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朕知道。容璲淡淡地说,朕若杀了你三哥,你会生朕的气吗?
  傅秋锋脚步慢了些,落到了容璲身后,低头道:臣不敢。
  小二见到容璲,迎上来招呼,傅秋锋在楼梯口拦下他礼貌地笑笑:我们和先前进来的黑衣公子是一起的,你去忙吧。
  哦,那客官您请。小二点点头,二楼右拐第三间就是。
  我们方才在门外见二楼有人争执,是怎么回事啊?傅秋锋装作好奇打听。
  小二有点发愁,小声道:那是傅小国公,这些天脾气大着呢,小的们都小心伺候,稍有差错店都要挨砸,您可千万别去看热闹啊。
  傅秋锋谢过提醒,刚踏上二楼,又听见傅景泽的雅间里吵闹起来,容璲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并没进去。
  不知是哪个敢和小国公较劲的男人正和傅景泽对骂,声音年轻中气十足。
  呸,别人尊你一声小国公,在老子眼里你就是个屁!你老娘把你放出来那会儿没教过你别惹老子吗?酒楼可不是你家茅房,让你满口喷粪脏了爷爷耳朵。
  你你敢打我!一个三品将军,我爹可是先帝亲封的国公!哎呦你们这群废物都死了吗?上啊!
  屋里随即就是一阵碗盘桌椅碰撞脆响,傅秋锋走到门边,从门缝看见了雅间杯盘狼藉的惨状。
  一个劲装打扮五官硬朗的男人抬腿踩着傅景泽的胸口,环视一圈倒的横七竖八痛呼求饶的跟班,耻笑道:废物!你大哥当年战死沙场,你二哥也是进士,你家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庶子,听说进宫见了陛下一面,就把陛下整的五迷三道,靠脸吃饭的本事这么强,有什么好笑的,不像你,你只会靠脸挨揍,国公府怎么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傅景泽直翻白眼,那几个小跟班颤颤巍巍的说:大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这回吧,我们这就送少爷回府。
  送回去之前,先赔偿店家损失,记得多赔几套桌椅,下次本将见了好接着打。
  男人一脚把傅景泽踢到门边,傅景泽捂着肚子爬起来,鼻青脸肿的指着男人,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几人连忙扶上傅景泽,开门刚要出去,一双精致含笑的眼睛也正慵懒地扫过来,容璲堵在门前,嫣红的唇漫不经心的翘着,仿佛正等好戏落幕。
  美人儿傅景泽捂着脸,酒气才被揍醒五六分,定睛一看容璲,下意识出口一句轻浮的调笑。
  扶他的跟班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嚎道:陛下饶命啊!
  不久之后,韦渊订的雅间里整整齐齐跪了两排人。
  打傅景泽的男人跪在前边,傅景泽一行跪在后面。
  容璲翘腿靠着椅背,傅秋锋和韦渊规矩地站在他身后。
  傅公子。容璲轻飘飘地开口,话音挑的很是愉悦,跪着的那个傅公子。
  微臣罪该万死!傅景泽脸都白了,哆哆嗦嗦道,微臣酒后失言,望陛下恕罪!
  朕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朕非但不生气,还大开眼界。容璲面色一寒,齐剑书,让你的人把他们押进大牢。
  跪在前排的男人蹿起来出门一招手,两个随行的禁军兄弟进来拽人。
  容璲一叫齐剑书的名字,傅秋锋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崇威卫大将军,才二十三岁,从前在京城也是嚣张出名的二世祖,只不过后来参了军,去边关打了两年仗,稳重不少。
  等一下,你不用去了。容璲又随手点了个跟班,去国公府原话转告襄国公,他的儿子光天化日图谋不轨调戏朕,被齐将军押走了,朕大受惊吓,现在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
  齐剑书的表情和跟班一样精彩,一屋子人都带走之后,齐剑书又尴尬地跪了回去,干笑道:陛陛下,哈哈,哈,您怎么在这儿呢。
  容璲温声说:被爱妃整的五迷三道,出来透透气。
  齐剑书:
  齐剑书擦擦冷汗望向傅秋锋:呃,这位莫不是霜刃台新来的青年才俊?
