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震惊还是该生气了。
  震惊的是他那荒谬至极的预想竟然成真了,生气的是他明明说过时间紧迫,那混蛋竟然还要捉弄他,而且偏偏写的还是这种令人羞恼的调戏之语。
  【找到了吗?】
  殷嘉茗笑问:
  【纸条上写了什么?】
  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将满心复杂难言的思绪压下去,你说你想我
  殷嘉茗哈哈笑了起来。
  【真的,我很想你。】
  殷嘉茗的语气无比诚恳,还特意压低了声线,听起来十分暧昧,隐约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叶怀睿听着那人半似真心、半似调戏的低语,不由自主想到对方那英俊帅气到不输顶流明星的长相,心中愈发窘迫。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
  他抬头看了看气窗。
  雨势依然滂沱,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殷嘉茗,你听我说。
  叶怀睿对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帅哥说道: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
  【哦?】
  殷嘉茗笑问:
  【有多难信啊?说来听听嘛!】
  别打岔!
  叶怀睿一声断喝,制止了殷嘉茗的贫嘴:
  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听我说!
  殷嘉茗果然安静了。
  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对方解释自己所知的情况。
  我这里是2021年,也就是三十九年之后。我买了你的别墅,然后发现了你现在躲的这间地下室,还有你的书桌、椅子、行军床和杂物架等等。
  叶怀睿一边说,殷嘉茗一边随着他的话环视自己周遭的一切。
  将近七点,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殷嘉茗不需要点灯就能借住从气窗透进来的日光看清室内的环境,虽然昏暗,但桌椅床柜都看得出大致的轮廓。
  他看不到叶怀睿的身影,但青年的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语调平和,吐字清晰。
  哪怕其实他国语听得不多,也能从字词中感受到对方定然是教养良好、学识过人的君子。
  连生气都那么温柔。
  殷嘉茗心中暗叹。
  真可爱。
  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你在三十九年前遗留下来的报纸、周刊和一些生活用品。
  叶怀睿说:
  而且刚才的实验告诉我,你的纸条能好好的保存在桌子里,直到被我找到为止。
  殷嘉茗吃了一惊,忍不住我了一声。
  【这么说,我刚才写的纸条,到你手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放了整整三十九年了!?】
  叶怀睿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泛黄变色的报纸,还有明显褪色的墨迹,即便不做鉴定,也能看出这是许多年前的旧物了。
  嗯。
  叶法医回答:我猜,应该是这样没错。
  殷嘉茗心中惊疑,脱口而出:
  【那你呢?你又怎么证明你来自2021年?】
  是的,叶怀睿无法证明。
  他能在书桌里找到殷嘉茗三十九年前给自己的留言,却无法让时间倒流,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带给过去的殷嘉茗。
  叶怀睿想了想,只能说:
  我认识赵翠花。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是说,现在的赵翠花。
  【哦?你认识翠花啊?】
  殷嘉茗果然来了兴趣:
  【那他三十九年后怎么样了?】
  赵翠花当了导演,很有名气的那种。
  叶怀睿回答:
  作品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相当有市场,得过不少奖,两年前还拿过小金人的最佳外语片提名。
  殷嘉茗笑了起来:
  【哈哈,他竟然真当了导演吗?】
  嗯,赵导还告诉我,他当年去上学的钱是你赞助的。而且他后来还收养了你捡回酒店的那只小狗。
  叶怀睿知道二人能对话的时间不多了,想要尽快获得殷嘉茗的信任,想了想,咬咬牙,把赵翠花随口交出的隐私给说了出来:
  赵导说他当年跟你关系很好,连你右边屁股上的三颗痣都见过
  【这大嘴巴,肯定是翠花那小子没错了!】
  殷嘉茗简直要原地蹦起来: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先把他扁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到处跟人说我屁股上有三颗痣!!】
  这关注点真是,没救了!
  叶怀睿不得不在殷嘉茗将话题带偏之前,提醒他:
  你现在还在密室里躲着吧?
