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如今既然让她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家,也绝不会再做出忤逆家人的事来。
  耳边传来几人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呀一声,一行来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她已许久许久未见的祖母。
  记得前世,祖母担心她这个孙女连夜赶了回来,却因为她的那句话:祖母怎的和我母亲一般迂腐。祖母当场便中了风,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如今再见,心中只觉悲愧交集,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老太太年纪已大,虽有些眼花,但还是瞧见了孙女脸上的泪水,她被一旁的嬷嬷搀扶着走了过去。
  老太太一坐到床沿,看着哭的一脸可怜巴巴的孙女,本来一肚子的气瞬间就消了下去,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祖母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清瘦了这么多。”
  妘锦听了更是泪如涌泉,就是因为家人太过疼爱于她,就是因为她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所以才不知世事凶险不知人心险恶。
  她使劲用手背擦了擦眼眶里的蓄泪,这才看清眼前的祖母,只见她两鬓斑白,脸上皱纹蹙额。
  她轻轻唤道:“祖母,是锦儿不好,让祖母连夜受累了。”
  老太太轻轻将妘锦脸上的泪拭去,道:“我这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一听你出了事,我哪还顾得上累不累。”
  妘锦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轻轻托着妘锦受伤的手腕,忽然低叹了一声,又缓缓道:“祖母要问你几个问题,锦儿能照实回答祖母吗?”
  妘锦点了点头。
  “你因何喜欢那进士?”老太太问。
  妘锦如今心中哪还有喜欢,但她昨夜为了他自戕是事实,此时忽然改口,未免不妥,便道:“因为孙女从未听闻这么好的诗,孙女想着能做出此等诗的人必定也是不俗的,所以...”
  “只是因为这?”老太太怀疑的打断她的话又问。
  当然不是,自端午节过后,俩人传过书信,私下又见过面,妘锦只觉杨浩确实不凡,最后因为那句保证,妘锦才下定决心,这辈子非他不嫁,如今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老太太心知肚明,又道:“那锦儿可知他家中有何许人,可许过亲,有几许通房,锦儿这些都了解吗?”
  妘锦身子一震,脸色霎时发白,她忽然想起那句,孩子我有了,而夫人的孩子太过高贵,为夫要不起。
  前世只知他是一届寒门,就稀里糊涂嫁了过去,从来没有去深究过。
  老太太一见孙女这模样,便道:“所以这事咱急不得,你什么都不了解人家,就已为人家寻死,这事要是传出去了,而那进士又已有了妻儿,你待如何?难道我们堂堂西平侯府的嫡女要去给别人做小。”
  妘锦期期艾艾道:“是锦儿鲁莽了,锦儿没想那么多,让祖母家人操心了。”
  “傻孩子,不怪你,只怪我们平时太过溺爱你,才让你养成了此等性子,以后,以后再说吧。至于你的事等祖母弄清楚了,我们再做打算,可好。”
  如若上辈子能静下心来听祖母这样细细道来,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就不会气得祖母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想到这,妘锦就心愧,道:“全听祖母的,等锦儿身体好了,锦儿就来您身边伺候,以后天天给祖母垂背。”
  老太太这下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笑着道:“等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妘锦这才望向一旁的刘氏:“母亲,是女儿不该,女儿以后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请您不要为女儿担忧。”
  刘氏却俩眼泛着泪花,只觉女儿经此一事懂事了不少,道:“没事,以后有什么事和我们商量着来,没什么事解不开的,知道吗?”
  妘锦点了点头,三人又含蓄了一会,怕打扰到妘锦修养,老太太这才带着一伙人走了出去。
  一伙人正走的好好的,刘氏忽然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来:“母亲,多亏有您,不然媳妇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一把扶住刘氏的手臂,道:“快起来,锦儿也是我的孙女,我哪能不为锦儿着想,不为侯府着想。”
  老太太年纪大了,手颤巍巍的扶不起来,一旁跟着的俩个嬷嬷连忙上前帮忙,刘氏这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站了起来。
  老太太才接着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怎会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呢?我儿亦是看重你这些,所以连个妾侍也不曾有。而你也一心为着这个家,我都看得到,我没有怪你,适才后院的事只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下人,这偌大一个侯府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过以后你该警醒些才是。”
  刘氏轻声应好。
  老太太又道:“这进士绝不是个简单的葫芦,要是以后真做了咱家的女婿,那他随便一撺掇,锦儿还不上赶着为他周旋。再者,这天底下的进士多了去了,有的一辈子也就做了这么个闲职,而且不知那进士是不是就只会转着那几根花花肠子,要是心思不正,惹上这样的人那真是个麻烦。”
  “母亲说的是,媳妇也是担心这进士别有所图,所以才坚决反对,只是媳妇想不到那好的法子,母亲那现下该怎办才好?”
