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 第62节
这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她嘴一瘪。虽然听不太懂,还是凭借着小女孩精确的直觉,忍不住吐槽说老师,这个名字有点土。
alex闻言,就撑着下巴冲她笑——他一点也不像班上那些横冲直撞的男生,平时说话,总带着文绉绉的秀气,笑也是很淡的。这次的笑却很真诚,说你真直白。还好我妹只是个小婴儿,都不会还嘴。
哦。
她点点头,说那你就是欺负小朋友,我妈妈说过的,这样很不厚道。
“有吗?”
他却当即反问她。
顿了顿,又轻声道:“可是我心里明明是很疼她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很想陪她一起长大。等她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不用担心,我妈妈说,小朋友长大是很快的。”
“但是小朋友的忘性也是最大的。”
“忘性?”
“忘性,”alex解释说,“就比如说,等你长大的时候,你也会忘掉很多小时候的事,忘掉小学同学的名字,同学录上写的寄语,忘记昨天背的英语课文……嗯,也大概会忘记我吧。哈哈。”
是吗。
她依旧低头舔棒棒糖。看他拿着那年代独有的数码相机,快门声不断,“咔嚓、咔嚓”,拍着操场上同学们的各种英姿,末了,相机一歪,又对准她,白光一闪——相片成像。
她凑过去看,结果就看见照片上、自己被闪光灯闪得睁不开眼的、挤眉弄眼的宝贵瞬间。那棒棒糖上还泛着亮闪闪的水光。
——原来会忘记吗?
她在梦里努力回忆那个人的脸,说话的语气。
原来,除了那句诙谐的“有毛是什么?”,她竟然真的已逐渐记不清那时的场景,如白雾在清晨散去,只“呼啦”一声,轻轻一口气,便能将往事吹散得了无踪迹。
唯梦境之外,她垂坠在旁的手臂,从唐进余脱下、盖住她脸同上半身的西服外套底下漏出来,雪白的一截,随着他大步穿过人群的步伐而悄然抖颤,却仍像是曾紧握住什么,又缓缓松开。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时远时近。
“谢副院长,你确定她现在这个情况是没事?我这样抱着——不,我把她放下来,躺着会不会比较好?”
“喂,赵医生,是我,现在在香港吗?……好。我刚已经把新地址发过去,麻烦你即刻过来一趟。我会让助理到楼下接你。”
“还有姜越,马上打个电话给老黑,让他们把林嘉树给我抓回来。”
“告诉他,现在不回来,以后也可以永远不回来了。”
……
浅眠如艾卿,甚至平常晚上休息,只要中途被吵醒过一次,之后就多半要睁眼到天明。今天却好似格外“坚强”些:哪怕中途被车颠簸醒、被医生掀眼皮弄醒、被絮絮叨争吵声和碗碟碰撞声吵醒,足足四五次。
她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却愣是睡得四平八稳。
到最后,已说不清这到底是被动“昏迷”还是纯粹补觉。
一晃眼,便是数个钟头过去。
她意识逐渐回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全身酸痛,五官不由都皱在一处。
脑子想清醒,所以试图睁开眼,很快却又因过分酸涩而自觉闭上。
如此挣扎着反复数次,终于才逐渐能适应陌生的环境,和床头柜传递而来的晕黄灯光。她侧过头去打量房间。
手指摸摸床垫,过分柔软而绵柔的触感并不像病床。
而她入目所见的房间四面,亦皆是简洁大方的蓝灰色系,想来应当和屋主人的偏好有关,只是摆设布置上却新得不像有人住过,原本空阔的房间,多了家具也没显得拥挤多少。还剩下大片的留白。
壁灯没开,只留了一盏台灯。
落地窗窗帘未拉得严实,缝隙间漏进一缕落日。
她觉得刺眼,想伸手去挡。
左手手背却传来酸痛感,直至床边雪白的输液架映入眼帘,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在吊水,刚才那么一扯、血已往回在流,忙调整姿势乖乖放好手。
心不死,又想拿右手去拉窗帘——结果抬起来便觉得痛。身体机能在一点点恢复知觉。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定睛一看,心说这敢情好。手肘上还缠着绷带呢,真成重病患者了。
左右手都用不上,当下,唯有直挺挺靠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愣。
还都来不及思考自己现在这是进了什么狼窝,想找个医生问问也找不见,忽然间,又听得卧室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第一反应便是装睡。
耳尖动动,听见推门的声音。忙又忍痛拿右手把被角一捻,一眨眼,人已灵活地缩进被子里。长头发凌乱地铺陈一床。
唯独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不速之客。
*
唐进余:“……”
唐进余:“……= =。”
他几步站定她床边。
该怎么形容?
