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赵大宝找到了

  (八十四)
  初夏思着想着,内心升起阵阵迷雾,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外婆。老人知道她在看她,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把原本像胶水一般粘在赵商祺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咳嗽一声,低下头,不言语了。
  赵商祺倒是因为老人的关注和疼爱,在那里沾沾自喜。
  初夏语气如冰,对赵商祺说道:“我外婆对任何人都好,她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北京城里来的娃,你不要多想。”
  赵商祺乐了,身子往前一探,长长的凤眼凑近初夏,对她顽皮地反问道:“我多想什么了?”他带着淡淡烟草的气息扑到初夏鼻孔里来。
  迎上赵商祺促狭的笑眼,初夏突然小脸一红,一颗心怦怦直跳,如同擂鼓,唉呀,情急之中,她说错话了!她不能那样赤裸裸地说出来,招致赵商祺的调戏!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也热辣辣起来,全身好像着了火。
  赵商祺看到红着脸的初夏如同那春天的桃花,耳垂也红得仿佛玛瑙,在阳光下闪着光,不由心神荡漾,他深情地凝视着她,喃喃地说道:“夏天,你说啊,我多想什么了。”语气温柔得仿佛天鹅绒。
  这个时候,初夏傻坐在那里,如同木头人。反倒是外婆,突然站了起来,出声道:“夏天,你回屋做午饭去!”语气有几分严厉。
  两个年轻人都呆了一呆。赵商祺压根没想到原本对自己热情如火的外婆突然冷若冰霜,他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摸了摸脑袋,思量着到了中午吃饭的点,能不能留下来吃饭?他不想走,可是老人好像并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那么,他就应该走。
  初夏已经红着脸逃一样的回屋了。
  外婆看了一眼赵商祺,刚才商祺和夏天的儿女情态让她如同冰雪浇头,她对他正色问道:“你爸,就没有打算回老屋里(老家)看看吗?”
  赵商祺一呆,看了老人一眼,想这村里的老人怎么总是把话题扯到他爸身上,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老人呆了呆,重重叹口气,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赵商祺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立马说道:“啊?什么!找到了,好,好,很好!”他兴奋地挂了电话,一脸惊喜,对仍站在那发呆的老人说道:“外婆,我有事要走了,我的朋友已经找到了赵大宝。”
  赵大宝?赵大宝找到了!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外婆一呆,随即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初夏也听到消息,一阵风似地从屋里急急走了出来。
  整个白云村要沸腾了。
  赵大宝是赵水塘的儿子,已经失联十多年了,村里人都以为他死了,赵水塘的老婆因为儿子的事,久病在床,跟死没什么区别。
  如今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初夏和外婆互相看看,都打心眼里替赵水塘和他老婆高兴,一家人总算要团圆了。说句实在话,赵水塘老婆之所以重病多年没有撒手西去,完全是为着这个儿子,希望还能再见他一面。
  赵商祺得意洋洋地点点头,对她们炫耀说道:“我先去找周飞扬,当时我和他答应我五叔,现在我信守承诺,替他找到大宝的,我五叔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乐得上天?走了。”
  赵商祺喜气洋洋地匆匆离去,初家的院子里,只剩下外婆和初夏。
  槐荫好像更浓了,几只秋蝉仍旧在不死心地叫几声,好像舍不得在霜冻来临之前,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似的。
  四周静得好像溪谷。
  初夏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鼓起勇气问道:“外婆,你为什么对赵商祺那么好啊?”
  老人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如同聋了一般,没有听到初夏的问话,她好像整个人陷在了对往事的回忆里。
  往事并不如冰,前尘也并不如梦。
  初夏只好提高音量再次问道:“外婆,这个赵商祺,不是什么好人!做事没有担当,没有良知,没有责任心,特别不靠谱!槐庆叔让他当村长,结果呢,他已经有两次撂下挑子跑路了,我很讨厌他!”她皱着眉说着她对赵商祺的综合评价。
  老人仍旧老僧入定似的不说话。
  初夏又愣了愣,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对老人撒娇说道:“外婆,我不喜欢赵商祺,我有另外喜欢的人。你不要再隔三差五给他送好吃的啊。”
  外婆听到这里,才如同大梦初醒似的,看了初夏一眼,意味浓长地笑了笑,仿佛终于放心似的。
  她伸出手,爱怜地摸了一下外甥女的头发,对她微笑着说道:“你讨厌商祺?好,太好了!”