  老太太俩手扶着拐杖,道:“你先派人去查查他底细,是人是鬼总会漏出些马脚来,要是没有这马脚,那也给他弄出些马脚,这门不当户不对,没啥子好说的。”
  “好的,媳妇这就去办。”
  妘锦自从醒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从心底深处有一丝惊惧,怕闭上眼这一切又变成了梦境。
  所幸手腕上的疼痛在一直提醒着她,心才逐渐沉稳下来,又想起适才祖母的话,杨浩说他早有了孩子,那么孩子会是谁的呢?会不会是和他表妹生的?
  想到这,她便唤来竹青,吩咐道:“你拿些细软,从府里挑俩个得力的,替我去办一件事。”
  竹青担忧的望着她,迟疑着没有说话,只以为她又要去寻那杨浩。
  妘锦知道竹青其实一直不看好杨浩,还曾劝告过她,只是那时候她哪里听得进去,此时,心里却多了些感动,上一世这丫头到最后一刻都一直陪着她,这份情谊让她心生愧疚,她作为她们的主子却没尽到做主子的责任。
  这辈子她定不会再让她们吃这么些苦,想罢便轻声道:“竹青,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杨公子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还替他生了个孩子。我今日一直心绪不稳,加上祖母方才说的话,我更是放心不下,所以你替我去打听打听,杨公子他家在何处,打听清楚了,你就找人......”
  第3章
  妘锦正式过起了闺房里的少女生活,闲来时做做画或写上几个大字,或看看画本解解乏,或绣着那副百寿图,百寿图已绣了个把月,是给老太太拜寿的。
  老太太出身不低,是国公府的嫡女,未出阁时就和已故的婧宁公主是相当好的闺蜜,后嫁到妘家都算是下嫁了。如今儿子是从一品大将军,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几乎无人不卖老太太几分薄面。
  是以,这还离寿宴大半个月,下人就里里外外布置起来,待府里一切布置妥当,寿宴的前一日,西平侯府却迎来一道圣旨。
  注1那是一道赐婚圣旨:兹闻西平侯府妘柏翰之女妘锦秉性端淑,柔明毓德,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特将妘锦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等妘锦及笄后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妘锦在屋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这派出去的人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边却等来这道圣旨,前世明明也没有这事,难道是她重生后,很多事情也随之改变了。可是她也不曾记得与这太子有任何接触啊!就这样,妘锦在屋内足足呆了一个下午的事情,传到了刘氏耳里。
  然后妘锦这小院子就被刘氏派来的丫鬟婆子,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妘锦知道这是她母亲心有余悸,怕她因为这事一时想不开做傻事,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防着她。
  且当晚她的祖母,母亲,兄长一同来劝导她,说太子怎么怎么好,让她不要再惦记那进士,且皇家之命不可违抗。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权衡利弊的给她分析,最后告诉她那太子明日要来给祖母拜寿,让她早些休息。
  妘锦则坐在藤椅上一直发着呆,竹青端着碗银耳燕窝粥进来了,一见她这模样,便劝慰道:“小姐,竹青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杨公子,可竹青今日特地打听了,这太子除了性子有些冷僻不好接近之外,却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称,要说这文采,那更是师出有名,太子的师傅可是名震天下的穆太傅,天下遍布多少门生,真不是杨公子所能及。”
  妘锦想起前世,太子登基以后杀伐果决,桀骜不羁,几乎无人敢说个不字。杨浩后来得到这位皇上的赏识,而成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朝中之人无不对这位大红人敬畏几分。
  这辈子她和杨浩虽不会有交集,难免杨浩不会又一次一步登天,而父兄又身在官场,要是被这样的人背后参上一本,后果难以想象。虽然她这是杞人忧天,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姐,你趁热吃点吧。”
  妘锦被打断了神思,望向一脸担忧的竹青,道:“竹青,你无需担心我,我只是在想这太子性格冷僻,我该怎么与之相处呢?”
