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3章 执念之痛

  另一处神殿内,一位隐藏在面纱之后的女修站立在空荡荡的神台前,她莫名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好像手心内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般。
  好一会,那种莫名的感觉不见了,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自在,好像有什么东西丢失了般。
  也好像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好一会,然后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神台。
  没有人知道她没有信奉任何人,没有人知道她这个神界大名鼎鼎的寒家之主竟然是没有信仰的神修,天下人都以为她信奉的杀戮之神是仙界的某一位大能,就连寒家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寒玉微是永远不会信奉任何人的。
  她抬头凝视着空空的高台,可是心忽然就是一空,再没有曾经望向高台的那种感觉了,虽然高台之上一直空空如也,可是她心里一直有一块地方是为他安排的。
  可是竟然消失了,曾经那种念念不忘,淡淡的哀伤,思念的寄托,好像都随着刚刚的手心内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她怔怔地站着,隐藏在面纱之后的面色一点点惨白起来,她甚至忽然记不得那种感觉了,因为她望着神台,竟然全无感觉。
  她记得她愧疚,她这一生只对不起一个人,可是她竟然没有了那种感觉,想起那个人竟然风淡云轻,心内生不起半点波澜。
  她明明还记得那个人鲜血迸发的样子,明明还记得那个人望着她的眼神,可是忽然间,她与他全无关系了。
  她怔住了。
  同一时刻,张潇晗面前,夜未央也是神情一怔,与张潇晗之间熟悉的感觉正在从她的身体中剥离,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出这种剥离,就好像是她正在把原本属于张潇晗的东西从身体内拿出去,在还给她。
  从此之后,她便不再是张潇晗的分身,她与张潇晗不再有任何关系,她将是完全自由的,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心有些痛,她该是痛恨张潇晗的,早就恨不得与张潇晗没有任何关系,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为什么她竟然不舍。
  她的手慢慢抚上心脏,好像要把那种感觉留下一般,不舍得与她曾经痛恨的人从此毫无牵挂般,可是这一切并不随她所欲,就如她并不希望自己被创造出来一样,现在,有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她被强行剥夺了与那人之间的关系。
  好像有并不曾了解的记忆脱离了开,好像有细细缕缕的牵连生生断开,她本来就是张潇晗的分身,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既然创造了她,凭什么就是生生断开她们之间的联系。
  这种分割让她的心痛起来,她清晰地感觉到她与张潇晗的距离在越来越远,她与她之前将再无半分纠结,这,本来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报复她,她想要站在比她更高的地方,想要有遭一日让她向她求救,甚至为她牺牲,她要证明她不仅仅是她的分身,她比她更强。
  可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了,她得到了自由,她也失去了她。
  裂风微微震惊地站在远处,他活得太久了,经过的太多了,十几万年来他甚至要靠进入到睡眠状态来忘却前事,不论是前辈留下来的,还是典籍中看到的,可他却不曾想到有人会一力承担所有的一切。
  天地万物,存在便有存在的关系,事事牵绕,因果纠结无从分明,可怎么就有人愿意承担这一切,难道她就不知道这一切带给她的会是怎么样的重压。
  上古战场的重重杀戮之意,神界三十万年来所有死去修士的怨念,这些,与远处那个看起来倍显淡薄的女修没有任何关系的,她为何要一立承担。
  这是一个做大事的女修,她不是他所看到的平凡的修士,一瞬间他心中忽然升起膜拜的感觉,不论她成神还是成魔,这个世界将不会是从前那般平静的世界了。
  夷帧平静地望着张潇晗,他虽然答应了她,却也是替她将神界的因果还于她,他还是不敢相信她能承受如此多的因果。
  他的手缓缓打出一个法诀,法诀扩散到阵法内,夷帧的发悄然白皙了些,虚空中无数看不到的波动汇集。
  在她的丹田钵内,那面黑色的鼓忽然动了下,鼓面忽然散发出黑光,心脏也蓦地一跳,一道更为磅礴的因果之意忽然冲上识海。
  这道因果实在太庞大了,它本来就在张潇晗的自身上,猝不及防直接冲进识海,天眼刹那间急速旋转,却来不及吸收这些庞大的意念,刹那间,隐藏在不死之心、筋、骨、皮内的所有因果全进入到张潇晗的识海中,这道意念所含的因果力量之庞大,瞬间弥漫整个识海。
  张潇晗的神识便在这冲击之下几乎崩溃,无数执念弥漫整个神识,所有的执念中涵盖了爱与恨、生与死、愤怒与不甘,那不是一个人的因果执念,是一个帝子的,是帝子与他的圣父,与他的臣民、敌人之间所有的执念。
  张潇晗好像充斥在这些全是负面的执念中,在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识海便被这些深深地遗留了数十万年的执念占据,就如五雷轰顶一般,这些执念将她的原本的记忆包围,压缩,甚至改造,想要将她演变成同执念一样的人。
  张潇晗面含悲戚,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痛苦,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十人百人,是数十万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的不甘与恨,是被迫承受的也无法承受的压制,这一刻她只觉得自身的意念急速消失,这些执念正在占据她全部身心。
  她想挣脱,想要让天眼将这些执念收集,她知道她的心智还不够强大承受这些,可是她完全做不到,她的心中全是怒火,全是那些执念带来的压抑,她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一行眼泪从她的眼眸中缓缓滑落。
  眼泪滑落,黑色的眼眸忽然散发出凶意,黑色的长发忽然狂飞,几缕发丝卷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她的眼神几欲疯狂。