  什么?初夏都弄迷糊了,这心里的疑问就像秋天的野菊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外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喜欢赵商祺,外婆认为这件事太好了,她既然不打算让赵商祺作她的上门女婿,那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初夏都彻底糊涂了,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了,然后年轻的父亲立马娶了别的女人,并且带着女儿和后来生的儿子到外面打工去了,从此再有没回来,
  也就是说,初夏是外婆带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唯一的亲人就是外婆,所以非常爱老人。如果老人要她有一天嫁给赵商祺,她真的不敢反抗,现在看来老人并没有这个打算,她虽然感到迷惑不解,但也放松下来。
  她在外婆的抚摸下,轻松地笑一笑。
  外婆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轻声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周xx,我也喜欢他,这伢子长得又好,心地也实诚,你要是嫁给他,外婆没意见。”
  初夏害羞了,身子扭得像麻花糖,抱着外婆的胳膊晃,红着脸撒娇道:“唉呀,外婆,你别乱说。”
  老人呵呵地笑了,指了指院子的老槐树,对她说道:“等你出嫁时,这老槐树就砍了,给你做家具当嫁妆。”
  “外婆,你说什么呀。”初夏的脸红得快滴血。
  老人笑得更欢了,对初夏说道:“外婆饿了,你去做中饭去。”
  中午,初夏做了煮玉米,香喷喷的,嫩嫩的。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玉米,外婆舍不得吃,把最好的两根放进碗里,热气腾腾的,她抱着碗,转身就想出门,不用问也知道,肯定又是又送到了村委会去了,给赵商祺吃。
  初夏就不明白了,她刚要老人不要给赵商祺送吃的,可外婆转身就忘,知道劝也没用,便干脆再放两根到碗里,对她说道:“小周xx也送两根,他们太忙了,可能没时间做饭吃。”
  外婆笑眯眯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就抱着碗飞快地送去了。看着老人那么疼爱赵商祺,初夏都有些吃醋,心里酸溜溜的。
  初夏的外婆送新丰收的熟玉米到村委会时,村委会没人,因为周飞扬和赵商祺都在赵水塘家去了。
  赵水塘家人声鼎沸,如同过年一般热闹。村里人都听到消息,聚在他们家了。赵商祺站在院子中央,大声地说着他朋友找到赵大宝的事情。
  他洋洋得意,英俊的脸上焕发着光彩,俨然是大功臣。
  当时,赵水塘家作为白云村的贫困户之一,获得了危房改造的资格,他们从前的破房子已经全部拆除,大型挖机已经在平整地面,现在两个人就住在临时搭建的板房内,打算等着新房子盖好就搬进去。
  所以,村里人来到赵水塘家,其实就站在赵水塘家院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说站在院子里那都是说得好听,说得准确一点,其实是站在一堆瓦砾堆里。
  不过知道他家是在盖新房,因为国家福利政策,破房子换成了明亮的小楼房,所以反倒有些羡慕他们家,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更何况,现在赵大宝找到了。
  赵水塘静静地听着赵商祺的介绍,他的堂客,也就是大宝他妈,已经哭得像个泪人,浑身颤抖着,村里的一个大婶好心地扶着她,赵大宝的堂客已经因为病了多年,全身上下瘦得没有一两肉,整个人如同一根钢丝,仿佛没有一点点重量。
  周飞扬有时候看赵水塘的老婆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担心她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会晕过去,不过母爱是伟大的,也是神奇的,她没有晕,一直在流着泪静静地倾听着赵商祺的寻找过程。
  末了,赵商祺得意洋洋地说道:“大宝在深圳,成了大老板!有房有车,还有了一双儿女,也就是说,五叔,大宝不但没有死,还成了大老板,并且你有了大胖孙子!你们瞧,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村里人连连感叹,羡慕极了,没想到,老泼皮赵水塘有这样的后福。这人的命运,真是玄妙不可测啊,怪不得古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这五啊,五才是读书!”
  赵水塘不停地点头,开始老泪纵横。赵水塘老婆不停地擦眼泪,脸上却露出幸福的笑容。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迷惑不解,没想到赵大宝失联十几年,居然活成了大老板,只是作为大老板,为什么不回村?
  赵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父子俩,到底有什么化不开的仇和恨?以前村里人以为赵大宝不是死了就是在外面混得不好,因为只有这两种可能,他才会十几年不回家。没想到,真实的答案是他成了大老板,发了财不衣锦还乡,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赵商祺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朋友还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赵大宝家的全家福,叔,婶,你们快来看看!”
  老年人用的是老年机,没法接收照片。赵商祺只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赵水塘。赵水塘看到那张照片,突然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呜呜地放声大哭,他哭得如同深山的狼嚎,仿佛北方的风声。
  赵商祺昂首挺胸,得意极了,他的人脉和资源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赵水塘老婆急了,推开扶着她的大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自己老公面前,将手机从他手上一抽,然后走到一旁,睁大眼睛看个仔仔细细。当她看到照片上的年轻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除了眉眼和小时候的大宝有些相像,其它完全不像时,她也开始疯狂地掉眼泪。
  这这,真的是大宝吗?如果站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敢相认啊,毕竟隔了十多年没有相见了!