  竹青这下笑了:“小姐想明白了便好,我听府里的婆子常说,这性格冷僻不好亲近之人,其实是因为缺少爱。太子的生母皇后是难产而死,而皇上和皇后本来分外相爱,听说皇后去了以后,皇上都不怎么亲近太子的,所以太子才是这样的性子吧,小姐多与太子亲近亲近便好了。”
  妘锦点点头,思绪又开始走远。
  七月十二,这一日老太太六十大寿,府上熙熙攘攘来客不断,加上赐婚这事一传开,听说当今太子要来,西平侯府更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妘锦一大早拜了寿,便被刘氏安排在一间房内,刘氏嘱咐几句后便走了。
  如今她和太子已有婚约,太子想要见一见未来的太子妃长什么样,那是一点不过分的。
  妘锦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等着太子,却因为昨夜想事情睡得太晚,早上又起的太早,这会屋内檀香氤氲,她撑着手肘如蜻蜓点水一般几乎就要睡着了。
  少顷,珠帘波动,妘锦总算清醒过来,抬头望去,只见门口一名高挑男子挑起珠帘走了进来。
  他着一身玄色锦袍,袖领口镶绣着流云纹滚边,腰间束着云纹宽边锦带,头戴玉冠,那上好的白玉与那身后的水晶帘交相辉映,衬得他眉目清朗,一身贵气逼人。
  而他那高大的身躯一靠近,妘锦便觉这四周的空气骤然降了几分,她心突突跳了俩下,忙要站起来行礼。
  萧程先她一步道:“不必。”接着就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
  妘锦赶紧给他沏了杯茶,动作不太流畅,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之态。
  萧程抬眸望去,少女面色拘谨,俩弯细细的柳叶眉衬得精致的鼻梁更加柔美,而脸颊宛若一颗粉嫩嫩的水蜜桃。发上只别了一只簪花,却如那出水芙蓉藏不住的好颜色,只是不知那颤抖的眼睫下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你怕我?”萧程问。
  妘锦只觉得本人比传闻中好像还要冷上三分,就算不去看那双眼睛,也能察觉到那眼里的锐利,甚至比她带兵打仗的父亲还要凌厉三分。
  又想到前世时他登基后,又有哪个大臣不惧他三分的,何况她只是一介女流,叫她如何不俱。听到问话,她还是抬眸望了过去,道:“因为臣女和太子不熟,所以臣女有些惶恐。”
  这是一双清澈到毫无杂质的眼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萧程上辈子无数次的幻想这应该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只觉得心尖坎上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那颗冰冷的心涌过一丝热流。
  他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把孤看成一个普通人即可,你以后是孤的太子妃,不要太拘谨。”
  妘锦因为这话确实镇定了不少,想了想便道:“臣女有一事不解,臣女和太子素味平生,京城有那么多贵胄之女,皇上为何不给太子选妃,突然就赐婚于臣女?”
  “你先坐。”萧程的话里自带几分威严。
  妘锦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等着萧程给她解惑。
  萧程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然后递给了妘锦,妘锦一瞧这荷包,就忆起一件事来。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一个上午,因母亲感染风寒个把月没有见好,云锦去云来寺上香给母亲祈福。
  回家途中瞧着人来人往热闹不已的街道,不经意间只见一个瘦弱的小乞丐,一身破烂的衣裳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孤助无力。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的妘锦没加思索就叫住了车夫,本是想让竹青拿些银俩给那小乞丐,却在云来寺时,都捐了香油钱。
  于是妘锦把她最喜欢的那对耳坠子连同荷包给了那个小乞丐,并让竹青向那个小乞丐转达,让他把这对耳坠子当了去做点小生意。
  此时妘锦诧异地望向萧程,不可思议道:“那个小乞丐.......”
  萧程点点头,那个小乞丐就是他,茫茫人海中他看到轿子上的那个妘字,看到风吹起了轿子上的那方布帘,看到了女子的侧脸,那低垂的眼睫,那缄默的神态,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一种纯粹的温暖。
  妘锦见他点头,看着手中的荷包沉默了,她没想过随手的一点赠馈,会让那个小乞丐,哦不,是如今的太子记得这么久,还一直保存这个荷包,她忽然就想起竹青的话来,这性格冷僻不好亲近之人,其实是因为缺少爱,想到这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太子为何会在那?”妘锦虽明白却还是疑惑,为何一个太子要扮成小乞丐。
  萧程道:“孤会扮成小乞丐,为的是体验民间生活。”
  妘锦了然地点了点头,抿抿唇道:“太子,当年的事臣女只是顺手之劳,如今太子却给臣女一桩天大的婚约,臣女如何承受的起。”
  萧程的面上瞬间就冷了几分,他想起上辈子去灵州回来后,这个女子就嫁与他人为妻了,听闻她死讯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后来他亲下旨把那负心郎处以死刑,再赦免她的家人,只是这女子便成了他永生的遗憾。
  而重来一世,他匆匆从灵州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请求父皇赐婚,此时听到她的话,才想起她本就有喜欢的人,而这个人不是他,但是他不许她再成为别人的妻子。
  “你可是不愿?”萧程问。
  妘锦眼瞧着他的脸变得阴晦不明,她很清楚这位未来的皇帝,想做什么那是完全凭自己心意来的,要是一个惹他不快,牵连到家人,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故忙否认道:“臣女不是那个意思,臣女只是怕太子为了报恩而施恩于臣女,所以希望太子别为了臣女而用自己的终生大事勉强自己,这样臣女会有愧的。”
  前世杨浩和她在一起不过是看上了她侯府的势力,而今的太子也不过是因为她无意中的一点馈赠,没有爱为基础的婚姻她真的很怕。
  萧程懂她的意思,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道:“孤既然选择了你,孤就不会委屈于你,无论孤以后在这世上是怎样的地位,你在孤心里的地位永不会变,孤一言九鼎,绝不是随便说说。”
  妘锦心里一震,整个人有些呆呆的,不知为何,面前这个男人说出来的话,让人不自觉去信服且不去怀疑。
  忽然面前伸来一只手,那只手白嫩修长骨节分明,但妘锦不知他要干嘛?
  萧程也只是凝视了一眼妘锦手中的荷包,便望向妘锦小巧的瓜子脸,眼神专注而深邃,道:“荷包给我。”
  妘锦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那直直的目光侵略性太强,她沉默地把荷包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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