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 第27节

  一条小灰狗围着黄壤跑了一圈,最后依着她的脚趴下。白骨崖阳光浅白,她半张脸沐浴在阳光里,美得惊心。
  “监正!”鲍武进来,一眼看见墙上的画面,颇觉奇怪。
  第一秋问:“何事?”
  鲍武忙说:“冒充仙门拐骗幼童的那波贼人,又出现了!他娘的,这回可算从洞里冒头了!”
  第一秋起身,关闭九曲灵瞳,道:“走。”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可不仅仅是司天监。
  何惜金三人得知司天监找到骗子的踪迹之后,也第一时间通知了谢红尘。
  远在骆驼堡的一众骗子,正穿着玉壶仙宗的弟子服,佩戴着玉壶仙宗的法器,上门“测试幼儿灵根”。当地官府早就接到司天监的密令,暗自留意。
  此时,大家都没有打草惊蛇。
  果然,这一行骗子测来测去,最后选定了几个孩子,个个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中宝。官府不动声色,将他们当作仙师,盛情款待。
  骗子一行得了甜头,喝了个酩酊大醉,自然便决定留宿一晚再走。
  是夜,风雪交加,整个骆驼堡被雪埋了一半。第一秋带着白虎司的十多个差役冒雪而至。碧霄宝船就停在远处的雪地里,一众差役身穿黑色差服,腰佩金钩、背插令旗,正是司天监的服饰。
  而他刚到骆驼堡,另一队人马也随后赶至。
  何惜金、张疏酒、武子丑三人带着谢红尘,一并到来。谢红尘双目畏光,只得以一条素纱蒙眼。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玉壶仙宗的弟子,也是一身衣冠似雪,宝剑斜背,腰间佩玉。
  两队人马相遇,顿时气氛十分凝重。空气中仿佛都迸溅着火花。
  张疏酒为了缓和气氛,笑着道:“玉壶仙宗和司天监都是仙门的中流砥柱,如今大家携手破案,也是一段佳话。”
  这话说得虚伪,但总算也是句好话。
  谢红尘说:“此等恶徒胆敢冒充玉壶仙宗,我等自不应坐视。”
  何惜金等人转而看向第一秋——人家都表态了,你好歹给句话啊。
  监正大人盯着谢红尘蒙着素绫的眼睛,果然给了句话。他体贴地道:“谢宗主眼瞎目盲尚且冒雪赶来,真是辛苦了。”
  ……
  第26章 殿下
  谢红尘侧过身去,权当没有听见第一秋的话。
  何惜金等人有什么办法——这两个人,好像天生就是合不来的。
  武子丑说:“还是先抓住骗子要紧。”
  张疏酒也道:“正是正是。”
  谢红尘终于道:“不必打草惊蛇,跟踪他们,说不定能得知其他孩子的下落。”
  “还是谢宗主考虑周到。今日我等定要剥开这骗子的人皮,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张疏酒忙道。
  他这话,却引得一阵沉默。谢红尘不接话,是因为这背后的“神圣”可能是他师父。第一秋不说话,原因也差不多——万一扒出来是师问鱼,可是不好交待。
  于是监正大人道:“这等小事,也不须劳动众人。谢宗主若是目盲不便,不如先回去歇息。等有消息,司天监自然知会宗主。”
  谢红尘当然不能走,如果事情交给司天监,那恐怕幕后黑手不是谢灵璧也会变成谢灵璧。
  他言语冷淡,道:“多谢监正关心。谢某只是不耐强光,还不至失明。”
  “那可真是太遗撼了。”第一秋语声凉凉。
  二人针锋相对,何惜金等人听得简直是无从搭话。
  而这一波骗子万想不到,自己竟是惊动了这么几尊神仙亲自前来蹲守。
  次日一早,他们带着拐带得来的孩童,离开骆驼堡。谢红尘等人则缓慢跟随。他们要跟踪一波人,对方自然难以察觉。
  几人在雪中尾随,第一秋闲来无事,从储物法宝中掏出编了一半的珠链,一边穿珠,一面编花。绳是冰丝绳,珠子是珊瑚珠。
  他手巧,那珠绳也就编得极是精致。谢红尘忍不住扫了一眼——如此花哨的东西,总不至于是他自己佩戴罢?!
