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仙阶[修真] 第200节

  “我并非道缘宗人,但师门与道缘宗有些渊源,偏重血脉易占,当年祖师也曾是道缘宗弟子,只因与同门生出龃龉,后来便出走上岱灵宝天,在外自立门户了。”他知道虞黛楚想听的是什么,“本来这在诸天万界再寻常不过,道缘宗也不会因此敌视本门,但不巧的是,几百年后,道缘宗内部生变,原本擅长血缘易占的那一支竟死的死散的散,一脉直接断绝,道缘宗内反倒再也没有这一支传承了。”
  正统嫡传的全都死绝,从宗门出走的旁支别脉反倒成了唯一幸存的传承者,实在是一大荒诞。
  “韶熙道君是道缘宗祖师,难道连她也不会吗?”
  “道君所学博大精深,道缘宗的所有传承都来自她老人家,这血脉易占也不例外,倘若她愿意拨冗,让上岱灵宝天重开一支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简淮箴说,“可自从道君高居道宫后,已有近两千年未曾露面,更不会为了这些琐事劳神,这一支传承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道缘宗、道缘宗,最重缘份,兴灭存亡本就是常事,今日亡了一支去扶,倘若他日又亡了另一支呢?
  每个修士性格不同,道途也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正如韶熙连易家的行事都不管,自然也不会管这一支传承。
  “祖师曾发誓终身不踏入上岱灵宝天半步,本门也并无重归道缘宗的意向,再加上上岱灵宝天内部争议颇多,最终两边心照不宣,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简淮箴顿了顿,轻叹一声,“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本门虽然不欲再与道缘宗有什么瓜葛,但上岱灵宝天内却不是没有人对本门的传承心动。原本那些旁支,本门还能应付,但自从一二百年前,易家的那位老祖也看中了血脉易占,本门便渐渐艰难了起来。”
  易老祖和其他觊觎血脉易占的修士可不一样,后者是为了传承,他却是为了成道。
  后者虽然如豺狼虎豹,但实在难敌,还能献出传承保全自身,后者却是要绝人传承、断人道途,踩着他人的仙路铸就七宝浮屠的。
  如此一来,简淮箴的师门与易家自然成了不死不休之势。
  “看来易家的行事确实十分霸道。”虞黛楚不紧不慢地点评,“也对,当今之世,大乘道君神隐,炼虚巅峰便成了这诸天万界最顶尖的存在,韶熙道君不理事,无人制衡,易家自然随心所欲。至于金庭一脉,虽然与玉阙颇有龃龉,但既然易家抢不到他们头上,便也袖手不去管。”
  她说到这里,不由哂笑,显然对于道缘宗的风气极其不以为然。
  “深受其害的又何止是本门?”简淮箴敲了敲桌面,唇边露出些冷笑,“令堂与易家结下大仇,几次三番被暗算,甚至连儿女都要波及,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好叫道友知道,令堂如今在金庭一脉颇有些地位,可当年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机缘巧合得到传承,正要大放光彩,却正好被易家盯上,一来二去结了仇,若非令堂自己争气,早就成了易氏刀下鬼。”
  这个虞岫云倒是没有细说,虞黛楚也是头一回听闻,她颇感诧异,然而转念一想,对于修士来说,结成生死大仇的原因其实也就那么几种,无非是情、利、运,虞岫云会因为传承而与易家结仇,实在太正常了。
  反倒是她一想起先前在擎天峰前听那疑似韶熙道君的老妪讲述的隐秘,简直每一件都精准无比,与她在诸天万界行走时需要的信息量完全吻合。若无擎天峰下那一面,虞黛楚想要快速理解这上岱灵宝天,以至于诸天万界的形式,可就难多了。
  这个发现让她更确定老妪是韶熙道君,这一面则是必然的。
  诸天万界并没有典籍中所说的那般超然世外,跳出红尘,还是红尘。
  修士依然与天争命,蝇营狗苟,大佬依然千难万险,百般算计。
  虽然虞黛楚早知如此,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我与虞岫云道友有过一面之缘,彼此境遇相仿,曾约定过互相守望,正巧道友飞升时机千载难逢,把道友请来,也是想与道友共同筹谋一番。”简淮箴言辞恳切,“倘若道友信得过在下,危机之后,反倒是一桩泼天的机缘。”
  虞黛楚挑眉。
