟为了自己而受伤。
  他二人望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跪倒恭送,心中平添了许多感伤与不舍,他们自知还能再见到皇上,却不知下一次像这样,能说上几句心里话,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载湉回到养心殿时天色已渐暗,宫里忽起了风,吹得殿内窗臼吱呀作响,载湉并未径直回到养心殿正殿,而是在经过偏殿时停住了,他侧头去看侧殿内的装潢布置,忽想起载潋在这里住着的时候——
  他二人一起在院内堆雪人,她还没大没小地和自己说,“从今后,我就是湉哥儿的家人啊!”载湉独自回忆着,已是不自觉微微而笑,回忆清晰得仿佛一切都在昨日。当回忆突然中止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偏殿已是人去楼空。
  王商站在载湉身后,不知他为何不再走了,便来小声问道,“万岁爷,您怎么不进去,外头起风了,小心着了凉。”
  载湉淡淡道,“朕想在偏殿里待会儿,你们都不用跟着了。去给朕…拿些酒来。”
  王商闻听载湉想要以酒浇愁,便忙劝道,“万岁爷您自当珍重圣躬,纵然外头战局吃紧,您也不能不爱惜龙体啊…”载湉却大步流星进了偏殿,背对着王商道,“难道朕想痛痛快快发泄一场也不行,你还想让朕忍到什么时候!”
  载湉独自一人坐在养心殿偏殿里,背对着身后的窗,只听得外头风声大响,他只点了殿内的一盏灯,他一人默默喝着酒,望着殿内的书案与床榻,仔细回忆着载潋当初住在这里时活泼可爱的样子。
  他又想起昨日已失守的大连湾,想起日已逼近的日军,想起当初日军曾扬言要令大清朝皇帝“面缚乞降”,又想起此时已受创严重,开往威海卫躲避的北洋海军,他心中的愤怒与郁闷已迸出于心口。
  载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王商在外候着,见载湉渐渐已起了醉意,心中着实担心,便至养心殿后燕禧堂,请正在养心殿燕禧堂内起居养伤的珍贵人出来劝慰。
  而当珍贵人进到养心殿偏殿内时,只闻殿内一片酒气,定睛去看,才发觉是载湉伏在案上,杯中的酒已被打洒了一片。珍贵人见载湉如此境况,忙冲上前去将载湉拥进自己的怀里,慌忙中啜泣道,“皇上,皇上…您醒醒啊,皇上…您究竟怎么了…您别吓唬奴才…”
  载湉在朦朦胧胧中睁开眼来,他翻身坐起,见身前来人,忽微微而笑,可笑着笑着却又哭出声来,他用力回拥住眼前的人,声音已变得颤抖,动情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珍贵人听到载湉颤抖的声音,心中更加担忧害怕,她连连抚着载湉的背,安慰道,“皇上,奴才来了,没事了,都没事了…”载湉却更难以自控地痛哭失声,他抱紧了眼前的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恨透了我…”珍贵人想皇上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说起胡话来,她拼命摇头道,“奴才心里只有皇上,怎么会恨皇上…皇上您不要这样,不要吓奴才了…”
  珍贵人继续安抚着眼前的皇帝,载湉却仍旧醉意朦胧地问她,“留在朕身边…不要走了…眼下战局正呈颓势,朕日日焦心,可每天都还牵挂你…不要再走了…别再让我为你担心,朕不怪你了,早就不怪你了…”
  珍贵人听至此处不禁动情,她以为载湉已原谅了自己此前卖官的错处,更拥紧了眼前的皇帝,道,“奴才也知错了,奴才再也不会想着卖官鬻爵…坏您的清名了…奴才不会走的,奴才永远都不离开皇上。”
  珍贵人看着自己怀中的载湉,见他听到“奴才永远都不离开皇上”后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她心里感动,更抱紧了皇上,她见皇上渐渐起了睡意,心中才踏实下来。皇上半醉半醒间却忽然去抓住了珍贵人的手,他以为他思念着的人真真实实就在身边,不会再离开他,他才真正安心地睡去。
