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度人,不如先度己

  为了少林寺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之事,段正淳曾奉皇兄之命,前去少林拜会玄字辈高僧,后又因其子梁萧之故,受其所托护送虚竹小师父回少林寺。这段往事虽已过去很久,但嵩山少林寺是段氏之友。
  此刻到来,实是得一强助,段正淳心下一喜,想道:“少林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能得其说情,定然能将事情澄清,也好查个水落石出。”率众迎了出去。段正淳与玄寂以及他的师弟玄惭、玄生等已是老交情,寒暄得几句,便即迎入殿中,与百官引见。
  第一个引见的便是曾任礼部尚书的梁大人。武林中人与官府从不往来,少林亦是一样,玄寂只念了句佛号,客套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回段正淳身上:“皇爷,怎么不见令公子?听说他这一年多来,行仁义,改朝换代,颇得名声,深得老百姓爱戴。开封的家乡父老商议着要给他建祠造庙哩!”
  段正淳微笑道:“不敢!怎么不见贵寺的神僧大师?”这时那玄生上前一步,哼了声说道:“皇爷又何必贵人事忘,明知我寺神僧大师来不了,却又出口指问,怎么不请你家公子出来,一问他便知?”段正淳本是好意,孰想竟惹来一身腥,苦笑饰掩尴尬:“此事与我儿,又有何关联?”
  玄生咆哮,大嚷道:“怎么无关,此事关系大了,和他脱不了。”段正淳心中怦的一跳,只道梁萧又干了甚么令少林怀恨之事,便问:“大师此言何意?”他虽多经变故,但事牵爱子声誉,不由紧张起来。
  那玄生不答,背侧一旁,满脸是怒色,不睬他。还是玄寂涵量极高,念了一句佛号,说道:“本寺不幸,半月前接到皇上的英雄帖,近年来寺中人才凋零,自玄慈师兄圆寂后,老衲无才,新添为少林方丈,觉兹事体大,不可擅作主张,因此与玄惭、玄愧、玄念、玄净、玄垢、玄鸣、玄石、玄灭、玄生等师兄弟一起商议过后,决定去听听神僧大师的看法。”
  那夜深沉,冷风戏虐,山上零散飘雪,几位大师步履昂祥,一起前往藏经阁拜见神僧大师。自掌门身故后,全寺僧众有一个大胆的提议,想请这位老神僧接任少林派掌门一职,但都一一被神僧婉拒。也想换个地方,供神僧栖身,皆被神僧佛理感召,也不敢再强求。
  几位大师轻轻推开门,看见神僧在打坐参禅,不敢打扰,都驻足门口,顶风耐寒,等他念完经,早已冻得发瑟。此刻老和尚才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请进!”玄字辈高僧早在等他这句话,顾不上礼数,匆匆走进来,然后把门关掩上,阻挡那风寒。
  进了屋是暖和多了,但徒四壁,简陋寒酸,连榻上的棉被也薄得像纸,哪里似个人家?玄寂不由感叹:“老师父,您住这里有多少年了?”神僧眸子少抬,微瞧了他一眼,说道:“到底多少年,贫僧亦记不清,不过我记得那时寺中你还没来。”
  玄寂默想了一会,微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的屋子也该修一修,改日......”神僧打断:“贫僧住得好好的,为何要修?”几僧自然道:“屋子坏了,自然要修补。就像我们做人,身上的衣服穿坏了,就自然懂得缝补的道理。”
  神僧说道:“这些只不过是外在,外在也就是一种表象。衣服坏了,人会补是本能,也是因为人要继续享受漂亮衣服穿在身的那一种舒服。当舒服成为习惯之后,也就便成了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对一切坏的事物,开始有了厌憎之心。也就是人常所说的眼不见为净!”
  几僧细听之下,一知半解,那玄惭抓头,问去:“老师父,天那么冷,您为何不生碳取暖?”心想:“神僧既不热衷于修屋子,被褥又单薄,夜里大风吹进来,怎生耐得住寒。”神僧说道:“贫僧自从决意出家那天开始,便立志要修苦行,以偿前生罪孽。”几僧都是“哦”了一声,这才明白神僧修的是苦行,难怪会不怕艰苦。
  神僧微微一笑,说道:“我来问你们,为甚么人睡着了之后,身体不觉得累呢?”玄寂迟疑:“这个......”玄生答道:“只因人睡着了之后,人没有了意识,便自然不会有感觉。”神僧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人睡着之后,心跟着飞出了体外,因为无心,人所有才觉得轻松。可是当人在清醒时,需要用心去思考各种问题,就相当于人在奔跑线上,你说这样他能不累吗?”
  这些和尚仍不能明白,只问:“人若无心,岂不死了?”神僧只是莞尔,笑道:“有一天,也许你们都会明白!”逐一扫视过去,又道:“你们来此,是不是想问我关于这次英雄帖之事?”诸僧颌首,同宣了一声佛号:“原来老师父早已洞悉,老衲等正不知如何开口。”
  神僧将双目闭了闭,冥想一会,然后缓缓睁开,微笑道:“梁萧其人,虽然生来邪气,桀骜放荡,却存一颗菩提之心,若说他要合并武林,绝不是他本意,我想其中定有缘由。我们身为方外之人,原本不该插手武林纷争。”
  玄生道:“老师父,您这么说便不对了。想我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素响盛名,得武林同道敬重,凭的便是问心无愧和正气。倘若此事就此不管,于名誉有损?”玄寂喝斥:“玄生师弟,不得对老师父无礼。”嘴上虽这般说,心下却赞同师弟所言。
  神僧笑道:“我们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修心不修名。小僧只是寺中一名杂役僧,关于名声这等门派大事,不敢妄下断语,尚需方丈裁决,阿弥陀佛!”诸僧纷纷为礼,玄惭说道:“老师父,贫僧有一事不解,盼能指点。”神僧托手:“请说!”
  玄惭想了想,说道:“老师父说梁施主有一个菩提之心,倘若他当真有此心,便不会兴兵谋朝权位了?”神僧起来,走了几步,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古来有之!”玄惭语塞,神僧续道:“我们释家讲求普度众生为宗旨,倘若对事实存着质疑,却胡乱去批判,抑或人云亦云,又如何有资格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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