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老乌龟心急如焚,那些脚步声他也听见了,以老乌龟对人类的了解,来的一定是桑木村的人,不意外肯定是想要抓住在水潭里的苏苏。
  前一日苏苏去过桑木村,与妖虎打斗时现了身形,苏苏口中的小狗子一家指不定泄露了她的踪迹,那些人才知道她在这里。
  才被妖魔肆虐过的村庄,对妖魔的怨恨会促使他们做出什么事?
  老乌龟想都不敢想,催促着小奶龙躲藏好。
  苏苏按照龟爷爷说的,变成小龙爬上一棵茂盛的梧桐树,她藏在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小心翼翼的往下看去。
  一大群人,几乎大半桑木村的人,全都过来了。
  很多人的脸苏苏还认得,她昨天下午才见过呢!
  这些人神情凝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安安静静的走在山林里。其中有两个青壮年扛着一口大箱子走在最中间,箱子旁边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村长。
  老村长七十多岁了,长着一把白茫茫的长胡子,满脸都是岁月带来的褶皱。
  苏苏记得,当时狗子哥哥带她去村长家里,这个老爷爷还给她抓他的长胡子。
  她屏着呼吸,不错眼的望着他们。
  这群人来到水潭边,绕着水潭站了一圈,气氛显得十分沉重严肃,仿佛即将要发生非常庄重的事情一般,那只被人抬着的大箱子也被打开了。
  苏苏离得远,看不见箱子里的东西,但只看这架势,也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她小脑瓜里冒出许许多多念头,猜测那个大箱子里是不是有一张大网?她之前见过村民们捕鱼,就是用大网丢到水里,提起来就网住了一大堆鱼虾。
  小奶龙胡思乱想之际,那边的人说话了。
  老村长语气肃穆的道:“昨日,桑木村来了一只妖魔,妖虎肆虐伤害我村村民,幸得神龙相救,我们才能幸免于难。今日,我桑夏蚕便做主,请神龙入村,为我桑木村谋取神龙庇佑。”
  “秋果,你来。”
  一个满脸朴实的汉子走到村长身边。
  村长道:“全村就你会烧陶制像,这次我把塑神像的活儿交给你,你可千万要小心慎重,不得马虎懈怠!”
  汉子忙不迭的点头,他小心翼翼的从木箱中捧出磨的细细的陶土,铺在岸边的大石上。上品陶土贵重难寻,这陶土是村长家的珍藏,桑木村建立祖祠时留下来的。
  村子又道:“冬霜和冬瓜,去谭中盛水来。”
  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闻声出列,他们看着十一二岁,长相斯文周正,似乎是读书的孩子。
  少年各执一长柄木勺,去谭中取水,倒入陶土中。
  陶土被潭水湿润,变得粘稠富有韧劲。农家汉子粗糙的大手揉捏着它,两位少年慢慢添着水,淡色的陶土缓缓成型,凝聚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神龙。四周的村民们无声又虔诚的注视着这一切。
  夏末的天气炎热,人们的额头布满汗珠,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湿,可没有一个人露出不耐的神色。
  苏苏惊呆了,她的圆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当神龙从汉子的手下出现,巨大的龙头、脚爪、龙尾一应俱全,神龙仰天长啸,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威风。
  这头龙,竟然比她还像龙!
  神龙像被摆在最前方,桑木村人面对着它跪拜下来,恭敬的俯首叩头。
  老村长无比肃穆的说道:“神龙在世,吾等凡人借山泉之水塑您身,恳请神龙降神于此,桑木村人将代代供奉您,唯望保佑村民安康。”
  他们对着神龙泥塑叩拜完,又将神龙珍重的抬进木箱中,然后成群结队的离开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如老乌龟和小奶龙设想中的,这么多人一齐下水抓龙的画面全都没有出现。
  “咳……”老乌龟尴尬的咳了一声,“苏苏,他们走了。”
  苏苏望着村民们的身影远去,被层叠的树木掩映,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发呆了好一会儿,老乌龟也因为屡次打脸,罕见的沉默下来。
  小奶龙蹲在枝桠间,慢慢的,她的双眼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仿佛一盏烛火被点亮,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这光芒蔓延到她的小脸上,快乐再次浮现在她眼中,让她莹白的小脸蛋仿佛一朵盛开到极致灿烂的太阳花。
  她欢快的说道:“龟爷爷,我们去村子里看看吧!”
  老乌龟没有说话,以前他对小奶龙的教导,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笑话。那些对于人类的恶意揣测,几次三番被推翻,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去阻止苏苏靠近人类的世界了。
  甚至于,听到小奶龙的声音重新恢复以往的活力,他竟然感到一丝欣慰。
  他叹道:“想去就去吧。”
  这些人,没有辜负这个孩子的信任。
  虽然大部分时候,老乌龟觉得苏苏太过天真纯善不是好事,可偶尔,他也想要守护她这份难得的纯真。
  小奶龙心头的顾虑一扫而空,她飞快的爬下树,奔跑在绿意森森的密林中。
  清新的林风拂过面庞,她的心中塞满了喜悦,整只小龙好像被泡在了温水里,又好像趴在青石上晒着冬日里的太阳,整个人浑身暖洋洋的。
  他们没有怪她,村长爷爷还说,要请神龙去村子里保佑他们呢。
  “龟爷爷,他们说要请的神龙,是苏苏吗?”
  “是小苏苏。”
  小奶龙飞奔的脚步慢了下来,迟疑道:“可是,我没有那么高,那么大……”
  老乌龟:“苏苏还小,长大了肯定比那尊神龙像还威风。”
  “没错!等苏苏长大……就能保佑村子了!”