  “东陵是武陵春道君陨落之地,虽然桃花煞危险无比,对于玄都使来说却是一处福地,再加上周遭空间动荡不稳,频频有天雷群,对于炼丹、炼器、修习雷法的修士来说更是一处圣地,因此被几个大宗门圈了起来,在周遭以浮舟建虚空城,所有想要进入东陵的修士都得得到他们的批次,易家就是圈起东陵的势力之一。”
  也就是说,像虞黛楚这样的野生玄都使,根本连进入东陵的资格都没有——除非她愿意拜入某个大宗门。
  而如易家这般圈起东陵的势力,却能直接把培养的弟子送到虚空城内,完全不需批次便能进入东陵。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最近,易家有一位从小培养的玄都使将被送往东陵碰碰运气,纵然得不到东陵传承——这才是正常情况——也能吸收些桃花煞,提升修为。
  “如今正好赶上道友飞升,对于易家来说,便好似天赐的机会,擒下道友,送到自家玄都使手下击杀,褫夺道友的气运与命格,便能叫那弟子趁势而起,说不定就能入主东陵。”简淮箴轻声道,“可谓是好盘算,但对于道友来说,却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将计就计,反杀那易家培养的玄都使,褫夺他的气运,代替他进入虚空城,入主东陵,届时合道炼虚易如反掌,真正重回这诸天万界之上,即使易家老祖亲至,也奈何道友不得!”
  他说得头头是道,简直把虞黛楚规划上天了,为她描绘出一幅锦绣蓝图,明年就能脚踩易家,拳打诸天万界,号令天下。
  倘若换一个修士来,纵然本性沉稳、见识不浅,面对这等泼天的机缘,也要心驰神往、激动万分。
  然而虞黛楚施施然听完,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这可真是有意思,”她说,“易家的传送阵法难道不建立在自家族地?还是说道友打算让我单枪匹马独创易家?纵使这计划当真成功了,易家往那驻守虚空城的人的四方通行符一通消息,不就知道我是个假的?”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简淮箴连忙向她解释,“正因东陵附近空间动荡,四方通行符根本无法与之传讯,两边消息不通,道友的忧虑并不成立。而且,驻守在虚空城的易家修士固然可能认得将被传送的那位玄都使,但易家培养的玄都使并不止一个,内部争斗也从未止歇,临时换了人也有可能——总不能每个玄都使都认得吧?”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着说着没什么说服力,顿了一下,“富贵险中求,这就要看道友的机变和胆魄了。”
  虞黛楚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倒也没有说什么。
  “至于传送阵法,这个更无需道友担忧。”简淮箴放下茶盏,“上岱灵宝天内自有禁法,除却与碎星域相连的传送阵法外,不容许私建传送阵,故而即使是易家想要建立传送阵,也只能放在这碎星域中,当然不需要道友单枪匹马闯入易家族地。”
  “我言尽于此,全看道友的选择,倘若不信我,也可从我这里取四方通行符,与令堂商议一番。”他终于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四方通行符,放在桌上,推向虞黛楚,便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再不说话了。
  虞黛楚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许久,思忖片刻,拿起了那块四方通行符。
  第154章 .碎星域螳螂捕蝉
  当虞黛楚和简淮箴坐谈时,飞升台却是一片混乱。
  “这么一个大活人到底能去哪?你是不是给她透露消息了?”身材魁梧的男子满是暴躁的怒意,扯着接引修士的肩膀,把后者的骨头捏得嘎嘎作响。
  接引修士连站都站不稳了,惊恐地望着男子,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不,不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男子冷笑,猛地在那接引修士的脸上甩了一个巴掌,直接将后者击飞出去,颤颤地趴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来。
  此情此景,他的同伴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没多少怒意,反倒有些兴味。
