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真夫妻 第68节

  方海讪讪,不敢说自己压根没醉,尴尬地点点头,手背在身后,站在离床半米的地方,头都不敢抬。
  孩子不是像他是像谁?
  赵秀云有时候真是没法发脾气,说:“打算晚上站着睡?”
  方海立刻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不自然地嘿嘿笑,还是等着挨骂。
  赵秀云刚刚是生气,但她觉得今天的事,还是得从头说起。
  她往靠墙的地方又坐过去一点,挪出地方来,问:“你晚上为什么不高兴?”
  方海犟嘴道:“没有啊。”
  “禾儿都看出来了,你骗谁呢?”
  方海觉得做爹的在孩子面前得有威严,一惊道:“她看出来了?”
  他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其实就是苗苗不爱说话,不然谁没看出来?
  赵秀云又想骂他,忍下来说:“不然她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
  方海嘀嘀咕咕道:“我还以为是出来上厕所的。”
  赵秀云再忍,又绕回来问:“所以为什么?”
  方海不太好意思讲,眼睛乱飘,禾儿打坏注意准备撒谎的时候就这样。
  赵秀云不自觉拿出对付孩子的那套,瞪着眼睛不说话,凝视他,脸上没有表情。
  方海被看得心虚,嘴唇不自在动动,他平常爱舔,有点起皮,然后就咬,老是渗血,叫擦油膏也不自觉。孩子涂雪花膏都积极,一到点都不用人叫,他就是天天要说,还不情不愿地,以为是擦毒药。
  赵秀云越过他开抽屉,把油膏拿出来,手指抹一点,另一只手掐他的脸,说:“不许动。”
  方海擦这个老觉得糊得嘴都张不开,还娘们唧唧的,想躲又不敢,还别说,掐得挺疼的,只能任由她指尖的温度散开。两个人离得近了,能看得见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在做世上最重要的事。
  他突然不想计较,等她的手停下来,和盘托出道:“我就是觉得你对孩子和对我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出去问问,谁不是对孩子好过枕边人。
  赵秀云理解不了,还有点生气,难道他不该也一样看重孩子吗?真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谁疼,将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准娶个后妈回来虐待她的女儿。
  她气呼呼地瞪着眼,就是不接话。
  夫妻俩双双生气,眼看又要聊不下去,方海耷拉着肩膀说:“我可把你看得比孩子重,你这不公平啊。”
  不是老说男女平等嘛。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讲这样的话,总是有些难为情,不是借着酒劲他都不好意思。
  赵秀云怔忪,在她见过的人家里,大家都是以孩子为核心过日子,连她自己都是这么做的。她以为方海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她好像想错了。
  这是一件彻底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一时之间,向来很能干的人有些无措道:“我不太懂。”
  她确实不太懂,把男人看得重的话日子要怎么过。
  她都不懂,方海哪里能说出五四三,他自认愚钝,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凭心。
  他说:“我也不懂,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又把难题丢回给她。
  赵秀云迷茫地问:“还有呢,就是你想让我怎么做?”
  反正她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方海踌躇着说:“我也不说禾儿,能摆在她和苗苗中间就行。”
  他旁观者清,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媳妇会端平,到底心里是更疼禾儿一些。
  还跟孩子比上了,赵秀云噎住,瞪他说:“你是爸爸,不能让着她们一点吗?”
  方海理直气壮道:“你老说禾儿是姐姐,又不是天生欠妹妹的,不用让着,我也不是天生欠她们的啊。”
  赵秀云头次被别人的歪理说服,还是自己说过的话,不悦道:“你不疼她们。”
  想想都替孩子叫屈,那么好的孩子,凭什么啊。
  方海还替自己叫屈呢,他嗓子高得左邻右舍都快听见,又自己压下来说:“别的我不敢说,满大院还有我这么疼孩子的吗?”
  赵秀云有心反驳,确实说不出来还有谁,只得悻悻撇嘴,有些泄愤道:“你是喝点酒,什么都说啊。”
  方海垂下头说:“酒壮怂人胆。”
  赵秀云暂时理不清头绪,挥挥手说:“我尽量吧。”
  孩子是命根子,她一时半会改不掉。但方海也很重要,只能先这样。
  方海也没非要她怎么样,能得句话都是意外之喜,爽快应道:“行。”
  他是爽快了,赵秀云却觉得自己在迷雾里,躺下来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事给忘记,黑暗里期期艾艾凑过去。
  方海只觉得脸上一热,火腾地蹿起来,咬紧牙关说:“不想睡了?”