  载湉安心地靠在珍贵人的怀中,渐渐睡去,而梦里的人,那个他酒醉后以为现在正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却是另外一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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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当夜里随着载洵简单看了天津王府里的结构,便在自己房中歇下了,载潋住在王府的二层上,她屋内有一张宽敞花雕拔步床,外有八仙圆桌与罗汉榻,两面曲面屏风中间有一张供案,上摆新鲜瓜果与香薰,其后又有书案、画案与琴桌,墙上挂着几幅古典名著画卷,又有几幅醇贤亲王生前的墨宝,隔间外有一张架子床,静心与瑛隐便歇在隔间外。
  天津王府与京城里的王府大有不同,是一座二层的小洋楼,外有庭院,虽有院墙与外界相隔,可在二层上,仍能透过院墙看到外头的景色,也能听见市井中的叫卖声,与从前在京中大不一样了。
  载潋在天津的第二日一早,尚未到辰时,她便已睡不着了,一是因为身后的伤被自己压着总会疼,二便是为了昨日她见过的那个女子,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载潋见静心与瑛隐都还未醒,便独自一人去穿了衣裳,简单梳了头后便自己去洗漱,她披了件外衣,走到载洵的房门外头,听他屋内尚无动静,便想哥哥昨日一路上舟车劳顿,今日一定是要多休息会儿的,便也没有打扰,只独自一人下了楼,到一层来随意转转。
  载潋忽听见院外有人在说话,竟还是男人的声音,她不知来人会是谁,便向着外头走了几步,见一年轻俊朗的男子正站在院内和顺叔交谈,载潋并未说话,只等顺叔发现了自己后,他才忙领着身边的男孩走到载潋面前来道,“格格,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昨儿路上辛苦,不多休息会儿了吗?”
  载潋摇了摇头笑道,“我身上伤没好,躺下反倒觉着疼,不如起来走走,就忘了疼了。”顺叔淡淡而笑,又道,“格格安心休养,身上的伤总会好的。”载潋目光含了笑意,淡淡点头,而后便侧头看了顺叔身边的男孩一眼,顺叔心领神会,立时向载潋介绍道,“格格,这是犬子卓义,年二十了。”
  顺叔又看了眼身边的男孩儿,道,“还不赶紧给格格请安。”话毕后那名叫卓义的男孩便跪下向载潋问安,载潋不禁一惊,忙去扶他起来,道,“不拘这些,你快起来。”待男孩站直了身子后,载潋才淡笑道,“卓绝千古,开宗明义,岳卓义…是个好名字。”
  载潋望着眼前五官俊朗刚毅的男子,心中不禁欢喜,因她想起昨日载洵和自己提起,顺叔妻子早亡,只有个幼子,当年他在北洋水师落难时,阿玛也是可怜他与他的幼子,才会出手相救。一转眼他的儿子已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了,载潋想,若是阿玛有知,也一定欣慰。
  “卓义自知,当年我与家父是蒙受醇贤亲王搭救,才得有今日,如今王爷不在了,我向格格行礼,不仅是为了向格格问安,更是想还醇贤亲王的恩情。”卓义字字铿锵有力地向载潋道,载潋不禁惊讶,这个卓义不仅五官周正,谈吐亦是不俗,定是读过书的人物。
  载潋欣喜而笑,她问卓义道,“你曾读过什么书,一直都在天津跟随你父亲吗?”卓义尚来不及开口,此话便由顺叔代替他答了,顺叔向载潋缓缓道,“格格,从前王爷为卓义留下些银子,叮嘱奴才一定要让他多学些于国有益的知识,奴才想如今洋人之所以能强于我大清,是因为洋人研究透了大清,而我大清却不能做到知己知彼,所以奴才自作主张,送他到了洋人传教士办的学校里学习,令他学习洋人的语言与文字,奴才想,懂得西方人的文字,方是知己知彼的根本。除此以外,国学鸿儒经典等…皆是奴才亲力亲为,亲自在家教他。”
  载潋望着眼前的顺叔,想他能有远见令自己的儿子去学洋文,着实同那些木讷古板的父亲不一样,载潋也钦佩顺叔的勇气,敢于打破陈规,点头赞许而笑,“顺叔是汉人,自该更懂得国学经典,有您亲力亲为教他,想来卓义也一定能学得好。我儿时也曾随哥哥们在府里念书,师父是从府外请的,也是汉人,还是我阿玛和六叔一起为我们请的。”
  卓义听罢后却更显激动,笑道,“格格也曾读过书!格格所说的六叔,是否就是恭亲王?”载潋抬头打量了卓义一眼,点头而笑,“正是,我六叔是恭亲王,他是我阿玛的兄长,想来他清名在外,你们也有所耳闻了。”
  载潋正与父子二人交谈正欢,忽闻载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妹妹啊,用过了早膳没有,怎么就在外头站着了,快进来罢!”