  “你最近脾气倒是变好了不少。”身姿颀长的女修打量着同伴,“看来晋升有望了?我就说过,你这人但凡收敛一下脾气,绝不止如今这点光景。”
  男子没多追问,一巴掌就将接引修士扇飞,连爬都爬不起来,在这女修口中却成了“脾气变好了不少”,实在值得商榷,但无论是神情暴躁的男子,还是这女修自己,显然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至于趴在地上抽搐的接引修士的意见,那就无关紧要了。
  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如此。
  “按你说,那个小丫头究竟去了哪里?”身材魁梧的暴躁男子叫做易海,是易家旁系弟子,看起来粗暴,其实心中自有权衡,除了脾气天成,哪怕修炼到化神都没能磨平外,已经可谓是易家的精英了。在易家的旁系弟子心目中,他就是现成的励志片主角。
  至于和易海一起来的女修,她却不能算是易家的直系弟子,就连姓氏也不相同,她叫做慎玫,属于玉阙的精英弟子。不过她从小拜入某位易氏实权长老门下,虽血脉并非同源,在易家的地位也和族内弟子差不多了。
  真要算起来,慎玫在易家的地位,隐约比易海还要高上一头。
  易海只是脾气差,并不是拎不清,对谁可以凶,对谁则需要礼数周到他心里门清,不然也不可能从旁支一路爬到化神了。在他的权衡中,慎玫就是一个需要尊重,但又不必太过敬畏疏远的对象,当成是地位高上一点的朋友就好。
  “小姑娘还挺机敏。”慎玫的闲谈没能得到回应,也并不当回事,微微一笑,瞥了那伏在地上的接引修士一眼,“估摸着就是他露了些马脚,不过也不能怪他,虞岫云是个奸猾似鬼的家伙,她的女儿恐怕也差不到哪儿去,不然以虞岫云说一不二的性格,早就接回金庭,哪还容得下女儿在小世界里消磨光景。”
  倘若虞黛楚在这里,便会诧异地发现慎玫说的半点也没有错,当初要不是她性格强势、手段也还过得去,虞岫云必然会强行带她回道缘宗,给她安排上一条没什么艰险的路。
  然而她是亲身经历,慎玫却是全凭推测,能琢磨到这一步,可见对虞岫云很是了解,绝非只是因易家而与后者泛泛打过交道。
  至少如易海这般和虞岫云仅有过几次交手的易家人,便做不出这种判断。
  “刁钻的小娘。”易海冷笑,“和虞岫云一个样。”
  以这两人的年纪,和虞岫云才是一辈的,故而说起虞黛楚,颇有种对待小辈的自负,称呼虞黛楚一声“小娘”“小丫头”“小姑娘”也算合情合理。
  但在这份自负之下,又隐约藏着点说不清的嫉妒——年岁差距几以千计,他们还占着身处上岱灵宝天、得到道缘宗传承的优势,修为却差不多,如今还要两人一起出动,来捉拿虞黛楚一个。
  这差距之大,已经很难归咎于是外物、机缘,只能归结于是天赋、气运。
  真是让人厌恨的好运天才!
  “那接下来怎么办?”易海问,“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复命——除非你我是不想活了。”
  慎玫看了他一眼,她知道易海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成算,只不过这人粗中有细,把这种决策的权力交给她先说罢了。
  能爬到化神的,自然没有一个笨人。
  “能有什么办法?”既然易海客气,她当然也就不让了,慎玫笑道,“这俸禄没有一笔是好领的——谁叫咱们命不好,没能和某些天才一样,袖着手就能当大爷,把别人支使得如同孙子一般呢?守株待兔不行,只好大海捞针了。”
  她意有所指,易海立刻心领神会。
  被派遣来捉拿虞黛楚的,除了他们两人、那位被易家精心培养的玄都使赵符,还有一位平日里深居易家最优渥宝地,鲜少见人,但每每出现总是站在核心位置,号令众人的嫡系绝世天才易斐禅。
  说来也是稀奇,这位绝世天才的名号并不多么响亮,也没多少人讨论,但在易家却是人尽皆知——颇有点聊都不敢聊的意思。
  真正细数易斐禅的事迹,好像没几件能准确印证的,但就是人人都觉得他干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事。
  每次易家内部有大型活动,无论平素的天才们打得多么头破血流,最终的主导位置永远是易斐禅空降,支使着所有人,自己坐享其成。
  对此,慎玫也好,易海也罢,都和许多精英天才一般,既不爽,又不敢多说。
  唯一确定的是,易斐禅的天资确实堪称绝世,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岁,但历数他出现在人前的时间点,那年纪便是超乎人想象的年轻,慎玫易海之流在他面前,那只能算是菜地里的烂叶子,一文不值。