  但以他跟第一秋的关系,自然是不会多问。
  众人跟随一众骗子,一路来到一处码头。眼见着几个孩子被带上船,第一秋只好召来司天监的碧霄宝船,御风追踪。
  众人站在船头,看船穿江过河,最后竟然东流入海。这……
  视线里只剩一片湛蓝,海中船行若蚁。第一秋和谢红尘俱是一脸凝重,将孩子带到海外,着实不像是谢灵璧或者师问鱼所为。
  然而,这伙骗子偏偏就这么干了。
  他们把孩子往异域海市一卖,便在当地快活逍遥。眼看实在没有其他线索,第一秋只得下令收网。
  因为跟踪紧密,孩子倒是一个不少地找了回来。只是这几个骗子却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司天监和玉壶仙宗的人很快将他们捆好,抓到碧霄宝船上。
  骗子共四男一女,为首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剩下三名壮汉都是他的儿子。再有些仆役、跟班便都是他们花钱雇的苦力。几个人随行物件里,只有几套玉壶仙宗的衣饰。虽是仙门中人,但修为也不高。
  谢红尘竟难得地嘲了一句:“看来案情果然错综复杂,难怪朝廷官府百年搜查无果。”
  第一秋硬生生地咽下这一句嘲讽,鲍武搬来一把椅子,他坐到椅子上,十指熟练地编花,问:“谁是头儿?”
  主犯咬紧牙关,不吭声。
  第一秋也不意外,指了指跪在一侧、年纪最轻的汉子。鲍武立刻会意,将壮汉拖了出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那老者立刻说话了。
  第一秋将手中编了一截的珠绳递给鲍武,取来碳笔,在那壮汉周围画了个圈。
  鲍武也低头瞟了一眼珠绳,这绳子编得极其精美,上面的珊瑚珠子颗颗剔透艳丽,煞是好看。只是这般精致……非女子不能佩戴吧?
  第一秋用碳笔将圈画好,随即抽出丝帕,开始擦手。擦完手,他又接过珠绳,继续编花。
  而此时,只听一声惨叫。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碧霄宝船上开始飞雪。雪花落到别处,晶莹柔美。惟独坠入第一秋画好的圈,蓦地通红若熔炼的铁水!
  铁水滴落到圈中犯人的身上,滋滋直响,白烟冒起,肉香渐溢。
  那犯人先前还惊愣,随后反应过来,他抬头向上看,通红的雪花便落在他脸上。顿时,他脸上就被烧出了点点深坑。
  “啊——”他嘶声叫喊,拼命翻滚着想要逃出那个碳笔绘下的黑圈。
  可是没有用。他像是撞上透明的墙,只能拼命嘶喊、挣扎。空气中溢出令人作呕的肉香。
  “住手!住手!”剩余的四名主犯顿时浑身颤抖,那老叟已经忍不住,叫嚷开来。第一秋当然不会住手,众人只能眼看见通红的雪花片片坠落。
  圈中的壮汉先前还极力翻滚狂呼,后来渐渐不再动弹。他的眼睛被烧成两个大洞,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只有雪花滴落时,他的身体还有轻微震颤。
  鲍武看了一眼第一秋,第一秋这时候才问:“你们一共犯案几起?”
  白发老叟眼见方才一幕,早已魂飞胆丧,他颤抖着说:“二十多起。一共带走三百来个孩子。”
  第一秋细致地穿着珠子,问:“谁雇你们做事?”