  赵秀云也觉得自己是昏头,近乎呢喃说:“我以为你是气这个。”
  方海闷闷笑出声,费老劲才憋住开怀的冲动,床板都跟着他一震一震。
  赵秀云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红了脸,用力地朝另一边躺,不想理他。
  方海感知到她的动作,愈发来劲,挤过去说:“别睡了。”
  最后,赵秀云也没睡多久,她醒来的时候,方海已经起床,人家特别乖觉,早饭都弄好了,摆出一副伺候的架势。
  禾儿看爸爸又不像生气的样子,小脑袋没转出答案来,左看一下,右看一下。
  赵秀云对上她的目光就心虚,生怕她说出什么叫人无地自容的话来。
  好在没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去上班。
  时隔好久进办公室,位置上都一层灰。
  张主任知道她们没少累着,有什么工作都自己来。妇联平常不太忙,毕竟就这一亩三分地。
  赵秀云整理着这段时间落下的材料,写写抄抄一整天,眼看晚上下班时间到,要回家做饭。
  张主任叫住她。
  “秀云,你留下来一下。”
  这有什么话,上班的时间不方便说吗?
  赵秀云坐下来,两只手乖巧放在大腿上。
  张梅花有些难为情,硬着头皮问:“你最近跟若云奶奶挺要好?”
  这个要好,如果按一般人之间来衡量的话,是不能算的,但按求老太的脾气来说,应该是算的。
  赵秀云这样玲珑心的人,已经猜到张主任要说什么,心里偷偷叹气,面色如常点点头说:“孩子一块玩比较多。”
  张梅花也不想扭扭捏捏,她也有自己的情非得已,只能略带抱歉说:“李东平又来催妇联的人去做工作了,我看这事还得交给你。”
  做什么工作呢?
  催他丈母娘松口给续弦。
  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去做这种事也不比这两样不缺德到哪里去。
  赵秀云露出苦笑来说:“老太太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家属院年纪大的没几个,求老太是头一号,张梅花都碰过好几次钉子,可这活就该妇联干,她有什么办法?
  到底还是说:“你尽力而为吧。”
  哪怕是件领导明知不好办的事情,交到下头人手上,就没有什么尽力而为。
  赵秀云深知这是对自己工作的巨大考验,她现在的小野心是想做妇联主任,毕竟张主任的年纪摆着,很快要退下去。
  别看妇联就这几个人,竞争力还是很大的。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想办法吧。”
  她们说话的空档,方海已经打办公室门口过,把孩子们都带回去了。他这程子也是能洗手作羹汤,把饭煮上,到水龙头边上洗菜。
  禾儿今天破天荒绕着爸爸转,绕着圈子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这幅样子,方海还是熟悉的,他极有耐心问:“闯什么祸了?”
  十有八九又是要他说项,不过他这两天也是自身难保,不一定能帮上忙。
  禾儿跺脚道:“才没有。”
  爸爸好过分,她才不是天天闯祸的孩子呢。
  不是闯祸啊。
  方海了然笑笑说:“要多少钱?”
  孩子有时候嘴馋买零嘴,自己存的钱舍不得动,就来掏亲爹那几乎空瘪瘪的荷包。
  禾儿“哼哼”,还是很善良地说:“爸爸你蹲下来一下。”
  方海洗菜呢,摸不清孩子要干嘛,些微叹气说:“怎么了?”
  禾儿急了,搬过椅子踩上去,摇摇晃晃的,方海急忙伸出手帮她撑住,刚要教训几句,她“吧唧”亲爸爸的脸,被胡茬扎了一下。
  关于爸爸为什么一觉起来就不生气这件事,禾儿琢磨了一整天,最终恍然大悟。
  她不高兴的时候,被妈妈亲亲也是会高兴的。
  爸爸也是人,是人就都是一样。
  她特别有成就感宣布自己这套理论,方海哭笑不得,最终说:“是,很有道理。”
  心里不是不动容。大的毕竟七岁,男女有别,跟爸爸没有那样亲昵是正常。
  偶尔露出点真心来,叫做爹的喜不自胜。
  夜里还跟媳妇炫耀道:“再没有这样贴心的闺女。”
  昨晚还说想把孩子比过去,今天又是另一套话,赵秀云有时候觉得他还不如孩子懂事。
  方海不知道自己又被嫌弃,继续大吹大擂,过会沉默一阵,忽然说:“我觉得咱们不要孩子了吧。”
  这个家已经稳定,他忽然有点害怕生出变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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