  但是他的眉心有一条伤痕,那时九岁那一年,赵水塘拿锄头挖伤的,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照片上的中年男人,铁定是大宝无疑了。
  赵水塘老婆开始哭得泣不成声。
  然后,赵商祺的手机因为有大宝一家全家福的照片,开始在全村人的面前传阅,村里人议论纷纷:“没错,是大宝,长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唉哟,大宝真本事,你看他堂客白白净净的,那么漂亮,还找了一个城里的老婆咧。”“你们快看,大宝的儿子和大宝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唉呀,看来,这人啊,还是要出去奔啊,呆在村里就是没出息,只有死路一条,你看啊,赵村长他爸赵大路当年也是闯到北京去成了大老板的,现在水塘家大宝也是跑出去十几年,成了大老板的。”“毛错,不多港咧(不多说了),明里(明天)我就出去打工咧。”
  周飞扬急了,这些年,全国各地,很多农村成了空心村,就是因为村里的人认为呆在家里发不了财,纷纷出去打工,特别是年轻人。这样导致的情况就是一个村成了留守老年人和留守儿童聚集的地方,一早到晚,逛遍全村也看不到一个年轻人。
  农村没有年轻人,就好像植物没有阳光,一个人没有心脏,是万万不行的。
  贫穷的家乡让年轻人生无可恋,只能离开才能改变,这也是当下农村的一个热闹话题,年轻人为了生活都离开了家乡,留下来的只有老人和孩子。
  后来国家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针对这种现象下了许多政策,原本以为有了政府的各种项目,还有家里老人小孩的牵绊,可以让年轻人留下来。
  但是因为留下来仍然发不了财,出去的倒是有几个成了人人羡慕的老板,改变了全家人的命运,所以到了今时今地,仍然有许多村里人认为只有走出去才有机会。
  如今的白云村,几十年前有赵大路,十几年前有赵大宝,现在,又有村里的年轻人蠢蠢欲动了,可是如果人都走光了,这白云村又怎么脱贫?!
  年轻人是农村的希望啊!
  周飞扬急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他用眼神示意赵商祺赶快收回手机,对村里人声竭力嘶地喊道:“乡亲们哪,时代不同了,大路叔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大宝兄弟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现在发财的机会就在我们村里!”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声音更加大了,也嘶哑了,他喊道:“很快,秋茶马上就要开采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每天的工钱加起来,一个月不比在大城市打工少,在村里工作,还能一家人团圆,既能管到老,又能管到小啊,这笔债大家要好好算一算,现在还是在村里工作划算啊!”
  村里人都笑了,向周飞扬投去喜爱的目光,看到他为白云村急得火烧眉毛的样子,再朴实的村民也觉得心里温暖,他们纷纷响应:“毛错毛错,我们开玩笑的,xx你放心咧,我们不出去咧。”
  赵商祺也笑道:“没必要出去,外面要是好混,我怎么在白云村当村长?”
  他的一席话把大伙儿逗笑了。
  大家已经开始一边讨论茶园采摘的事情一边往自己家里走,赵水塘家只剩下他们两口子和赵商祺周飞扬四个人。
  赵水塘紧紧地拉着赵商祺的手,对他红着眼眶恳求着说道:“商祺,好侄子,好村长,你能不能要到大宝的电话?我想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家一趟,他妈身体不好,我想让他妈看看他们一家呢。”声音都带着颤抖,明显还没有从过度的激动中走出来。
  赵水塘老婆这个时候哭得大声了。
  赵商祺立马说道:“好好,我马上联系我朋友,找到大宝的电话,叔,你放心吧,现在人找到了,找到电话是很快的事情,我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细细,细细哩(谢谢,谢谢呢)。”
  忙完了赵家的事,商祺和飞扬两个人开始往村委会走,周飞扬变得心事重重。
  赵商祺逗趣道:“怎么大宝找到了,赵水塘也很感谢你,你怎么不高兴?”
  周飞扬站得高,看得远,他忧心冲冲地说道:“我现在担心赵水塘家盖房子的事,他们家现在拆了,在进行危房改造,政府帮他们家盖房,但前提要求他得是贫困户,现在大宝找到了,还是一个大老板,在大城市有房有车,他们家现在不能算贫困户了,这危房改造估计进行不下去了。”
  危房改造到一半不改造了,赵水塘还不找他拼命?周飞扬想到这里,心头就如同压着沉重的石头。
  “你放心,我朋友会保密的,上面的xx不会知道。”赵商祺安慰周飞扬。
  周飞扬白了赵商祺一眼,对他皱眉道:“你太小看政府的管理能力了,再说,就算政府不知道,我也要主动上报,赵水塘家因为大宝的缘故,已经脱贫了,还怎么当贫困户?”
  周飞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过了一两天,当他准备向上级汇报赵水塘家的情况时,上面就主动来电话了,所说的事情就是关于赵大宝的。
  接电话的周飞扬汗如雨下,上面已经查到了赵大宝是大老板,是赵水塘的亲儿子,上级责怪周飞扬识别不精准,让非贫困户混进了贫困户,这种行为属于骗取国家的信任!
  骗取国家的信任?这么一大顶帽子飞过来,真是xx啊!
  周飞扬感觉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赵大宝都失联十几年,村里人都以为他死了,谁曾想到他不但没有死,还成了大老板,都说人要衣锦还乡,他成了大老板,却从来没有还过乡,这种事情,大概史无前例吧。
  赵商祺替周飞扬接过电话,诉说了事情原委,上面也表示理解,表示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必须马上取消赵水塘家的危房改造,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周飞扬就傻了眼,想着赵水塘家的旧房子都拆了,现在不给他们盖房,让两个老人,一个老一个病,去流浪吗?赵水塘还不找他拼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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