  傅秋锋温声说:不,我靠脸吃饭。
  齐剑书:
  齐剑书欲哭无泪:臣错了,陛下,臣不该乱放屁。
  起来吧,齐大将军。容璲把椅子挪回桌边,都坐,一会儿就上菜了。
  谢陛下。齐剑书站起来拍拍衣摆,直接抽椅子坐下,原来这位就是风华绝代智勇双全的傅公子,幸会幸会!方才多有冒犯,我是个粗人,傅公子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傅秋锋点头还礼:齐将军不必挂怀。
  酒菜很快上全,齐剑书倒了杯酒,起身举杯道:我从小野惯了,没规没矩的,傅公子多多担待,我先自罚一杯。
  容璲没理他,把酒壶从傅秋锋桌边拿走,换成青菜和甜羹:喜欢吃什么就和朕说,若是菜色不满意,再喊人上来换。
  臣不挑食。傅秋锋有些别扭,两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只好盯自己的碗。
  陛下,您这次出宫,想带傅公子去哪儿玩啊?齐剑书好奇道。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容璲全程只望着傅秋锋,是听戏,还是游园?朕知道一家铺子,卖的都是手工打造的机关物件,也很有趣。
  傅秋锋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容璲的话依旧温柔,但他却时有时无的感到针扎似的探究视线,不知不觉便慢慢收敛了表情,摇头道:臣听凭陛下安排。
  齐剑书还要再说话,韦渊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冷道:吃你的饭。
  我刚才在隔壁吃过了,就是来蹭点酒。齐剑书讪笑,你怎么有空出来,活儿不忙?我听说御花园里那位牵连甚广,可惜昨天我不在,不然肯定去朱雀宫凑个热闹。
  韦渊警告似的瞪他,齐剑书闭了嘴,安静没多久,又对容璲道:陛下,今天左右我也闲着,微服私访不嫌保护的人多,带我一个行不行?
  容璲的注意力终于从傅秋锋身上移开,端详了齐剑书片刻,笑道:带你也行,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遵旨!齐剑书立刻答应。
  一个时辰之后,结账花光小半月俸禄的齐剑书拎着大包小包唉声叹气,容璲在前面对傅秋锋笑眯眯地说:去书市看看,然后带些吃食去西郊爬山如何?沧沂山顶云雾蒸腾宛若仙境,更能远眺京城繁华,爱妃匆忙回京,应该还没在附近游玩过吧。
  是。傅秋锋沉闷地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这千锤百炼出来的经验和意识让他焦虑不安,他跟着容璲到了书市,容璲甚至没在艳书上调侃他几句。
  反常,太反常了。
  傅秋锋心不在焉,容璲的亲密仿佛是在对别人伪装,直到出了城,他终于忍不住,犹豫地开口问容璲:陛下,臣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吗?
  容璲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展颜一笑:爱妃想多了,你若有错,朕怎会带你出来,若是人多觉得吵闹,朕让齐剑书再退远点。
  是臣多心。傅秋锋别过头,缓缓吐了口气。
  齐剑书当了一路苦力,累的够呛,他跟随在后,和韦渊小声道:陛下这次出宫,和昨日令我秘密调遣的一百崇威卫有关吗?
  晚些主上用你时,你就知道了。韦渊不冷不热地说。
  齐剑书是个话唠,有人就闲不住,他沉思片刻,又道:莫非涉及扬武卫?扬武卫就驻扎在沧沂山下,许将军是陈老头的女婿,若是没事我看陛下都懒得往这边来。
  你少揣摩圣意。韦渊不满道。
  咱俩都是战友兄弟,我怕什么。齐剑书抬手想拍拍韦渊肩膀,韦渊横跨一步闪开,他只好摸摸鼻子,继续道,我也是跟过陛下一阵子的,我猜你们在扬武卫发现了什么罪证,而且不好调兵惊动陈峻德。
  韦渊阻止不了他,干脆也就板着脸任由他唠叨。
  傅秋锋在前方隐隐听见齐剑书说话,他耳力过人,虽未刻意细听,但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扬武卫,陈峻德。
  清凉的山风带来树丛和土壤的气息,远山灰绿的轮廓与白云相接,傅秋锋和容璲进了林间,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容璲脸上,傅秋锋不着痕迹地看了他几次,恍然发觉他蹙着眉,眼睛只盯着前路,并无愉快游览的心思。
  陛下傅秋锋刚想说些什么,容璲便一回头,扶着树干对落在后面的两人抬了抬手,转身回去轻声吩咐起来。
  傅秋锋自觉地放慢脚步继续上山,容璲很快追上,但齐剑书和韦渊则不见了踪影,傅秋锋这次没再问话,沉默着跟在了容璲身后,两人在杂草丛生的山野里跋涉到了半山腰,放缓了脚步边歇边走,渐渐看清了数丈远的繁茂枝叶渗下的一片跃动光帘。
  前面是一片花田。容璲说了爬山以来的第一句话,朕幼时来过。
  哦。傅秋锋应道。
  朕凌晨爬到这里,在雾茫茫的夜间坐下,坐了一个时辰,然后看见晨光从那个方向升起,黯淡的山影一点点褪色,万顷云霞晃的朕快要睁不开眼,漫山遍野的金黄花瓣上,每一滴露水都装着一轮太阳。容璲指着前方,试图给他描述自己仍然清晰的记忆。
  傅秋锋和容璲走到树林的尽头,迎面而来的风骤然吹起鬓发,豁然开朗的视野被一大片野花占满,仿佛没入一阵激荡的金色波涛。
  傅秋锋愣了愣,心口突然憋闷起来,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仍在无忧无虑扯着大人衣角的孩子,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久远前的回忆一闪而过,他低了低头,在这片壮美而苍凉的花田中咽喉发痛。
  朕那时觉得,这是天地间最温暖,最广阔的地方。容璲站在及腰的花田中,空灵的风声像回响在山间的呓语,携起一蓬细小的花瓣乍然拂过耳边,落在他发上肩头,他转过身朝傅秋锋招了招手,遍野的山光春色便都揉碎在他含笑的眼尾。
  陛下。傅秋锋跟过去,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微颤。
  朕只问你一遍。容璲伸手搭在了他肩上,为何要入霜刃台,为何要追随朕?