  【对啊!你不是来自三十九年后吗?】
  提起这茬儿,殷嘉茗顿时想起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阿睿,快告诉我,大兴银行那桩抢劫杀人案到底是谁干的?】
  叶怀睿心头突突连蹦两下。
  殷嘉茗的反应正应验了他的猜测。
  即便是殷嘉茗这个当事人,似乎也对案情一无所知,还得求教于他这个三十九年后的未来人。
  可惜,叶怀睿知道的也并不比殷嘉茗多。
  我不知道。
  叶怀睿诚实地回答:
  你那桩案子,直到今天,依然是一桩悬案。
  他本来可以照实告诉殷嘉茗,两个月后,你会被警察找到,中枪落海,生死未卜,从此失去了踪影。
  不过既然殷嘉茗能在桌面上烫出一个先前没有的焦痕,还能在纸上给他写留言,那就证明,所谓的未来不是不能改变的。
  叶怀睿在确定了这一点的同时,内心就生出了一个十分疯狂的念头。
  他想重启这桩悬案的调查。
  不是在三十九年后的现在,而是借殷嘉茗之手,重回当年,查清真相。
  【什么!?】
  果然,殷嘉茗失声叫了起来:
  【那群大盖帽是吃白食的吗,也太废物了吧!那么多年都没抓到人吗?就这样让犯人跑了?】
  随即他又立刻想到了更关键的一点:
  【那我呢?我怎么办?就算他们找不到真凶,也总不能冤枉好人吧?】
  叶怀睿思考该如何回答。
  他不过沉默了两秒,殷嘉茗已经敏锐地觉出不妥来了:
  【难道他们真的把案子栽我头上了!?】
  叶怀睿在应不应该告诉他实话上纠结了一下,最后选了个折中的说法:
  就我所知,你仍然是他们的头号嫌疑人。
  【我¥@¥#%!】
  殷嘉茗怒火冲头,几乎就要爆炸。
  【那我怎么办?在这里躲一辈子吗!?还是偷渡去东南亚!?】
  叶怀睿听到殷嘉茗那边传来一连串咚咚咚的脚步声,他猜测对方应该是气得在原地转圈圈了。
  【不行,不可以!我不甘心!】
  殷嘉茗怒吼道:
  【我忒么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杀人抢劫了!我才不要背这口黑锅呢!】
  第14章 4.鉴定04
  其实,在叶怀睿确认了跟他说话的透明人就是殷嘉茗的时候,就已经相信那人是无辜的了。
  但相信归相信,该确定的事还是要确定的。
  21号凌晨,你在哪里?
  叶怀睿问殷嘉茗。
  21号凌晨,也就是劫案发生的时间,叶法医这是要确定殷嘉茗的具体行踪了。
  殷嘉茗哈地苦笑了一声。
  【唉,20号晚上我在自己家里,一个人看比赛。】
  提起这茬,殷少爷就感觉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平常那个时间,我要么就在酒店处理乱七八糟的琐事,要么就跟几个弟兄喝酒吃宵夜,身边多半都有人的。但唯独那一天,我想着早些回家看比赛,八点多就到家了。】
  殷嘉茗回忆道:
  【然后我看完比赛,喝了点酒,十一点左右就睡下了】
  当天晚上,你家里没有别人吗?比如保姆或者佣人?
  叶怀睿问:
  还有,你回家时有没有碰到保安、邻居,或者其他能证明你行踪的人?
  【我家里本来有个工人,负责给我做饭和打扫的。】
  殷嘉茗其实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回答得很是干脆。
  【但半个月前她出门买菜的时候被车撞了,摔断了一条腿,我就让她回家休养去了。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着不能过?有没有工人其实都无所谓】
  殷嘉茗说道:
  【至于其他人嘛我到家那会儿在街口买了碗牛杂,摊主认得我。但那时才八点刚过,算不得不在场证明吧?】
  说到这里,殷嘉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
  【我不过是在自己家睡了一晚而已,一觉醒来,忒么我竟然成抢劫杀人犯了我!】
  等一下。
  叶怀睿叫停。
  他在卷宗里看过金城警方留下的记录,包括殷嘉茗当时的住处的具体地址。
  如果你真的跟案子完全无关的话,21号凌晨到天亮的那段时间,你应该在自己家里睡觉那么,你为什么能及时逃出来,而不是被警察堵在家里呢?
