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过是个二嫁的

  景阳宫——
  太医来得极快,对云汐好一番摸脉,倒没诊出什么大病症,只开了些宁神静气的药物。
  华南信大松口气,打发了太医,独自留在寝阁里守着心爱的女人。
  “云汐,你在勤明殿里说过的话,可是真心吗?”
  四目相望,帝君笑意如沐风般温煦。
  云汐不闪不躲,勇敢的承接华南信的目光,含笑盈盈:
  “臣妾在这景阳宫里躺了许久,也算躺明白了。而今天底下能护住臣妾的只有皇上您,就如刚刚那般,云汐不识与后宫姐妹相处之道,生出种种的误会,好在皇上及时赶来替臣妾解了围,臣妾还要多谢皇上。”
  说罢,便要站起行拜。
  “快快免了。”
  娇弱纤柔的身段看得帝君神驰,大手急灼灼握住微凉的葇荑,将人按住:
  “你身子弱,日后知你我二人时切不可多礼。云汐啊,你不知朕今日有多开心。一年,一年了,朕终于终于得到你的真心了!”
  华南信的眸光如柔韧黏_腻的细丝,久久缠在云汐一张娇美的小脸上,黑亮亮的眸底不时炸开一朵朵欣悦的花火。
  整整一年零五个月,他几乎耗费了国库里一半的金银,为她寻遍疗伤续命养身的良方,不停修缮皇宫及大羿各处风景秀丽之都,只为救回她、讨好她,令她爱上他,并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与她同乘龙辇金车,赏河清海晏之景,享一世天下太平。
  稍一用力,将女子反搂入怀。
  女子灿笑媚如桃花,眯眸自下仰视帝君线条刚毅清晰的脚廓,轻叹:
  “皇上,你为何待臣妾这么好?”
  华南信目现深邃的光亮,幽幽回答:
  “从前你为宫婢,朕为王爷,是你护着朕。待朕变得强大起来,便是护你的时候了。云汐,有朕在,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也由不得旁人欺负你。”
  手上的握力加重一分,云汐感受到那只大手的灼灼温度,蓦然心神一恍。
  这刻的她,竟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男子。
  眼眸微微一动,向旁处看去,她低声:
  “臣妾的身体好多了,那些稀缺的药材便不要了吧。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以后也要多到各宫处走走,您要做个明君,总该雨露均沾。”
  华南信“呵呵”的笑着把玩美人的酥手,眉眼尽是沉醉的宠溺:
  “朕是天下人的皇上,却是你一人的夫君。云汐,当年朕就认定了你,朕只想做你一人的夫君。至于那些妒妇,若安分的话便是这皇宫里嫔妃。不安分,冷宫就是她们的归宿!”
  云汐的面容陡然凝住,口吻镇定如常:
  “皇上,臣妾的夫君,究竟人在何处?”
  ——
  一个颠簸,华南赫自瞌睡之中惊醒,迷茫朦胧的目光看了看身旁伏卧的花豹“黑风”,随手抹着发鬓的汗水。
  “怎么又是那个梦,那女人……到底是谁?”
  他呆呆的倚靠坐椅,反复回忆着梦境。
  这一年多的光景,他时常会梦到一个女人。
  她穿着湖蓝妆花曳地裙,身姿曼妙,水袖和腰畔的鹅黄飘带随风涤荡摆宛若天仙。
  她站在落花如雨的桂花树下,轻轻对他呼唤:
  “夫君…夫君!”
  她的五官是模糊的,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看清她的容貌,然后在无比的焦灼之中,从梦境中醒过来。
  华南赫郁郁的喘息几口,一拉车帘,脑袋钻出窗外:
  “喂,于头,到京城没?”
