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往事
五年前，下着大雨的夜晚，背井离乡的姐弟俩循着霓虹灯下的阴影，悄然进入这座城市。
路面上多是匆匆而过的本地人，一脚踩起水坑，喷溅到旁人身上，也因为大雨滂沱而没有道歉。
少年瘦弱的身体在微凉的空气中瑟瑟发抖，由于有想要遮挡起来的东西，反季节穿着厚重的衣服，引来不少带有颜色的视线。
揽抱住唯一的亲人，姐姐需要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但她无法使用自己的身份证，只能考虑黑旅社。两人唯一的行李，只有一个中号的手提袋，以及，姐姐背在身上的代表了一切的工具包。
少年饿了，但忍着没说。雨棚下，还有其他在躲雨的人。他瞄了一眼其中一个在吃烤地瓜的人，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薯类的香味在这个八平米不到的地方氤氲。
“喂！”
突然，吃着烤地瓜的虬须大汉喝了一声少年，后者瑟缩进姐姐身后。
“没见过人吃这玩意儿啊？也是，看你包得也不像是个正常人，估计营养不良得跟骷髅没两样。土豹子，馋就自己去买，别看着老子吃！”大汉越说越气，又咒骂道，“狗崽子，老子跟你说话呢！敢不回答？”
少年抖得像筛子一样，姐姐挡在了他面前。高高的马尾扎起，因为被雨水濡湿，而略显狼狈。虽然一言不发，但女孩盯着对方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就像一头安静的母狼，却不容侵犯。
大汉不知怎么的向后退了一步，手上啃了一半的地瓜掉落在地，热气还在蒸腾着，一瞬间恐惧的人变成了找麻烦的人。
指着对方的手微微发抖，大汉张了张嘴巴，声音却没发出来。女孩微垂眸，她知道是什么原因。这种天气再加上这种微妙的光线，看到她左眼的人应该都会害怕吧。
和狼一样的颜色，带有死亡的气息。
习惯于这种待遇，女孩依旧没说一个字，转身就带弟弟走。
大汉的面子挂不住了，一咬牙，一发狠，就朝姐弟俩扑去。
“啊呀呀！”
凄厉的惨叫声在并不宽敞的巷道里回响，当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雨棚内除了几个面面相觑的人，就只有抱着胳膊躺在地上嘤嘤呀呀的高大男人。
巷子深处，两道身影逐渐远离是非之地，这个光怪陆离的夜间都市，并不是适合他们的地方。
“等等，请等一下！”
这时，有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追上了他们。
女孩的第一反应，是将弟弟藏在身后，戒备的目光让那只异色瞳在光线很弱的情况下，也闪着寒芒，宛如一只受到威胁的野兽。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问，你背着的是相机吧？”中年男子的态度极为和善，“有没有兴趣来做我的助手？或者，实习生也可以。”
女孩没有回答，她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谁，主动靠上来，就是一种危险。
岂料，中年男子笑了，他平和地说道：“我只是想帮你，同路人。”
一年后，女孩成了星娱的王牌摄影之一，但她没有独立出来，只安安分分地做着她的实习生。
“你真的不参加？很可惜，你的作品一定会获奖的！”几位大咖讨论最近的摄影大赛，中年男子为那还感到可惜。
女孩什么都没说，她从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剪掉了及腰的长发，并戴上美瞳和眼镜，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样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模样。
可即便表现得什么都漠不关心，她依然有自己所热爱的事物。生活逐渐稳定下来，对着工作主体以外的世界，她拿起镜头的次数越来越多，也留下了许多高水平的照片。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风浪。直至，女孩的照片被同公司的摄影师窃取。那些公诸于众的照片，很快获了奖，却给女孩隐士一般的生活带来了滔天巨浪。
她被找到了，或者应该说，是他们被找到了。
可遭重的人，却并不是她，身上打着“可回收”标签，女孩的价值还没有被完全丢弃。中年男子却不同，他所掌握的信息足以致命。
“没事吧！”
又是一个暴雨的深夜，女孩推开了工作间的门，入目便是一片血红。
“咣啷”，中年男子手中的美工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并不擅长这种事情，他的脸色惨白得很，被吓住了。
“……”女孩立刻上前，探了一下被刺之人的脉搏，已经为时已晚。压抑的雨声闷闷地传进室内，久久都没人说话。
半晌，女孩沉声，“你快走。”
中年男子没反应过来，定定望着女孩，心如死灰的眼底流转过一丝波光。
“我来处理，明天你不要来了，到外面躲一躲。”
有感于女孩的心意，中年男子却犹豫了，“你一个人在这太危险，况且，我突然消失也很可疑。”
女孩平静地看了对方一眼，“偷作品那个人早在散播我们不合的谣言，你因为寒心而跳槽不奇怪。我处理完就离开，不会久留。”
听完这番话，中年男子怔住半天，末了，他才艰涩地提醒，“你如果这么做，就很难在这个圈子继续混下去。不是还需要很多钱吗？怎么……”
女孩打断他，目光清澈，“我们本就不适合活在光下。”
不日，女孩靠肮脏手段挤走恩人的传言四起，偷窃者落井下石，各种污名帽子一扣，谁也不相信一句申辩都没有的女孩。
和约好的一样，女孩离开公司蛰伏了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浑浑噩噩五年过去，再没碰到当初那种危险。可她同时也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止步不前。
同路人，互相之间的帮助只是一种另类的交易，是为了互相保全而形成的一种默契。一旦平衡被打破，转身便可成仇。
游曳以为，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但事实上，时间只是记住了一切。
上天要她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都承蒙来自同一个人的恩惠。可是，真正让她崩溃的是，那个人以死明志也想传达给她的东西。
他本可以利用手上的东西回去谈判，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没这么做。就好像躲躲藏藏这五年顿悟了一样。
他自己选择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