  殷嘉茗听出了叶怀睿语气中的怀疑,愣了两秒。
  【阿睿你是警察?】
  他试探着问道。
  叶怀睿语气严肃,一点没有让对方岔开话题的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行吧、行吧。】
  殷嘉茗投降了。
  难得有一个愿意相信他,还能跟他商量的人,殷少爷生怕自己若是言辞闪烁引起对方的怀疑,一个不小心把人气跑了,那他可就真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
  【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吧,有人打了我家的电话】
  接下来,殷嘉茗向叶怀睿交代了当晚的情况。
  20号那日,殷少爷看完比赛又喝了点酒,劲儿上头,洗漱完就早早睡下了。
  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电话铃响了。
  殷嘉茗爬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大约是凌晨四点刚过一刻的样子。
  事实上,作为一个兼具娱乐与博彩性质的酒店的总经理,在80年代那个治安混乱的时期,需要处理的各种乌七八糟的突发情况是非常多的。
  殷嘉茗生怕酒店出了什么事,连忙爬起来接了电话。
  电话里,有人告诉他,大新银行福寿支行刚刚出了抢劫杀人案,有人举报你是劫匪,不想被抓的话,赶紧逃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故意压低了声线,殷嘉茗一时间听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抢劫杀人这事性质非同小可,一点不像是恶作剧,顿时就把原本还有几分睡意的殷嘉茗给彻底吓清醒了。
  殷少爷在金城混了这些年,平常又爽朗大方、为人仗义,自然朋友不少,跟黑白两道都多少有些交情。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白道上的哪路朋友得到消息,提前给自己透了底,好让自己有时间跑路
  于是你就逃了?
  叶怀睿深深地蹙起眉,问:
  直接躲进了密室里?
  【嗨,那没有!】
  殷嘉茗听出了叶怀睿语气中的不赞成,连忙替自己分辩:
  【我当时只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打算暂时躲一躲而已。后来案子上了电视,我才发觉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要是被逮住了,那我可不就得成替罪羊了吗?】
  叶怀睿眉心蹙得更紧了:然后呢?
  殷嘉茗悻悻然回答:
  【我就联系了乐乐,然后躲到了这间密室里。】
  叶怀睿问:
  你一直呆在密室里吗?
  殷嘉茗老实答道:
  【我半夜偶尔会溜上楼,毕竟地下室实在太逼仄了】
  他看叶怀睿不做声,又立刻补充:
  【但我一直都小心的!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叶怀睿又问:
  那除了你自己,以及乐乐之外,还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在他看过的卷宗里,金城警方最后是接到线人线报才找到殷嘉茗的,但至于线人是谁,线报又是怎么来的,则一概没有详述。
  叶怀睿虽然相信殷嘉茗是无辜的,但在案情有眉目前,这些信息他还暂时不想向对方透露,或者说,还不能透露。
  殷嘉茗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装没有发现叶怀睿话中的深意,他只单纯回答道:
  【这间地下室是承建商按客户要求订制的,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我想,暂时不会有人猜到我躲在这里。】
  他想了想:
  【而且我对乐乐有信心,她人很聪明,又讲情义,绝对不会出卖我的。】
  叶怀睿嗯了一声,将这些信息都记在了心里。
  【说真的,阿睿。】
  这时,殷嘉茗又问了跟刚才一样的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警察啊?不然为什么对大新银行的劫案这么好奇?】
  叶怀睿抬头看了看气窗。
  雨势比先前小多了,雷声渐渐远去,雷暴快要过了。
  我不是警察。
  叶怀睿对殷嘉茗说道:
  我是个法医。
  在那个80年代初,法医还是一个很新潮的名词,殷嘉茗沉吟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问:
  【你是说,验尸官?就那种会采指纹和验血型的?】
  叶怀睿心说不错了,至少还知道法医能采指纹和验血型呢。
  他有心解释两句,说时移世易,法医能做到的事情已经远比四十年前多得多了。
  但雨势眼看着越来越小,随时都可能停下,叶怀睿只得先把更加要紧的事情做了。
  他让殷嘉茗用墨水涂了手掌,在报纸上印下两个掌纹,再将印好的掌纹搁进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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