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人行村委会
(十一)
在村委会的宿舍呆了一会,想起今天晚上五点还要在微信群汇报一天的工作,周飞扬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而他什么也没干。
一颗心立马油煎火烧起来。
如果在白云村无所事事,一样会丢了公务员的金饭碗!这样怠政惰政的性质,与当xx面拒绝下乡是一样一样的,甚至还要更恶劣。
因此,周飞扬意识到这一点,受烫般地站了起来,他必须做点什么。扶贫要怎么扶,扶贫工作做些什么,这个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他现在茫无头绪。
他该怎么办?
对,江xx临走前说过,老村长是村里的百事通,他有事可以去问他,周飞扬想到这里,眼前一亮,虽然昨天得罪了村长,但如果他想在这个村呆下去,必须和老村长搞好关系。
这样一想着,周飞扬便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往老村长家里一阵风似地走去。
村长家昨天去过一次,现在记不太清了,周飞扬也不好意思向迎面走来的村里人问村长家的地址,只能胡乱寻找着。
现在他走在白云村的村路上,看到迎面走过来的村里人,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他们也不叫他xx,看着他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仿佛他是马戏团的猴子,周飞扬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们还在笑他昨天被大白鹅撵掉粪坑的事,真是的,什么时候,能够洗清这个脏污呢!
周飞扬的脸烧红得如同猴子屁股,看到村民就溜着墙根走,低着头,猫着腰,做错了事似的,一路急窜。
不过南方农村的路并不好走,虽然是修了水泥路,可是只是中间两米左右的一块,路的两边仍旧水是水,泥是泥,像个三明治,所以大概这个缘故,仍然叫做“水泥路”吧,也算叫对了。这水泥路多半是上任扶贫xx的政绩,除了水和泥之外,还有很多粪便。村子上空臭烘烘的,农村的动物很多,大水牛,大黄牛,骡子,山羊,驴,鸡鸭鹅,还有猪,狗,猫,它们脚步懒懒地从周飞扬面前走过来,有的动物慢腾腾看他一眼,为了对他表示欢迎,就老实不客气地当着他的面拉了一泡大便,还热气腾腾的。
周飞扬都不敢深呼吸,在这种空气里呆久了,只觉得自己要熏晕过去,这次来白云村,简直刷新他这个城里人的三观。
农村人可能习惯这种生活了,他们有说有笑,坦然自若地走着,穿着齐膝长的黑色雨靴,踩在大便上也毫不在意。总之,此时此刻,周飞扬走的这种乡里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在各种动物家禽的粪便中行走。
他屏住呼吸,尽量做到五分钟呼吸一次,与此同时,一只脚扶着墙,一只脚看着路面,尽量踩在没有粪便沾过的村路上,但这样干净的地方,如同沙漠里的珍珠,非常的少见。
有村民看到他怪异的动作,在那里嘻嘻笑着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周飞扬不敢回头看,却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要被村民戳断了。他老爸总叫他来了要接地气,可这样的地气让他如何接?!
所以走到村长家门口时,周飞扬的双脚已经沾满了大便。
从上海的家出发时,他带了三身换洗衣服,还有三双换洗的鞋,昨天一双联名款的耐克运动鞋里外沾满大便还扔在角落里没洗,现在脚上穿着的两千多块的皮鞋,此时此刻,脚底也沾满了各种动物家禽的大便。
他感觉全身臭烘烘的,每个毛细孔都痒得难受。
想起昨天的可怕经历,他再也不敢轻易走进村长家里,那些如同恶魔般的大白鹅,让他心惊肉跳,也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大鹅撵,然后像秤砣般掉粪坑的糗事!
因此,周飞扬踮着脚,站在村长家的院子外,提高音量,对着村长家里喊:“村长,老村长——”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寂,以及随之而之的叫声,“嘎嘎嘎——”那是大白鹅的叫声。
听到那充满威胁的吼叫声,周飞扬吓得后退一步,脸都白了。被大鹅支配的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袭来。
在村委会的时候,看到那样简陋的环境,他觉得自己是来参加变形记的,可是现在,受到村里人的冷嘲和漠视,他觉得自己是因为无知被拐卖到深山的外地小媳妇!胆小,娇弱,格格不入。
他转过身,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一朵油菜花孤零零地长在村长家的门外,对他探出悲伤的脑袋,这油菜花和他真是同命相怜哪——
正当周飞扬纠结着要不要离开时——离开吧,回到村委会,什么事也做不了,不离开吧,村长又不搭理他,唉呀,怎么办。
伴随着“吱呀”一声,老村长出现了,白发白须,一张脸皱得像核桃,看透世事历经沧桑的模样,看到周飞扬,点点头,但是没有什么表情,他沉默地看着他,也许,昨天的事,老人还没有消气。
周飞扬知道是自己的错,因此,鼓起勇气笑了笑,对老村长无比真诚地说道:“村长,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说到这里,像个日本人似的点头鞠躬,做完这些才继续说道,“这个下乡扶贫的工作要如何开展,我现在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咱们白云村有多大的地,多少人,几个队几个组,我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所以找您来问问。”
老村长心里暖了一下,谁不犯错呢,知错就改就好。他已经原谅了周飞扬进村的无礼,但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周飞扬,一双浑浊的老眼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
周飞扬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担心老村长不搭理他,只好上前一步,讨好地笑着,搬出了已经离开的江xx,他对老村长说道:“村长,江xx走之前,要我找你,他说什么事情都能问你。你是村里的百事通,德高望重——”
老村长又点点头,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心里高兴,人人爱听奉承话嘛,老头老太太也不例外。他终于开了金口,对周飞扬说道:“进来港。”(进来说话。)说完就转身往屋里走,周飞扬却站在原地,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
看到他没有跟上来,老村长回头看他一眼,心里觉得好笑,对他解释说道:“鹅都关起来了,昨天是我那美里(女儿)调皮,故意把鹅圈的门打开咧。”
周飞扬才放了心,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跟着村长进了屋。他想想农村人真是牛,养一群大白鹅,就像养了一只军队!