  易斐禅的天资手段到底如何是一回事,慎玫易海被支使后心里不爽又是另一回事,故而慎玫阴阳怪气,易海不仅没有假装听不见,反倒和她相视一笑,挤眉弄眼,一起流露出既反感又痛快的神情来。
  不过这畅快也仅到此为止了,真要是指名道姓地骂易斐禅,他们俩是一个也不敢的,生怕对方转头去告状,那他们可经不起易斐禅的折腾。回头见了易斐禅,还得低眉顺眼陪着笑,让往东不敢向西。
  稍稍发泄一下不满,慎玫便收了话头,主动取出一方罗盘来。
  道缘宗善易占,易家从来都是其中翘楚,与易海相比,慎玫的师承来历更大些,易占手段也更强些,故而寻找虞黛楚的踪迹这件事便理所应当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你说这小丫头会不会吓得一口气直接跑出碎星域?”她一边拨弄罗盘,一边笑道,“倘若她真的这么做了,倒也不稀奇,我反而还要赞她一句好决断。不过等到咱们追上了她,我恐怕就没这么好脾气了——碾在她后面忙忙追出碎星域,岂不累死了。”
  但易海还有别的想法,“就算她没逃出去,就在这碎星域里躲躲藏藏,也够咱们喝一壶的了——总不能把碎星域拆了。到时候大海捞针,这小老鼠还到处乱窜,还不如直接逃出去,拼一拼遁法呢。”
  这回倒是慎玫哑口无言了。
  倘若他们是易斐禅这等绝世天才人上人,追拿虞黛楚还当真不需要顾忌碎星域的生灵,反正只要不是大开杀戒,易斐禅毁个半片小世界也无妨,总归有易家给兜着。
  但像慎玫、易海这样的弟子就没这样任性的权力了,金庭必然针对他们大做文章,易家可不会为了两个普通化神修士硬扛,到时候直接把他们丢出去偿命,谁也不会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她茫茫然叹口气,恼恨又浮上心头,拨弄罗盘的手便越发快了起来,那指针在转盘上滴溜溜地转,最终定在一个方向上,罗盘正中的蟾蜍猛地张开口,吐出一只金秋落在盘里,慎玫目光一扫,竟然瞪大了眼睛,轻声惊呼了起来。
  “这小丫头竟然没走远?”
  两人凝视着罗盘,忽然又面面相觑,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虞黛楚能提前发现不对逃离,显然不是个没有决断的,那么为保安全,远离飞升台才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却就在附近……
  胆子大得几乎叫人害怕。
  “她有帮手。”易海沉沉地道,这已经是个无需赘述的事实了,“可她才刚飞升。”
  刚飞升的修士,哪来的帮手?
  “……虞岫云?”慎玫与他对视,定定地说出那个他们心知肚明的名字。
  答案已经很确定了。
  “晦气!”易海低声骂了一句,“摆谱摆得真像样,其实全是银样镴枪头!装得像是神机妙算无遗漏,被人反过来算计了都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在说虞黛楚,甚至也不是在说虞岫云,除了让易家精英们怨念尤深的易斐禅之外,显然不作他想。
  这回慎玫也没了避讳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反正趟浑水背黑锅的也不是他,人家稳坐钓鱼台,有什么好怕的?”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态度差,主要是临行前易斐禅乾纲独断,无比笃定这次计划万无一失,对他们的态度也有种天然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结果现在告诉他们,这计划从一开始就跟筛子一样,被别人反过来算计了?
  那不如让他们自己权宜行事!
  然而心里再恼恨,该办的事也得硬着头皮去办,上司犯错,下属背锅,倘若还敢有意见,那更得是罪加一等了,慎玫和易海可扛不起这罪责,只得先取出四方通行符,向易斐禅把当下情况战战兢兢地汇报一番,果不出其然地得到新的一番支使。
  汇报来汇报去,最后得到的命令,竟还是顺着罗盘指引去找虞黛楚。
  “这是打算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易海的脸色不虞。
  谁不知道螳螂捕蝉的道理?只是谁做蝉谁做螳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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