  载潋闻声便笑,想起载洵总是最关心自己是否用过了膳,她忍住笑出了声,回头忙对他笑道,“洵哥儿,我这就回去!”载潋正欲往回走,卓义便也跟上来,在载潋身边淡笑道,“格格都是这样喊自己的兄长的吗,听着还真有趣儿。”
  顺叔也加紧了步子跟上来,听闻卓义的话忙训导他道,“卓义,格格的事情你不要胡乱去问。”载潋却回头看着身后的父子二人笑道,“顺叔,卓义和我们兄妹年龄相仿,以后他不上学的时候,就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吧!在天津府,咱就自在点儿,我好不容易不必拘着自己了…”
  载潋敛了敛心神,抬起头去又对卓义笑道,“我儿时这样喊我兄长的,许久没这么喊过了…我还真喜欢天津,不怕被别人听了去,说我不懂规矩。”
  载潋说罢后便在前头走远了,静心与瑛隐也出来迎了载潋进去,卓义却缓缓停住了脚步,他望着载潋的背影,忽长叹了口气,他等了等走在自己身后的父亲,忽问道,“父亲,三格格应该是经历了什么事儿吧?…我总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如今想,她应该也不比我自在快活。”
  载潋回到楼内一层时,已见厅内正中的八仙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碗碟与各式膳食,桌上有小碗溜海参、小碗溜鸡丝、五寸碟酥火烧、五寸碟烹紫盖、五寸碟酱肉、五寸碟素炒白菜、绿豆糕、水仙梨花、佛手青梅、金丝枣与芝麻研奶卷等。
  载潋缓缓落了座,静心便捧着清水与手绢来伺候载潋净手,载潋用水静过了手,又从瑛隐手上接过了漱口的茶,随后才对载洵顽笑道,“哥哥这是把府里的小厨房带来了?”
  载洵此时也才净过了手,他掸了衣摆落坐在载潋对侧,请载潋先动筷道,“妹妹快吃吧,你身上有伤,营养自是不能少的,五哥是特意吩咐了府里厨房,叫跟着上天津来的,专门儿伺候你饮食,我倒是个沾妹妹光儿的!”
  载潋低头吃饭,只淡淡而笑,她抬头见顺叔与卓义也进了门,便示意静心请他二人坐,顺叔与卓义便落座在后。
  载潋一心想着昨日见过的女子,不禁向卓义打听起来,“卓义,你知道那个在府衙外头伸冤的女子是什么人吗?你曾见过她没有?”
  卓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颔首向载潋答话道,“格格,她日日来这里,我并不认识她,可我曾听人说起…她父亲是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极是个沉毅聪颖的人,曾在黄海海战时指挥定远舰击中日本舰队松岛号…其余的,我便也不清楚了。”
  载洵听至此处也大来了兴趣,他用罢了早膳,便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头问顺叔道,“顺叔,您曾效力于北洋水师,对这个人物,大概也有一二分了解罢?”
  顺叔却摇头叹气,长叹道,“我不敢确定那个女孩儿就是刘步蟾的女儿,可若说起刘步蟾,我的确知道他极是个卓越出色的人物,学成于福建船政学堂,后又被朝廷派往英国学习枪炮、□□等技术,他的确是同批留学生中的佼佼者…只是他为人耿直异常,怎能在早就是万丈深渊的北洋水师中独善其身呢…他早年上疏李鸿章,建议北洋水师按年添购铁甲舰,以防不虞,尤其要重视日本的虎视眈眈…可朝廷历年下拨的银子,少爷,格格啊,你们知道,这些银子要成为多少人的囊中之物吗?他的建议断了多少人的财路,纵然李中堂重视他的进言,可下面这成千上万的人…又有多少能容他呢。”
  载潋听得心神俱颤,她没想到阿玛生前亲自巡阅的北洋水师竟已是这般光景,皇上曾气血方刚选择坚信的北洋水师,竟是以此来回报皇上的雄心壮志的……
  “哥哥!”载潋仍坐在原位,良久后只喊出一声话来,她抬起头去望着对侧的载洵,眼中已是泪意,“哥哥…我求你不要拦我,让我见到这个人…我不会惹出祸端来,我不会再连累咱府上,我只想见到她,皇上应该知道这些!若是阿玛还在,他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载潋以为载洵会出面来拦自己,却未想到载洵只是定然而笑,站起身来走到载潋身边,定定道,“妹妹,你放心,我帮你一起找到她。”
  载潋听了载洵与静心的话,静静在家中候着,因顺叔与卓义都说,那名女子每日都会到府衙外击鼓鸣冤,而府衙就在府邸对侧,只要她来,载潋就一定能看见。
