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即便是离着凌祉还有不少距离。
倒真的只像是个合规合理的下属罢了。
嘎嘎吱吱的马车声压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
萧云谏正襟危坐,倒也没随意地掀开帘子,去瞧那白日里的姜国都城。
凌祉目光落于他的身上,烧得他灼然,往一旁侧了侧身。
倒是将背后软垫露了出来。
凌祉一打眼就瞧见了那软垫的绣工与布料,伸手欲将其抽出来。
萧云谏见他动作,尚以为他要碰触自己。
杯弓蛇影般,他又是冷言冷语:方才,你除却扶英,还想问我吧。问我那九重天上的风神云谏,可又是与凡尘的萧云谏,有所不同?
他这一句话,便如一把利刃,直戳进了凌祉的胸膛。
不禁刺得极深,更是揪着经络、拽着五脏六腑,全都杀了个遍。
凌祉手指紧紧抠住座椅,这才勉强留下一丝笑意。
他没有勇气的事情,萧云谏却是以这般无所谓而又不在乎的语气,道了个遍。
萧云谏掀起眼皮,直直地望向凌祉。
如今却是凌祉不敢与他这般□□地对视了。
他未曾缓和,便又道:那我便也告知于你
他是我,但他只是一部分的我。如今做了填补心伤而用,也是我与他的宿命。遗弃自己,也是我与他的共同抉择。
他也不是我,他与我本就不同。便是有朝一日,我恢复了那段往事记忆,我也依旧是我。
那不过就是我过往回忆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若是有法子,我倒希望活这千万年,都不忆起。
可他,明明就是他。
萧云谏敛下潋滟眸光,不再瞧着凌祉。凌祉唇色发青,这痛恐怕连千刀万剐都不能及。
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狠狠扶住车架方才算勉强坐住。
眼前迷蒙,痛到痉挛。
他的手指、脚趾已蜷缩在了一起,生生地掰不开。
他奋力呛出一句话来:那他是因为我吗?
萧云谏往后靠住车板,阖上双眼,不去再看、再想。
凌祉问的那句话,他全然明白
不就是问从前的萧云谏不愿意在存于记忆当中,可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他冷不丁地笑了一下,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不然呢?
不然呢。
凌祉痴痴一笑,眼角通红却干涩,他好似已经流不出泪水来了。
他不是早该知晓这个结局吗?
他不是早该在那三百年间,缓下自己的心思了吗?
怎得
他还是受不住。
马车吱呀停在宫门口,太监尖锐的声音又是断了他全然思绪:凌大人,往后的路,就要您自己走了。
没有他的阿谏相伴,那即便是迎着朝阳的康庄大路,他也无力前行。
可若有,即便荆棘遍布,又待如何?
凌祉一拂袖,道: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朱墙碧瓦。
将他与萧云谏的影子缩得短短的,只落在脚下水磨石上。
可他们又隔得远远的,再也不能交织。
入了内廷,又有一道道的太监与宫女递着消息。
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他们才真的到了女皇陆扶英所在的青鸾殿。
陆扶英正哄着小皇子顾铮睡下,见他二人觐见,先比了嘘声在唇前。
许久,见顾铮睡得正香,方才温温柔柔地道:轻些,带他回去吧。
宫女奶娘浩浩荡荡又蹑手蹑脚地走了一大波,陆扶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垂在额前的冕旒流苏晃动了几下,终是稳住。
她适才开口道:凌卿来了。你身边这位,倒是个生面孔。
萧云谏稍稍抬头,并不能直视着陆扶英的眼睛。
却瞥见这女皇陆扶英,着实与他天界相熟的扶英公主,生得大不相同。
比之扶英公主的俏丽,她更多了几分端庄自持,只眉目上有着稍许相似罢了。
陆扶英看向萧云谏的一瞬间,眼神中多了几分怪异的凝滞。
可也只是一瞬,她便回过了神来,万分不知方才自己经历了何事。
她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有些眉目了?
凌祉摇头,并未将摄政王一事说与陆扶英听。
陆扶英捏住龙椅扶手,强压下心中躁郁:那还不快去查!