老村长坐在院子里,抽大烟斗,他的旁边有一把空着的椅子,周飞扬挨着他坐着,拿出自己准备的小本本和笔,打算记录村长说的话。
村长看一眼他手上的本子和笔,心里有些感动,这孩子认真的模样,真让人欢喜。他对这个年轻的小xx,原本没什么好印象,现在慢慢地有些改观,与此同时,内心的改变也表现在行动上,他欠欠身将大烟斗给周飞扬让了让,对他问道:“抽不?”
周飞扬立马摇摇手,但为了搞好关系,他立马拿出自己从上海带过来的香烟,抽出一根给老村长,对他说道:“村长,seven的香烟,就是七星,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您尝尝。”
老村长笑了笑,接过去,周飞扬又亲自给他点上火,两个男人,一老一小,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抽烟是拉近男人距离最有效的方式。
很快,话匣子打开来,老村长吐出一口烟圈,对周飞扬说道:“你有姆子要问滴,你就港塞。”(你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周飞扬看到村长仍旧不讲普通话,心里着急,但是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又不能要求老人讲普通话,对着如同外星语的方言,他真是苦恼不堪,过了好半天,他才平静心绪,对老村长问道:“村长,您叫什么,叫村长会不会太见外了。”
老村长看他一眼,这时村长的女儿拿了一个本本出来,递到周飞扬手里,对他用普通话说道:“我爹叫赵槐庆。”
周飞扬接过本子,上面写着“赵槐庆”三个字,字体非常的的苍劲有力,不管是起笔,还是转笔,都非常有腔调,他笑着夸奖道:“槐庆叔,原来村里的会议记录都是你记录的呀,你这个字写得真好,我真是自愧不如。”
老村长被这城里娃夸奖了,内心更加高兴,但是没表现出来,他缓缓地说道:“你毛乱港,我一个农村老汉,哦里比得上你们城里娃呢。”(你别乱讲,我一个农村老人,怎么比得上你们城里人)
周飞扬合上本子,还给村长女儿,然后看着老村长,开始打听村里的情况,他对老村长问道:“槐庆叔,我们村,我昨天住的地方就是村委会,可是我今天转了一圈,怎么除了我之外,没有其它人办公啊?”
别的地方扶贫干部来了就到村委会开会商量扶贫大计,他一个人,他怎么开会?
他心里想,假如多几个人,他有热闹一些,而且开展扶贫工作,也有助力。
老村长有些难过,但对他笑道:“哦得没人塞,你不是人啊。还有我塞。”(哪里没有人,有你,也有我)
周飞扬连听带猜,渐渐大概弄懂了村长的话,他解释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可村长你住在家里,那么,其它人呢,副xx,副村长,文书,会计,妇女主任呢。”
这些村委会的干部,别的村基本都有啊。
老村长听到这里,深深地看了周飞扬一眼,然后用烟斗指了指自己,对他说道:“你港的那些人,都是我塞。”
什么?!
如同晴天霹雳,周飞扬眨了眨眼睛,一开始没搞清楚状况,老村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村长的女儿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个时候嘴快的她用普通话解释说道:“我爹是说,他是村长,也是副村长,文书,会计。”
周飞扬明白过来,眼睛睁得茶杯大,老村长这是一个人身兼数职啊。这这,这也行?
“那,那,妇女主任呢?”他心想,老村长不会把这个妇女主任的职位也兼了吧。这跨界未免太狠了吧,连性别也能跨界?
老村长这个时候才说道:“妇女主任是夏天,一个妹陀(女孩)。唉,嗯以为我想一个人又当村长又当会计啊,还不是村里毛人(没人)想当塞,那么穷,吃饭都不易,谁想当村官塞,当村官又毛钱,还耽误自己家田里的事哩。”
村长叹着气,大概是想到白云村的现状,内心有些烦恼,沉甸甸的,如同压了石头。
原来如此,周飞扬了解了情况,明白过来,也就是说,白云村的村委会只有三个人,他,老村长,还有一个叫夏天的妇女主任。
这种三人行的村委会,真是少见!不过因为是国家级的贫困村,现在想来,也可以理解。就像老村长所说,贫困村的村官是没有收入的,全凭一腔热血,这样看来,老村长真是高风亮节。
周飞扬在心里感佩了一番老村长,又问道:“那个妇女主任怎么不在村委办公?”
老村长看他一眼,对他解释说道:“人家妹陀是小学老师呢,一天到晚要给娃娃们上课,我哪里好意思毛事情喊她,有事情才喊她来塞。”
言下之意是,人家忙得很,哪像你这个新xx,闲得很。
周飞扬脸上又一阵烧红,一张白净的俊脸简直如同新娘的盖头,红得滴血,村长女儿在一旁看到,捂着嘴笑了。
这么简陋的村委会组织,他真是感觉自己太孤单了,要想给白云村扶贫,以他们三个人的力量,简直就像蚂蚁想撼动大树般艰难!
白云村的现状,如同一记记重拳,打得周飞扬摇摇欲坠,刚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一颗砸不烂,锤不扁的铜豌豆,但是现在,他快扛不住了,逃离的想法如同生根的种子,渐渐的在他的心里萌芽,久久挥之不去。
前路在何方,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