  载潋回了自己房中,令静心为自己梳头,静心却为载潋梳了汉人的发髻,载潋想起静心昨日夜里同说过的话,想她大抵是怕府外旁的人看出些什么来,才会给自己梳了汉人的发髻,载潋一言未发,只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淡笑,以手卷了卷耳边的碎发,闲笑道,“这么看,倒真觉着新鲜。”
  静心又为载潋换了身汉人的衣裳,脱去载潋脚上一双高底花盆鞋,淡笑道,“格格,您这样穿着打扮,若是见了那个姑娘,她自然也觉得亲近些,不会再心生防备。”
  载潋感激静心的用心良苦,便由着她为自己换了衣裳,更衣完毕后便坐在房中静等。
  只是载潋从清早一直等到晌午,再一直等到傍晚,直到天色已渐渐变暗,都没能等到府衙外传来击鼓的声音,载潋渐渐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在房中左右走动,她透过房中的窗子,正能瞧见对侧的天津府衙门,她清晰瞧见府衙外冷冷清清,并无一人,街上纵然行人众多,却始终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
  载潋心里渐渐起了急,她找到载洵与顺叔,忙问道,“顺叔,您说她日日前来击鼓,可曾有中断过吗?”顺叔也面露难色,低头仔细回忆了片刻,随后便答道,“格格,她的确没有中断过,已经很久了。奴才也不知…她今日怎会没来?”
  载洵却也安慰载潋道,“妹妹不必着急,我们总能找到她。”载潋却已是百爪挠心,她想起昨日天津府衙役们对她的粗鲁,不禁急得欲哭,“哥哥,昨日那群衙役们赶她走的时候,我们就该救下她…如今不知她在哪里,是否已被人害了!若真如此,那她要诉的冤情,朝廷就再也不得而知了!”
  载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对天津不比对京城里熟悉,也不敢随意走动去找,身边的侍从也大多是从京中带来的,对天津也不甚熟悉。正当他兄妹二人手足无措时,顺叔却突然道,“少爷格格别急,卓义已带着人出去去找了,若能找见这个姑娘,一定带她来见少爷和格格,还请您二位放心。”
  载潋不愿见哥哥为自己担心,便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长吸一口气道,“如此也好,我们就踏实等着…若外头天黑了,顺叔便叫卓义回吧。”
  载潋坐在载洵房中仔细等着,她回想起白天里顺叔说的那番话,若这个女子真如外人传言,是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的女儿,那她一定知道更多北洋水师的内幕,一桩一件,都是皇上渴望知晓,却无从知晓的。
  载潋在心中默默祈祷,她祈求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儿平安无事,祈求自己可以见到她。
  载潋在载洵房中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仍未听见卓义的回信,她渐渐有些灰心,她望着房外已经高高挂起的明月,心中的想法已越发消极起来,她想那个女孩儿或许真的已被人害了……
  载潋却仍不甘心,没等到卓义回来,她便不想放弃,她感觉有人将手掌按在自己肩头,回头才见是载洵,他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温柔坚定地望着自己,载潋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自己的兄长用力点头,她用手攥紧了载洵的手掌,她仍不想放弃。
  载潋缓缓合了眼,祈求最后自己的希望能够成真,忽听见外头传来卓义的喊声,“父亲!少爷,格格!我找着她了!”
  载潋闻声后激动万分地从位子上跳起身来,动作过大不禁令她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却也完全顾不得了,她放开了步子冲向门外,迎面正见浑身已湿透了的卓义怀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儿冲进房来。
  顺叔也从侧房里冲进来,他见卓义已浑身湿透了,不禁问道,“儿啊,发生了什么?这姑娘怎么了?”