  木槿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张潇晗,看着张潇晗眼眸中的疯狂,看着她乱飞的长发,他本来该心痛的,本来该要冲上去与她分担的,可是他明明知道这是他该做的,心中却对他会生出如此想法感到嘲弄,远处的那个人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与她早就该形同陌路。
  他还记得与她曾经的一切,只是想起来再无半分感觉,就是陌路人而已,他慢慢地后退一步,那人终究要成魔。
  识海之内,张潇晗已经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她的想法,好像所有的执念全化作她自身的执念,与她合为一体,所有的人都好像成为她的敌人,她只想要杀,杀光所有一切。
  执念向识海深处蔓延,张潇晗眼神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全身陡然散发出强大的威压,这威压本来不该存在在这一界中,这是不该属于这一界的威压。
  “嗷呜——”
  几声长嘶,三只白狼忽然跳出了灵兽袋,站起在半空中仰天长啸,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杀戮与疯狂,张开的大嘴里露出森森白牙。
  夷帧的脸上显出些怜悯出来,他慢慢地后退一步,他不会与身有紫气的修士交手的,他的怜悯不知道是对神界,还是眼前那个失去了神智的女修。
  这就是妄想吧,想要拿走整个神界三十万年战争的因果,所谓的不自量力,他不会再与整个女修有半分牵连了,他的因果他自己承担,只是,他不会承担半点这个女修的因果。
  他已经后退一步了,伸手轻轻一划,威压便随着向身边滑落,他连半分眼角余光都没有施舍给木槿几人,自然也不会注意到那磅礴的威压竟然绕过了他们,没有给他们半点伤害。
  他没有注意到即便在神智被执念侵染到如此,张潇晗也没有伤害到她身边的这几人,也是啊,他一个上古时期的大修,又怎么回有兴趣关心这些蝼蚁般修士的性命呢。
  可忽然,他后退的身体站住了,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来,他看到了什么?怎么可能?张潇晗乱飞的长发掩盖的双眸竟然渐渐恢复的清明,虽然还是痛苦万分,但是又一行清泪正在缓缓流出。
  张潇晗的识海之内,在识海最深最深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平和之意,就好像一汪清泉慢慢流淌,任凭执念排山倒海而去,她就只是缓缓而坚决地包容过来,清泉流淌而来,那些不甘与毁灭的执念就渐渐被熨平了般。
  识海之内,张潇晗的愤怒与毁灭还在,却正在被平和与理智包容,不是要她宽恕,而只是正视,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她仍能体会到那些执念中的愤怒与不甘,她的心仍然在为它们痛苦,可只有痛苦。
  她的神智渐渐与这些外来的执着的执念分离,她仍能体会到执念所有的感觉,仍能感觉到她内心承受的痛苦,她的眼泪再一次流淌出来,她却不会再深陷其中。
  天眼旋转,将识海中的一切慢慢收容,张潇晗望着识海深处,那枚藏于识海内早已被忘记的玉简,不知不觉中,经脉内的魔气收于檀中内,一道无色透明的灵力循环在经脉中。
  黑发柔顺地滑落在身后,眼眸中的疯狂与痛苦全都消失,一抹平和出现在漆黑的眸子中,不是大彻大悟,也不是悲天悯人,而是真正的平和。
  不是置身事外,也不是冲动地参与,更不是将天下苍生当做蝼蚁,而是深深地体悟之后所能做到的平和。
  神智终于完全回到身体内,张潇晗忽然感觉到心有一点刺痛,她白皙的手缓缓地按在心脏上。
  夷帧吃惊地望着张潇晗,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眼前发生的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自来只有天帝凰姬和帝子才能承受的因果,她,怎么能这般轻易就收纳了。
  “呜嗷——”白狼环绕在张潇晗周围,雪白的毛发温顺地蹭着她的手,前一刻他们还在受到杀意影响而疯狂,后一刻它们就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平和。
  “砰!”
  阵法终于散去,张潇晗从看不见的高台缓缓滑落,她伸手在三只白狼头顶摩挲着,即便心内已经没有暴戾,她却无法再微笑出来。
  “张道友……”夷帧语气复杂道。
  张潇晗摇摇头:“前辈,让我安静一会,就一会。”
  张潇晗慢慢地落在地上,三只白狼环绕在她周围,她抬着头看看远处的木槿,夜未央,她的心忽然再次出现刺痛。
  她缓缓抬手,一团白雾蓦地出现在周围,如此浓郁,将她与三只白狼湮没在白雾中,白雾隔绝的世界里,没有人看到,张潇晗的面容忽然出现哀伤。
  她伸出手将距离最近的白狼搂在怀里,面颊轻轻地在白狼的头上轻噌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眸中低落下来,落在白狼雪白的毛皮上。
  “啊呜。”
  白狼轻轻地低吼着,在这个暂时被隔绝的地方,低声地安慰着它们的主人,或许在整个世界里,或许在之后的永远,只有它们才与她心意相通,只有它们才能体会到她心中的哀痛。
  白雾之外的冰雪世界上,伫立着几位修为强大的修士,他们本来该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但命运终究分出了岔路,他们注定将成为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
  神界的北寒之地,是纯洁的白雪与冰晶组成的天地,是白亮的可以净化黑暗的神光环绕的世界,也是充满了杀戮与战争的所在,但如今,杀戮正在渐渐消失,天地之间好像更加纯白。
  在那一间高大的神殿内,一息白衣的水淸还是看着手心中的一抹黝黑,他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心念平和。
  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也知道他什么也不会失去,他原本不知道他等待的是这一天,但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是知道的。
  他的手慢慢抚上空空的神台,将漆黑如墨深邃的掌心放置在神台正中,他,水淸,前世的债已经用神魂的痛苦还清,今世的再生之恩,便用他再生的身体偿还。
  ——只草草检查了一遍,可能还有错别字,实在是无法再读一遍,因为我心跟着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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