  于侍卫长骑在马上,笑了笑道:
  “回九王爷,还早呢,最快还有两日。”
  ——
  华南信在一双清眸的注视下面色微微泛白,静了片刻,嘴角扬起不自在的笑意:
  “云汐,你还是忍不住先行来问朕了。”
  “其实皇上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是皇上您想要知道,臣妾跟随您的决定是否出于真心。”
  华南信瞬间放开怀里的娇躯,霍的起身,负手沉声:
  “云汐,朕宠你,可你不能学着她们不知好歹,试图揣度朕的心思。”
  云汐在床上跪倒,额头紧贴柔软的贡缎被面:
  “古有寿王妃杨玉环被唐皇看中,获夫君一纸休书后才得入宫为妃,侍奉唐皇。云汐乃先皇九子华南赫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要改嫁皇上也该经正统,得夫君休书一封。云汐相信,皇上您也希望自己成为一代明君。”
  华南信徘徊几步,神情变了几变,最终背对女子,语气玄冷无温:
  “你的提议朕会仔细考虑。前朝还有些事需做处理,朕改日再来与你聊天。”
  帝君前脚才走,知棋立马走进寝阁。
  “主子,你还好吗?”
  云汐表情凝重,摇头悲伤道:
  “知棋,恐怕到本宫死的那天,皇上都不想让本宫与夫君见上一面。”
  不待她再说什么,东珠走进来,挨到床前。
  她很不客气的横了知棋一眼,怪里怪气说道:
  “姑娘来了景阳宫还没几天,怎的学着别人干偷奸耍滑起来?即刻就要传晚膳了,你还不到外面去张罗着啊?”
  知棋可怜巴巴的瞅了眼云汐,颔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云汐板脸,看也不看东珠:
  “知棋是本宫从浣衣局要来的人,你这样对她,是摆明要给本宫脸子看吗?”
  东珠挑眉歪头,唇边的笑弧含着深刻的讥讽:
  “主子娘娘千万不能这么说话,你可不比奴婢了解这些个宫人。有些人看着老实,实则傻奸傻奸的,惯会仪仗人情偷懒。别看她见天总围着主子转,其实是为她自己躲开活干。
  主子相信奴婢便是,奴婢是皇上派来伺候您的,自然一心为您,断不会让您吃亏。”
  云汐怨怼的目光旋向一旁,没再说什么。
  这景阳宫里能够信任的宫人只有知棋,可她与云汐主仆加在一块的力量也不算强大,还不足以对抗华南信这二十人的眼线。
  因此,目前保存实力相当必要。
  毕竟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人,还要一步一步的治。
  ……
  这一日晨起开始下了不大的雨,午前天空放晴,下午时青砖地面算是干透了。
  东珠办完差事兴冲冲的回来说,御花园里去年皇上为云汐从外夷移植的金香花全开了,动员云汐去赏花。
  什么金香花,云汐也觉新鲜,便带了她和知棋,连同十人仪仗徒步往御花园走。
  此季正是万物勃发,加之一场酥雨,经甘霖洗涤后的御花园泥土芬芳,花气袭人,姹紫嫣红无声的描述着一派盛世荼毒之象。
  云汐这一路上没少听东珠念叨华南信的好,说什么在自己卧床养伤的一年里,帝君派出千百名能工巧匠昼夜不停的施工,不仅将整个御花园翻新一遍,引进西洋、外夷数多名贵花木,还花费重金聘请了粉皮肤蓝眼睛的洋人花匠,对那些花木进行精心的养护。
  早有莺莺燕燕的女人们聚集在金香花圃四周。
  良妃等五位嫔妃遭帝君禁足之事很早就在后宫传来了,背地里不知乐坏了多少人。
  女人的后宫是非太多,素日里瞧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嫔妃们背地里各有势力,彼此拉帮结派,少不了的算计、坑害,恶意打压之事举不胜举。
  云汐今日换了霞色洒金蝶花软罗裙,月光白立领镶东珠的暗纹大氅将玲珑身躯裹得严实,戴着尚工局新打制的银掐丝珊瑚东珠的步摇,和一色配钗首饰。
  清艳绝色的一个人物立于众人眼前,安静的世界像是瞬间点亮了一般。
  张选侍最先回过神,漫步上前,脸上是些亲和的笑意。
  “嫔妾兰汀轩张英见过云姐姐。”
  “妹妹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云汐扶起女子,与她相视一笑,嗓音温软如水:
  “本宫久病不曾出得宫门,不想妹妹却认得本宫?”