  卓义面色焦急,竟顾不得回自己父亲的话,他左右环顾殿内的环境,见八仙圆桌后头有一张贵妃榻,便忙将怀里抱着的姑娘放到了榻上,卓义累得瘫坐在地,连连喘息,良久后才勉强爬起身来对载洵与载潋道,“少爷,格格…我和府上的人,是在海边遇见她的,她当时落在海里,已没了意识…我想她大概是溺水了,将她救起来以后,一路跑回来的。”
  载潋闻言后忙吩咐阿升去请府中随行的大夫来,顺叔曾在北洋水师服役,知道如何急救溺水之人,便冲上前去按压女子的胸口,令她吐出两口水来,载潋却仍旧放心不下,亲自出房门去迎了大夫进来,连连叮嘱道,“大夫,您一定要让她醒过来。”
  大夫做了与顺叔相似的动作,躺在榻上的女子又吐出几口胸腔中的水来,她躺平后连连咳嗽了几声,渐渐有了意识,载潋见她微微睁了双眼,不禁欣慰而笑,可见她仍旧极为虚弱,便想带她回自己房中,再为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载洵令载潋去了,她便领着静心与瑛隐回自己房中,命她二人为女孩儿换了干净的衣裳,又亲自坐在床边,用巾绢沾着热水为她擦身上沾着的泥沙。
  瑛隐见盆里多有泥沙,忙又去换了干净的热水来,载潋将巾绢拧干了,转头才见躺在床上的女孩儿已渐渐醒了过来,载潋欣慰一笑,忙招呼静心去通知载洵与顺叔,而后便伏在女孩儿身边,轻声道,“你醒了,别怕,我们不会害你。”
  女孩儿缓缓合着双眼,她缓了许久,才忽然坐起身来,用双手撑着身体,下意识向后躲了几步,满眼恐惧地望着眼前的载潋,质问她道,“你是谁,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载潋努力放低了声音,生怕吓着眼前的女孩儿,她将自己的一只手向她伸去,淡淡笑道,“你不要怕,我是要救你,我不会害你。”女孩儿望着载潋的眼神,渐渐松懈下防备,可她却仍旧不敢靠近载潋半步,载潋知道自己说什么都难以令她消除防备,便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让她看到自己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能够伤害到她的东西,而后才靠近她半步来,轻声问她道,“你日日来府衙前伸冤,到底有何冤要诉?是不是与你父亲刘步蟾有关,与北洋水师有关?若官府的人们不肯帮你,或许我可以,我可以帮你。”
  载潋说得字字恳切,女孩儿听到“刘步蟾”的名字后不禁周身微颤,她望着眼前的载潋,忽睁大了眼睛问载潋道,“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你又是谁,你怎么敢说能帮我?那些官府里的人…都是贪生怕死、图享安逸之辈,他们不敢来蹚我这趟浑水…甚至怕因我而得罪了上头的人,便想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将我害了…”
  载潋心疼地望着眼前面庞仍旧稚嫩的女孩儿,她坐在了她的床边,道,“不必再怕了,有我在,便没人敢再害了你。”载潋缓缓伸出手去,这一次女孩儿没有再躲,载潋用力抓紧了她的手,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你,请你相信我。”
  女孩儿虽然没有再躲,却仍不肯轻易开口,她又问载潋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说能够帮我?”载潋不知该要如何作答,她怕说了实话会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更何况载洵就叮嘱过自己,说此次他们二人来津,并没打着醇邸的名义,天津府里也并没有人知道醇王府上来了人。
  载潋不想为府上惹了麻烦,也怕女孩儿更会因自己的身份而起防备之心,便只能无奈称谎道,“我识得李中堂,可以将你的事情转述给他,只要你肯信任我。”
  可女孩儿却忽然冷笑出声,她回想起自己在昏迷中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喊“格格”,便望着眼前的载潋冷笑道,“你是满人,你打扮成这样也骗不过我。你们这些人,达官显贵,不过是与官府里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蛇鼠一窝罢了。”
  载潋感觉周身微颤,竟不知这个女孩儿是如何得知的,她想起顺叔说刘步蟾最是耿直之人,此刻看来,眼前的女孩儿当真像是他的女儿,载潋思考了片刻后便厉声回应她道,“若我当真与官府里那些人蛇鼠一窝,又何苦费尽周章来救你,我何不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溺死在海里,岂不正中我下怀吗?!”
  眼前的女孩儿忽然沉默了,她注视着眼前的载潋,许久未曾开口,良久后才悠悠道了一句,“你既然想帮我…我也不愿害你,在我告诉你真相之前,你要知道,当年巡阅北洋水师的醇贤亲王,他可是当今皇上的亲生父亲,他亲眼所见北洋水师战舰之上没有足用的炮弹,巡阅中所谓以□□击中战舰,都是以北洋水师将士血肉之躯去引燃炮弹炸毁的,他都不敢揭开这其中腌臜,你是什么人,你还要帮我吗?”