  老叟颤抖着道:“没、没人。是老儿财迷心窍,这才……”
  “呵。”第一秋轻笑一声,说:“你带着九个孩子穿河入海,才卖几个钱?你财迷心窍倒是特别,尽干这赔钱的买卖。”
  老叟愣住,半天说不出话。第一秋又一抬手,鲍武便将另一个男子也拖进了碳笔画成的黑圈里。
  “别,官爷别!我说,我说!”船上肉香越来越浓,老叟已经惊得口齿不清。他说:“是……是……”老叟看起来已经不打算抗拒,只是他喉头一哽,继续说:“是……”
  谢红尘和第一秋察觉不对,猛然冲过去,一把捏住他的嘴。然而来不及!就从他嘴里,一条火舌喷薄而出。二人只能松开他,后退躲避。不消片刻,他整个人都烧成黑灰。
  而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同时一并燃烧。连圈中重伤的也没放过。
  何惜金三人吃了一惊:“是忌言术!”
  第一秋挥袖挡退了火舌,眼神更是阴沉。忌言术,并不是哪个宗门的特有法术。如今修习者甚多。通常是施术者设下禁忌之语,一旦中术者想要说出这些禁忌词汇时,立刻就会术发而死。
  死状各异,但情形相同。
  事情到了这一步,谢红尘和第一秋心头都如压巨石。
  第一秋又编了一阵珠绳,这才道:“搜查海市,将被拐带的孩子领回去,交给官府善后。另外,着各郡县贴出公告、日夜诵读,警示百姓,以防上当受骗。”
  鲍武应了一声,诸人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几撮黑灰,眼神都十分沉重。
  这些骗子拐带了孩子,却是不顾千里万里之遥,草草卖掉。不为钱财,那为什么?他们背后之人早就已经设下忌言术,显然对仙门手段十分了解。此人是谁?
  两个人都不敢猜,就如谢红尘疑心谢灵璧,而第一秋更疑心师问鱼。
  可线索在这里又全断了。
  碧霄宝船带着被救出来的孩子,准备折返。谢红尘却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站在甲板上,手上仍是编织着珠绳:“谢宗主有何指教?”
  谢红尘的双目隐在素纱之后,神情也冷肃,他想了半天,终究是什么也没问,御剑离开。
  白衣剑仙,长空御剑,衣带当风,风华灿然。甲板上,鲍武见了,不由道:“这狗日的剑仙,还真是玉皇大帝放屁——神气啊!”
  监正大人目光凉凉,说:“鲍监副回去之后,就收拾行装吧。”
  “啊?”鲍武忙问:“监正要派小人去何处?”
  第一秋返身走进船舱,说:“你既如此倾慕剑仙,不如明日就去玉壶仙宗拜师学艺。”
  呃。鲍武搔了搔头,随即叫起屈来:“监正,天地良心,我老鲍对你可是一片忠心啊!”
  第一秋没有理会追上来的鲍武,心中冷哼——谢红尘必是想问黄壤之事,但始终不曾开口。这个人,也当真是忍得。
  他回身,令碧霄宝船返回骆驼堡。而监正大人自己则另有去处。
  白骨崖。
  苗耘之诊断过黄壤的病情,也不敢去动盘魂和定骨二针。他只是用针灸和药浴之法为她治疗。
  黄壤蒸了个药浴,自然也是神清气爽。几个小师妹争着为她穿好衣服,又帮她美美地梳了个头发。她衣裙多、发饰也多。小姑娘们常年留在白骨崖,虽说生活无忧,但花花世界却见得颇少。
  所以每每翻看她的首饰,都能玩上老半天。
  第一秋进来的时候,五六个姑娘正抢着看黄壤那一箱子珠花。
  见到他,大家顿时臊得脸色通红,争抢着就要往外跑。第一秋扫了一眼,见黄壤裙衫整齐,发式也梳得精巧,知道大家照顾得当。他自然也就不在意,反而取出几条珠绳,道:“阿壤行动不便,劳烦诸位女医。我亲手编了几条发绳,还望几位笑纳。”
  他那珠绳乃冰丝为线,珊瑚作花,编得精巧漂亮。更重要的是,末端的系珠上,还有他的印章落款。这可是司天监监正大人的手作!几个姑娘哪里忍得住,最终还是一人拿了一条。
  姑娘们拿着珠绳,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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