她手指一扯,捻着的八宝手串便散了一地。
叮叮当当地瞧在萧云谏心上。
是与扶英不大一样了。
可他却只道,那就是扶英。
他更是将头低垂了几分,默不作声地立于一侧阴影之中。
宫女们不敢上前,直到陆扶英缓了许多,又道:扫了吧。
方才将那一颗颗玛瑙、翡翠拾了起来。
铮儿是朕唯一的孩子,唯一的骨血,可如今他却
她仿若字字泣血,哪有母亲不关心爱护孩子的道理。
萧云谏抿着嘴,目光落在青鸾殿那映得出人影的青砖之上。
可即便她与扶英公主不尽相同,她仍是一个母亲而已。
想及此处,萧云谏不禁有些发笑
扶英那般小孩子心气之人,在梦境中也成了母亲。
待她归来,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陆扶英顾不得他心中所思,又厉色道:若是没有一丝线索,你二人今日是来作甚?只耗着时辰,非要进宫告诉朕这没有消息的消息吗?!
她此话一出,殿内稀稀拉拉跪了一大片,只道:女皇陛下,请息怒。
她的胸口上下剧烈地起伏着。
恐怕若是换了旁更为暴戾的君主,凌祉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凌祉终是拱手道:陛下,我想再查查小皇子身边的人与事务。
陆扶英道:可你三日前才查过,怎得又要再探一番。
正因如此,臣便要再查。凌祉望向周遭两侧的宫女太监,见他们皆是别过头去,可仍不再继续。
陆扶英无法,只得挥挥手叫他们全然下去,只留了一个奉茶宫女在身侧:采夕她从小便跟着朕了,是最可靠的。
凌祉方才解释道:若当真有人做过此事,臣三日前查过后,他们必当会有松弛懈怠。若是再探,会发觉到从前未有的细枝末节。
慷锵有力的话语,恰好砸在陆扶英的心上。
她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必要寻到些什么回来复命。
萧云谏仍是未做声,得了应允后,正欲同往顾铮所居宫殿。
便又听闻背后陆扶英有些迟疑地问道:我可曾见过你?
她说的是萧云谏。
用的是我。
萧云谏却仍垂着头,似是恭敬道:兴许是女皇陛下从前莅临北司之时,远远地见过。
陆扶英便也未搁在心上,只道:见铮儿时轻些,莫要吵醒了他,他这些时日因着这毒吃不好睡不好。采夕,领他们过去吧。
采夕俯身行礼,又对凌祉二人说道:凌大人,这边请。
入了顾铮所居的福宁殿,便是连一丝风吹落叶与蝉鸣都未有。
角落里蹑手蹑脚站着一个小太监,正举着网兜扑着蝉。
萧云谏却是站在门口未再挪进一步。
方才他便瞧见了,那顾铮脸色苍白的并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也是可怜。
他步子顿在福宁殿外,道:劳烦了,请殿内侍候之人分成三拨,我们再来问询。只记得莫不要让这三拨人,相互打了照应便好。
只问了一圈下来,倒也真的没什么露了马脚的。
皆是事无巨细、规规矩矩地应答了。
末了,他们还有些怨声载道:日日都要问询,问也问不出个花儿来,倒是耽搁了我们陪伴小皇子。
这话说得倒是应景,刚一落下,便听见小皇子睡醒哭闹了起来。
顾铮的声音似是小猫儿一般,断断续续的,险些要喘不上来气。
福宁殿中乱作一团,谁也顾不上凌祉与萧云谏二人。
皆是做着吃食又拿了玩意儿,各个都使出浑身解数去逗着顾铮。
凌祉也不好再打扰,准备作罢离开。
萧云谏却是对着采夕问道:我能进去瞧瞧小皇子吗?