  女子笑容娇憨,有些孩子气:
  “本是没见过的,然嫔妾从前见过东珠姐姐,知她是景阳宫的掌事姑姑。”
  这些时日靠着银钱的疏通,云汐派知棋从一些可靠的宫人口中探到后宫各位嫔妃的情况,对她们的身份、背景和性情了如指掌。
  这位张选侍张英即江南淮郡郡守之女,为人憨实城府不算深,入宫一年还不曾沾得帝君的半分雨露恩宠。
  而她本身也不在意,反而终日嘻嘻哈哈的,有吃有喝异常满足。
  而今见到这位选侍浑然烂漫的娃娃脸,云汐倒是有些喜欢。
  这时,张选侍笑着挥手,照顾其他妃嫔:
  “喂,你们快来,这位云姐姐不仅相貌好,人也极好接触呢。”
  云汐有些好笑,才知在张英的心目中,人与人的接触只是对过眼缘如此的简单。
  很快,颖嫔、舒嫔、嘉美人、赵婕妤围了过来。
  大伙相互见礼。
  按照位分,这些人中位分最高的只有从三品,因而无论年岁如何,她们都唤正三品的云汐为“姐姐”。
  两宫正妃被罚禁足,她们之上没了正妃压一头,自然认定了皇上的宠妃云汐就是新的靠山。
  没聊几句,彼此算是熟识了,大伙簇拥云汐同去赏花。
  那些花朵正值花期,一个个绽得好像只椭圆精致的小碗儿,由碧绿长长花茎托着,在肥厚半润的黑土地里挺得笔直。
  这花朵虽叫金香花,却不全是金色的,还有红色、紫色,甚至全黑色的珍惜品种。
  云汐与几个女人说说笑笑玩得正是开心,突然一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麻烦让一下,静乐郡主驾到。”
  一时安静,女人们纷纷回身。
  说话的是位身穿鹅黄儒裙、配翠绿穿银丝碎花比甲的年轻宫婢。
  在她右手边跟有两婢,年龄更小,三人各自挎一竹篮。
  黄裙宫婢的左手边是位十五六岁的女孩,身上玫色飞仙裙绣睡莲清韵图色彩艳丽,鎏金点翠的虫鸟羽毛头面粼粼闪光,五官清俏容色精致,微微上扬的菱唇带着股子与生俱来的傲娇,不禁让云汐想起自己已故的三妹,顾云瑾。
  “原来是郡主啊……”
  “静乐郡主,你与太妃老佛爷到万明圆住得还好啊?”
  女人们看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时皆是眉眼带笑,恭维着快步前去与她招呼打得火热。
  那女孩并不对嫔妃们施礼,白嫩的小手扶了扶头上花钿,有些皮笑肉不笑道:
  “太妃想要踏青,本主便随着去了,想来也没甚好玩,才回来就听得御花园的金香花开了,本主便带人过来采摘。
  月心,你去将那畦金的、红色和紫的都给本主摘回去。那黑色的不好看,不要了吧。”
  “奴婢遵命。”
  翠衫黄裙的女孩应承一声,带领两个宫婢抬步走向花圃。
  云汐蹙眉,她不清楚这位郡主到底什么来头,怎的这般没有规矩,见了宫妃非但不行礼,来了就要摘花。
  “这好端端的花朵也有灵性,才是开放就要被人摘取,岂不可惜了?”
  这一声绵绵的问话透着几分清冷,令静乐郡主猛然甩头,两道锐利的眼光直逼云汐。
  “你是何人?”
  “郡主,她、她是皇上的云贵嫔…她身子不好,郡主……”
  张选侍眼见女孩气势汹汹的逼近,一手紧张颤颤的扯住云汐的衣袖,诺诺的替她作答。
  她的本意是想说,云贵嫔的身子不好,意欲请求郡主不要难为她。
  云汐此刻越发的莫名其妙,不过是一介郡主的封号罢了,连皇帝的妃嫔也要忌她三分,这是什么道理?
  听到“云贵嫔”三字之时,郡主骤然止步,脸色从怨恨转为惊讶,继而漫起凉薄的笑意。
  上上下下打量云汐一刻,她冷然笑道:
  “难怪看着眼生…打扮得再如何精致,终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二嫁的货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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