但他现在看到的,的的确确,就是这么一个左右半边身“各自为战”的别扭姿势。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在挂水的病人能睡成这样。
沉默片刻,把手中白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他还仔细观察了半天,双手比划了下,仍是对着她的后脑勺无从下手。
如此无声而凝重地做了得有五分钟心理建设。最终才倾身下去,小心翼翼抱起她肩膀,控制着力气,把人往输液架方向挪了挪——免得她睡觉时挣扎,又把吊针扯动。另只手则一点一点捋顺她头发,拢在手里,又从颈后绕到胸前放下。折腾了半天,终于才叫病人有个病人的样。他后背却也已起了薄薄一层汗。
姜越后脚推门进来,看他一动不动站在床边,正要开口说话,他摆摆手,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人便又前后脚离开了房间。
再没进来了。
可怜艾卿装睡装得也累,边犯困,又害怕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最后竟也真的又睡一觉。等到二度转醒,已是被腹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逼醒,她“哕”一声,半撑起身体,靠在床边正要吐,忽然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忙捂住嘴。
旁边却恰时递来一只套好塑料袋的垃圾桶。
姜越道:“艾小姐,想吐就吐吧,医生说了,这是很正常的……后遗症。”
她一整天下来什么都没吃,吐得天翻地覆也只是酸水。姜越也没有拍她后背松气,只等吐完了,又拿来纸巾给她自行擦嘴,随即眼也不眨地把垃圾桶放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放完了,一回头,视线瞥过床头柜,忽然却又像想起什么,指了指那碗白粥。
房间里有地暖,粥还没凉透。旁边甚至还放着一小碟开胃的咸菜。
“可以垫垫肚子,”他说。顿了顿,又补充,“我刚买的。”
艾卿:“……”
她肚子的确已经咕咕叫,这会儿也懒得分辩到底是现煮的(她睡觉时候听到的锅碗瓢盆声如果不是幻觉的话)还是代买的,只靠着床边坐起。
姜越一勺喂到嘴边,她便乖乖张嘴吞下去。
味道其实还不错。不算寡淡无味。
“还有,不好意思,艾小姐,忘了向你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嗯?”
姜越一边喂她,似乎还领了什么“任务”,没多会儿,又自顾自介绍起来:“这里是唐总在香港购置的公寓。还请您体谅一下,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加上您不愿意住vip,临时安排普通病房的话,一来时间上怕赶不及,二来,最近情况比较特殊,香港媒体一直跟拍,如果让他们拍到您的正面照,可能会对您的日常生活带来困扰,所以唐总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直接带走了谢副院长上车,接您到这边之后,又请了家庭医生详细检查。有剐蹭到的伤口,都请人做了包扎。不过,介于您有轻微脑震荡的状况,医生还建议静养六到九天时间——”
艾卿一愣:“轻、轻微脑震荡?”
心说养和,真不愧是你。资本主义金砖铺就的地板。就差没给我开个瓢了。
想起自己那“中道崩殂”的期末安排,一时间悲从中来。
还没来得及问病历能不能给一个、方便她请个长假,姜越观察完她表情变化,紧接着又礼貌微笑,抢过话茬:
“是这样的。不过唐总让我转告您,今天撞到您的人是他的表弟。于情于理,帮您出医药费和负责后续诊疗费用是应该的。这个房子也已经空了很久。如果您在香港没有长期居住的租房,完全可以住在这里疗养一周。”
“这里完全安全,登记在朋友名下,没有记者知道是他的房产,医生也方便到这里来为您复查。至于行李,不知道您在香港期间,住的是哪个酒店?方便的话,您可以写个地址给我,我让人去取。”
“我……”
“真的不用担心,”姜越似乎以为她要拒绝。根本不给婉拒的机会,又补充道,“唐总让我转告您,您放心住,他不会过来,全程会由家庭医生跟进您的身体状况。当然,如果您还有别的顾虑——哦对了,手机。您之前落在外套里,医院也送过来了。”
他指了指进门右手侧的黄木衣架,上头挂着她的雪绒外套。
艾卿默然。
对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难免显得有些拿腔作调。
何况她科研经费的报销范畴也不包括医疗费,既然是“亲属作案”,她享受一下照顾也不过分。只是——
“我,我在香港,住在我朋友家里。她是个记者。”
她说。
刚说完,见给自己喂粥的手瞬间僵在原地,迟迟不动。不免又顿了顿,字斟句酌,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可能,大概,也许,就是蹲点拍你老板的记者之一。”
姜越:“……”
第38章 “煮点糖水喝啦。……
最后还是艾卿给林柿去了个电话。说是自己那位“和院长打过招呼”的朋友突然另作安排, 她一时走不开身,又怕耽误后面行程,所以得让人帮忙先领走行李。
电话那头的林柿听罢, 遂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好在她东西也不多。
当晚打过电话, 姜越派去的人效率也快, 第二天上午, 行李箱便已送到她手中。
艾卿一一清点,发现里头摆放整整齐齐, 洗漱用品、化妆品同保养品及衣物一概分门别类。除此之外,竟还多出两盒美心曲奇——想是林柿怕她生病出不去医院,来不及买手信回北京,所以特意买来给她。
艾卿怀里抱着那两盒曲奇饼,思来想去,实在还是为自己撒谎的事良心难安。末了,心虚地给人回过去一通电话。
林柿却只是问她:
“……阿卿啊?”
“怎么样, 身体感觉好点了吗?听你声音好像没那么闷了?”
其实当天的晨间新闻已然刊出,唐进余抱她钻进车的背影, 已然登在各大八卦周刊头版头条, 传得全港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