采夕一顿,却也点点头道:您随我来。
殿内人有许多,皆是围着顾铮打转。
萧云谏只站在一侧不动神色地看着这场面
所有人的举动都尽收眼底。
最终目光却是停在了顾铮的脸上。
顾铮细弱得像是风吹一阵就要倒下,三岁的孩子手腕如柳条般细。
他一双眼睛朦朦胧胧被水雾所盖,撅起的嘴唇发着点点乌青。
当真可怜得要命。
萧云谏有些于心不忍,扭过头去,却听他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
顾铮看着他,却是不再哭闹,只指着他,口中弱弱地说些什么。
众人为萧云谏让出了一条路,让他到了顾铮面前。
见到的却是顾铮指着他挂在勃颈处,梦神塞给他的那枚玉环,口中喃喃:喜欢、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jio得最近你们也不爱给我留言了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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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写不出来小剧场,完犊子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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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皇子
萧云谏望向顾铮,见他目光所致一直在那玉环之上。
也有些了然
恐怕就是因为这玉环上封存着些许这梦境中从未有过的神力,才叫虚弱的顾铮心之向往。
萧云谏直起弯下面对顾铮的身子,笑着将那玉环掖回了领口之中。
顾铮瘪瘪嘴,似是又要从眼中滚下金珠子。
乳母急切切地冲上前来,道:这位大人的玉环,可是能赠与小皇子?
不能。萧云谏斩钉截铁地道。
这物件儿是关于他回到现实中,怎能随意因此随意赠人。
福宁殿被他折磨一晌午,本就怨声载道。
如今见他这般不近人情,更是议论纷纷
不过北司的一个小卒子,哪里来的这么大排面?皇子要的物件儿好生和他说,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就是、就是!我瞧那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看他那穷酸样,还当宝贝似的供着。
今日小皇子要此物,我就是抢也要给抢来!
说罢,当真还有为了在采夕面前博眼球,真真上来抢夺之人。
萧云谏不觉失笑。
是说这梦境中的他们单纯,还是该言道就是蠢钝。
凌祉却是快了一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好似不论何般危险,他都要像是没有坪洲府那一档子事时那般待自己好。
萧云谏心中憋闷,他那些个句句伤人、字字割心的话,却是说了没用吗?
可他却不再是那个只会被挡在凌祉身后的萧云谏。
你们便是这般看护小皇子的?从不核查这东西来历,可是有问题。便因着他喜欢,就随意要了予他?如此这般,怎能叫他不碰到那伤身害命之物!
萧云谏厉声道,却是将话重重砸进了每个人的心坎当中。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所有人,却是连这般都不愿留给凌祉一丝。
凌祉知晓,现下的萧云谏,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相护之人了。
可他却仍执拗地守在萧云谏身侧。
即便心里已是被萧云谏的话语戳得千疮百孔,半点好肉都剩不下。
但那也该是他要挽回的。
宫人们缩了缩身子,左右相顾无言。
顾铮却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兀自哭了起来,仍是念叨:喜欢、喜欢!
乳母叹了口气,道:这位大人,您是北司之人,是我们信得过之人。故而这玉环
萧云谏睨她一眼,仍是道:不行。亡母之物,如何能送。
梦神远在九重天上,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了一句:难不成,我这神君也会得伤寒?
萧云谏这随口胡诌的理由,却过分叫人信服。
宫人们这才知触了萧云谏霉头,皆是面面相觑。
还是采夕打了圆场道:萧大人说的无错,正是我们的失误。
萧云谏勾唇一笑,却是从怀中掏出个从王虎那里顺来的镂花金牌子,在顾铮面前晃了两下。
顾铮被金闪闪逗得有些眼花缭乱,倒是忘却了方才的玉环一事。
他伸出手去够着金牌子,萧云谏却并没有直接给他。
反而交给了一旁的乳母,说道:往后,福宁殿的一切用物,皆是要细细查验过才行。
乳母忙不迭地应了声。
待从福宁殿出来后,便又回了青鸾殿复命。
陆扶英倒是没再为难,只是也听闻了采夕所言,训斥了一番侍候的宫人。
只是回北司的车架之上,萧云谏却是未发一言。
从前凌祉这般冰冰凉凉之人,也是能对着将真心当做玩意儿的萧云谏无话找话的。
如今他有了由头,却是噎在心里,什么都说不出了。他惶恐。
心中更不明白。
萧云谏说的无错
从前他爱的那个人,即便是仍存在如今萧云谏的记忆中。
却也只是他的一部分罢了。
他还有作为风神那两千年的部分,却是自己从未涉足参与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