  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让傅秋锋瞬间绷紧了脊背,他垂眸道:臣自认能为陛下分忧,不愿无所事事终其一生。
  只有如此吗?容璲放了下手。
  是,臣对陛下绝无二心。傅秋锋平静地说。
  好。容璲点头,去对面吧,在这里看看日落。
  傅秋锋完全没能松下这口气,他跟着容璲穿过花田,一身衣裳沾满了清淡的花香,两人在对面寻了块石头坐下,拿出带着的糕点和水囊,像真的是来春游一般边吃边聊,谈笑如常。
  时间在变幻的流云中缓慢渡过,天色暗下时,已经在附近转了几圈的容璲和傅秋锋终于准备返回。
  傅秋锋收拾了包袱揣走垃圾,一抬眼就见山下两个相近的方向燃起滚滚浓烟,他心下一惊:陛下,山下似乎起火了,咱们换条路快些走吧。
  不必快,我们是游玩,不是赶路。容璲丝毫不慌。
  傅秋锋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谈话,试探道:陛下,山下可是与扬武卫有关?
  哼,你倒是敏锐。容璲笑道,朕带你出宫,来爬沧沂山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山下起火,朕有危险,最近驻扎的禁卫怎敢不来寻朕。
  傅秋锋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是要用自身为饵,引扬武卫前来,再让人趁虚而入抄了扬武卫的营盘。
  陛下,此举未免太过危险。傅秋锋不太赞同,若许文斌真有反心,他手下的军士趁机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是好?陛下若要查处扬武卫,为何不直接调距离扬武卫最近的骁龙卫和煜麟卫
  你知道朕如何当上的皇帝吗?容璲问道。
  傅秋锋在心里说了句杀太子篡位,但嘴上没动,微微摇头。
  因为手握重兵的沈将军支持朕。容璲随手摘了一把野花,一片片揪下花叶,可沈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被北幽牵制,大奕兵马都在边防,朕手上只有三千崇威卫精锐护守皇城,其余什么煜麟卫骁龙卫鸣凤卫有旨则听,朕的圣旨还要经过门下,若朕大张旗鼓去查扬武卫,他们早就湮灭证据了。
  傅秋锋闻言不禁沉默,无论是《金銮秘史》还是宫人所传,或者卷宗寥寥之语,似乎都不能完整的概括容璲到底是什么样的皇帝。
  他一直以为容璲有霜刃台为暗箭,数十万禁军为明刀,可以肆意而为,只是碍于陈峻德乃元老重臣不好下手,可实际上的容璲却处处为人掣肘。
  朕如今只剩两个皇兄,他们即便杀了朕,也得再拥立一个傀儡皇帝。容璲嘲讽地扯动嘴角,说不定他们还比朕更有野心手段。
  傅秋锋灵光一现,茅塞顿开:所以,您是故意装作不理朝政纵情酒色,麻痹朝臣,让陈峻德心生轻视,再寻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确实很聪明,朕不得不喜欢你。容璲叹道,韦渊是士族出身,朕即便怪他脑筋不够活络,缺了些随机应变的本事,但朕相信他永远不会背叛朕。
  臣也不会。傅秋锋保证道。
  是吗?容璲轻描淡写地反问,不等傅秋锋回答,他就快步拉开了距离。
  山上的黑烟越来越浓,傅秋锋和容璲换了条路下山,他扶着树干小心迈过一根枯枝,眼角突然瞥到一抹亮色,他警惕偏头,只见容璲头顶又浮起了明晃晃的兆字,把周围照的通亮。
  傅秋锋一把扯住容璲,凝神一听,远处似有脚步声,他拉着容璲慢慢后退,在容璲耳边小声道:嘘,有人。
  容璲不甚明显地向他投去猜忌,又很好地掩饰起来,和他轻轻蹲到了灌木之后。
  傅秋锋屏息俯身,晃动的火光徐徐靠近,不远处走过两个士兵打扮的男人,提着刀,容璲按着他的后颈拉到自己身边,尽力让两人身形隐在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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