  第10章
  桑木村仍是一片兵荒马乱,前一天妖虎造成的混乱还残留着没有平息,一些被毁坏的房屋需要重新修建,还有受伤的人群也要医治,有些人家损失了人口,则在料理后事。
  村中一片死气沉沉,从前苏苏过来时,看见的一张张笑脸全都消失了,人们的脸上阴云密布,有的人因伤口疼痛□□,有的人对着死去的亲人尸体大声嚎哭,一切都变了一番面貌。
  来的途中,苏苏的心情快乐飞扬,可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的情绪也被感染的灰败下来。
  察觉到小奶龙的情绪变化,老乌龟在贝壳中说:“苏苏,不要担心,人类是脆弱又坚强的种族,他们虽然渺小,却也能将生活过的很好。等过一段时间,这个村子又会回到原样的。”
  苏苏听不懂,不过她知道,龟爷爷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龟爷爷说会好,那就一定会好的吧?
  她转开眼,不再看那些凄惨的场面,看着那些人哭,她的眼睛也跟着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想流出来。
  苏苏变成人的样子,沿着乡间的小路往狗子哥哥家走去,今天在谭边没有看到狗子哥哥和狗子爹爹,她有些担心,想最后去看望他们一眼。
  她就要离开这里,也准备正式与他们告别了。
  路上碰见一个人,他是狗子爹爹的侄子,苏苏跟着小狗子叫他大牛哥。
  “苏苏,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大牛哥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见她孤身走在路上,蹲下身道,“你现在要回家吗?我送你过去吧。”
  之前小狗子介绍苏苏的时候,只说是妹妹,村里人便下意识的以为苏苏是丽娘亲戚家的孩子。毕竟平白无故,没人会往山野精怪的方向想,丽娘出生在镇上,也只有镇子上的孩子才养的这般精致漂亮。
  苏苏仰着小脸,奶声奶气的说:“大牛哥哥,不用啦,苏苏认得路。”
  大牛哥紧促的眉心稍稍松开,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她有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明媚的天光,仿佛不知世间哀愁的小精灵。
  只是这样被注视着,心底的伤口也似乎在无形中被治愈了。
  “那苏苏在前面走,大牛哥在后边看着你。”大牛哥道。
  一大一小两人走在铺了青石的小路上,经过一户挂了白灯笼的人家时,苏苏听见屋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饱含悲痛与绝望,苏苏一听心里就是一酸。
  她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红着眼睛往里看,大牛哥走上前来,俯身将她抱起,轻声道:“别看了,苏苏我们走吧。”
  苏苏带着哭腔问:“是花花姐姐在哭吗?”
  大牛哥叹息一声,语气沉重的说道:“春花爹昨日被妖虎吃了,她家现在就剩她老娘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弟弟,以后都靠她一个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苏苏这么小,三岁的小家伙懂什么呢?
  揉了揉小奶龙软乎乎的小圆脸,看她眼圈红彤彤小兔子似的,大牛哥笑道:“别哭呀苏苏,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什么坎都能跨过去。春花家虽然没了爹,可还有村里人,我们都会帮她的。”
  苏苏听得半知半解,但还是吸了吸鼻子,认真的点点头。
  “大家会帮春花姐姐,大叔不哭。”她转过眼睛,望着一个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牛没有听清这句话,只当小孩子在自言自语,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小奶龙靠在大牛肩头,仍不住的往后张望。春花姐姐的家门口,站着一位中年汉子,他浑身伤痕,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汉子一直凝望着小院,脸上布满了沧桑与迷茫,双眼流了一行血泪。
  他久久伫立在门前,仿佛忘记了归路。
  苏苏认得他,这是春花姐姐的爹,他已经死了。
  死掉的人只剩魂魄,一般人的魂魄会在人间停留几天,然后就会离开人世投胎。如果长久逗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太阳给照散了。
  被蔷薇花环绕的小院子安静极了,大牛哥将她送到家门口。
  他摸摸小奶龙的头:“苏苏,进去吧,婶子的病,你也别太难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婶子这身子能活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苏苏眨巴着眼睛,一时没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她满心迫不及待,只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狗子哥哥,冲大牛哥挥了挥小手,便欢快的奔进小院子。
  红红的辣椒,紫色的茄子,黄橙橙的黄瓜,还有散发着香味的蔷薇花。
  小院子一如既往的宁静美好,苏苏跨过高高的门槛,笑容刚刚浮现在小脸上,就被更加浓郁的苦涩药味冲的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阿嚏——”
  她听狗子哥哥说过,这个味道是丽娘姨姨吃的药的味道,因为吃多了药,后来她身上都染上了这样的气味。
  小奶龙皱了皱小鼻子,堂屋四下无人,侧面的屋子里有人听见声响,走了出来。
  是狗子哥哥!苏苏双眼一亮。
  一天没见,小狗子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的神情恍惚漠然,见到小奶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走到大门外,面对院子靠坐在廊柱下。
  苏苏满眼疑惑,她跟着他出门,站在小狗子面前。
  “狗子哥哥,你怎么了?”
  小狗子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苏苏,你昨晚去哪里了?”
  苏苏诚实的道:“我回家去了呀。”
  小狗子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呈现出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阴郁。
  “苏苏,你不是人对不对?”
  小奶龙吓了一跳,她瞪大眼,完全不懂得掩饰,还傻乎乎的问:“狗子哥哥怎么知道?”
  小狗子的眼神落在虚空处,轻声道:“我昨晚听见那个大乌龟喊你的名字,原来你就是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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