  载潋深感触动,她无从知晓眼前人所说是真是假,她不敢相信阿玛早已得知北洋水师的腐败深透,却不敢揭开真相,可她却坚定了信念要帮她,她知道皇上一定需要真相。
  “我会,我阿玛未曾做的,未能做完的,我都要替他做完。”载潋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定定答道。女孩儿的目光中忽然闪烁起了光芒,她微微露出了笑意,低头轻声道,“你是醇贤亲王的女儿?你也是为了你的父亲,我们还真像。”
  载潋没有答话,只是又问她道,“你现在愿意说了吗?”
  女孩儿从自己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一沓宣纸来,交到载潋手上,载潋展开来看,见其上是一份长长的名单。
  女孩儿垂眸道,“我父亲刘步蟾,曾在英国学习船政,他回国后建议李中堂每年为北洋水师添增铁甲舰与炮弹,以防不虞,而北洋水师却贿行成风,朝廷每年为北洋拨发的银子,若用来购置船舰与炮弹,那些人的财路岂非就被我父亲所断。他们私挪军款,甚至以石头来冒充炮弹,事情被我父亲发现后,他们便想联合污蔑我父亲,迫使我父亲离开北洋水师…黄海一战中,我父亲击中日本松岛号,自此后与我失去了书信联系…我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在人世…他曾叮嘱我,此役结束,或许他身不由己,不能行动自由,可他希望我能将这纸上的名单带给李中堂,或有机会带到圣上面前!我知道现在战局未定,我父亲叮嘱我要等此役结束后再入京,也是为了防止我扰乱军心,搅乱战局。我知道我也不该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可我自英国回国,从福建一路进京,如今到了天津府,却连京城的大门也进不去!我怕,我不知如何替我父亲完愿,更不知该如何保护我父亲,我怕不久后,他真的就会离我而去!”
  载潋听罢后长出一口气,她攥紧了手里的名单,交到静心手上道,“姑姑替我把它晾干了吧,仔细注意着点儿,别弄坏了。”
  载潋望着眼前的女孩儿,一字一句肯定对她道,“我一定会带你回京城,若你想要见皇上,我也可以帮你。只是你要懂得等,你父亲良苦用心你一定能明白,他一腔热血报国,岂愿在战局关键时刻见有人动摇军心,若在此时彻查贪腐,于朝廷和北洋水师而言,都绝非善事,只会更加扰乱战局,动摇军心,令如你父亲忠心报国者无法安心。你父亲说得对,要等此役结束,等到那时我一定会带你回京,朝廷彻查贪腐,也绝非是一朝一夕间的事。”
  载潋望着眼前的女孩儿用力点头,她眼底落下两行泪来,载潋听得她低声而语,“我懂…我懂…我懂我父亲的用心,只是我先前不能入京,被拦在天津府,才会彻底失了法子…我怕辜负了我父亲,才会在万般无奈之下,日日在府衙外聒闹…如今你愿意帮我,我们便一起等着北洋水师的消息,我也再不必去府衙外击鼓鸣冤了。”
  载潋攥紧了女孩儿的手,用力点头而笑,女孩儿抬起头去望着载潋,忽含了一抹笑意问道,“是你救了我,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载潋垂眸浅笑,道,“载潋,你呢。”女孩儿同样浅笑,只道两个字,“瑟瑟。”
  载潋抬起头来起了兴趣,低头沉思片刻后道,“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你父亲大抵是希望你做个娴静的淑女。”女孩儿却摇头轻笑,兀自吟道,“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我父亲从来都是希望我做个坚韧刚毅的女子,从不喜悲天悯人之词。”
  载潋尚未开口,女孩儿却已又道,“我父亲曾送我到英国学习,我学习至一半…听闻国家与日本起战,我父亲更是身先士卒,便执意要回国。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要留下来。只不过,我在英国的时候,他们都叫我约瑟,格格若是嫌拗口,不如就喊我阿瑟吧,我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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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更新啦啦!!期待看到你们的评论呀!!
  我们后期最强助攻小可爱阿瑟终于上线和大家见面了!
  之前做了很多关于她老爸刘步蟾的功课(当然小说里有艺术加工啦哈哈哈),终于写到她了,开心,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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