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一章 老丈

  然而马城却毫不犹豫的批准了,这个看似糜费巨大的炸城计划。
  五万斤火药,比数千条大明忠勇将士的性命又如何,后勤补给跟不上便就地解决,不然白占了这么大地盘嘛。制造火药,除了天然硫磺需要从东爪洼长途跋涉运来,硝石可以就地解决,人工制硝,天然硝石新疆,中亚就有,但凡有盐湖的地方就有硝石矿。
  硝石,可以和哈萨克人买一些,人工制硝生产一些,这便叫做以战养战。
  高纯度的天然硫磺,还是要从东爪洼运来,为保证大军作战的需求,大批当地土著被明军用火铳赶进硫磺矿洞,在弥漫的毒气中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这便是殖民战争的残酷。
  深夜,军议散了。
  马城留了饭,各位将领,大员便抱着饭碗围着地图,指指点点,将海量的军需物资,大批作战人员调集到前线。
  三日后,伊尔库茨克。
  炮声隆隆,加强后的明军动用了三十个炮兵连,总计一百八十门大炮围攻对俄人的坚城,俄军则动用大小火炮六十余门还击,炮弹在天上呼啸着掠过,将城中一座座建筑摧毁,靠近俄国本土,俄军的抵抗骤然变的激烈,三面包围坚城的明军则凭借优势炮火压制,土木掘进。
  伊尔库茨克城三面被围,一面背水又赶上雨季,堑壕中积水严重。
  并且地道刚刚开挖便被水淹没,明军不得不调来大批工匠,就地打造龙骨水车,一面排水一面挖掘地道。将地道挖到城下放个大炮仗,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炸塌伊朗库茨克城南边的城墙,明军动用了这时代一切能动用的技术,爆破,排水,土木作业,大量经验丰富的工匠战后回到地方,便引发了新一轮的社会变革。
  当是时,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是江南各大铜矿经验丰富的工匠。军事技术与民用技术,本来便是相通的,江南的铜矿大多分布在水网密布,雨水充沛的地区,大明的铜矿开采工匠拥有丰富的排水,挖坑道经验,大明在挖洞排水这一项技术上,起码是领先世界的。
  前线,泥泞的大营中。
  一列马车停在中军大营中,陈演领着两个护兵上前,将一个战战兢兢的老者从马车上扶下来,那头发花白的老者,老眼昏花,竟被前线传来的隆隆炮声吓的哆嗦起来,陈演不敢怠慢伸手过去,扶着胳膊,将颤颤巍巍的老者进了干净整洁的大帐。
  进了打仗,老者一撂长袍下摆,哆嗦着道:“小人扬州府李光,给大人磕头。”
  陈演慌忙将这位老丈扶住,好言宽慰,这位老丈便是开原兵学门生们,从江南扬州请来的开矿大师傅,这位老先生一辈子没干别的,净开矿了,尤其擅长开铜矿,万历年间江西德兴,铅山两处胆铜矿被地下积水淹没,便是这位老师傅领人排水,回复开采了。
  这位老先生年老体衰,并且是陈演从兵学那头借的人。陈演再三保证了老先生的安全,兵学那头才勉强同意借人,这样经验丰富的工匠,如今是大明兵学,府学,军队争相招揽的对象,一个比一个金贵,没办法呀,积弱,偌大个天朝上国懂技术的人实在太少了。
  熟读四书五经的遍地都是,懂得开矿的老师傅却太稀少了。
  老师傅李光也晕呼呼的,遭了一辈子罪下了一辈子矿洞,老先生才攒下了几十亩地,年仅花甲,这位老丈正在扬州老家抱孙子,弄孙为乐,却不意轰隆一声变了天,辽军进了扬州府大肆拿人,老先生正有些战战兢兢时,却被一伙自称汉社的书生涌进家门,又是送吃食又是送东西,走的时候还给雇了两个小丫鬟,再后来盛情难却,老先生便举家移居开原,做了开原府学的教授,讲授探矿开矿排水。
  李老丈如身在梦中,又如同陷入云端,临老了,竟莫名其妙做了个七品官,兵学教授便是正七品文官,竟然与一任县令平级。刚过了几天踏实日子,家里便又涌进一伙人说是商会的,要请老先生去塞北探矿,隔了几天又有一位将军,说是要请老丈当兵做将军。
  可怜一个唯唯诺诺的老矿匠,打定主意哪也不去了,就踏实在开原兵学做他的七品官。直到一纸军令将他发配军前,李老丈才叹了口气,早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莫名其妙当了官,和县太爷平起平坐这是遭报应了,发配军前了吧,临走前将后事都交代好了。
  这位老丈进了中军大营,处处将自己当作发配军前的老卒,给陈演见了礼,左右打量了一圈竟自己请缨去照料战马,当马夫。陈演一时啼笑皆非,这位老先生八成似乎书听多了,发配军前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心中叹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位李老先生的举止很滑稽,却令人唏嘘,大明的工匠本来就没地位,突然之间被重用了,竟然吓的诚惶诚恐。然而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两军阵前,全天下的举人秀才绑一块,也不如这位老朽顶用。
  翌日,距伊尔库茨克城十里外。
  李争鸣,陈演,数十明军高级将领,连孙元化在内的上百个兵学门生,将李老丈团团围在中间,满心期待看着泥泞空地上,正在土木作业的一个工兵连,镐头挥动挖了不到三米,呼啦一下水便涌了出来,一片哗然,这地下积水又涨了,这还挖什么地道呀。
  数百人期待眼神的注视下,陈演满心期待道;“老丈,开原左营,三军将士承情了。”
  李老先生吓了一跳,颤颤巍巍脱掉靴子,挽起裤腿跳进泥泞水坑,东摸摸,西碰碰,还抓起一把黄泥嗅了嗅。
  嘈杂的议论声中,李争鸣按捺不住,闷声道;“老丈,能成么。”
  李老先生捧着一把黄泥,用力抽了抽鼻子,慢吞吞道:“能成,其味腥,这是死水,排光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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