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 第275节
公孙佳心道,你长本事了,敢叫我小名儿了。面上仍是微笑:“那再细心周到一次?”
章嶟严肃地坐正了身体:“你说。”霍云蔚也问:“是什么事我没办好吗?”
公孙佳道:“不是说你,说的是殿下。殿下,近来关心兄弟了吗?”
章嶟微怔:“啊?!哦!几乎要忙了!”他拍了拍脑门儿,“忙昏了头了。”
公孙佳道:“殿下要是个藩王,干事就行了。要是太子,那什么事儿就都要您操心一下了。陛下自己做太子的时候,对弟弟们嘘寒问暖,记得住每个侄子的生日,给每个出嫁的侄女添妆。”
“是是是。”章嶟连声说。他对“手足之情”是没感觉的,常年是章昺的跟班,跟别的兄弟姐妹就没法儿亲近,因为他不能有比章昺更亲近的亲人。跟章昺散伙之后,这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下来。手足情,有的,不互相坑害就已经很善良了。但是当了太子,当然得跟亲爹表现一下了!
章嶟于是耐心地请教:“我当如何做?”
公孙佳道:“宗正寺里有名单,您召了宗正来,挨个儿点一点嘛。匀着干。您要是没经验呢,就想想陛下当年是怎么做的。”章熙当年,厚道极了。
章嶟点头。
公孙佳道:“那臣告退,你们聊。”
霍云蔚道:“别走呀!来!看看……”
“不看,”公孙佳说,“人我都不熟呢。可有一样咱们说好了,那群乱神我能捆住了可不容易,你们也别撩他们。”
霍云蔚嗤笑一声:“撩谁?那群毛头小子?”
公孙佳道:“我不是说他们,也不是说你,我说的是你们弄过来的那群才见了京城天的人。才进京城,一准儿飘。都压一压吧,别叫陛下再烦心。”
霍云蔚想了一下,说:“成。”
公孙佳摆一摆手,向章嶟一揖,从东宫退了出去。
三天之后,章熙召了政事堂表扬了章嶟“友爱手足”,让政事堂跟章嶟商议,给章昭的儿子章起选师傅,让他读书。同意就让他正经承袭了秦王的爵位,开府,配上属官。
公孙佳故意说:“不得七岁么?”
章熙道:“就现在!”
公孙佳道:“七岁之后,大儒好找。七岁之前,那得找蒙师,这……不如再好生养几年,能行礼了再开府?现在开府,他也干不了什么不是?”
章熙道:“胡说!太子的意思就是现在,那就现在。”
公孙佳道:“是。”
章熙想了一下,道:“普贤奴你养得不错,七岁之前,交给你。霍云蔚,秦王府的属官,吏部要用心擢选!”
公孙佳心道,肯定塞一群南人。
不过她答应延福公主的是开府袭爵读书,这些都办到了,也就不操心别的了。舍人拟稿,在场的当面签了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公孙佳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章嶟却记着她的好,私下对章熙进言——公孙佳新婚就分居两地,真是太不容易了。现在雍邑也没事,边境也没事,不如把元铮给召了来陪伴公孙佳。说到动情处,他的眼眶都湿润了。
章熙欣慰地道:“你之前缺了点气势,人情世故也不是很通达,现在倒是一样一样的都补上啦。这样就很好。要记住,恩威兼施不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那么简单!心腹重臣、国之栋梁,能交心还是交心,有交情比没交情好。不可自恃礼法权谋,就忘了人心的重要。”
“是。”
等公孙佳知道,召元铮返京的诏令已经到了雍邑了。
第268章 不管
从宫中直接发到他手里的诏令让元铮茫然了一下, 公孙佳将他留在雍邑应该是已经与京城达成了默契了,为什么突然要召他回去?
元铮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担心公孙佳是不是出了意外, 旋即想到——不对, 真出了意外荣、单等人不可能不先通知他。雍邑是公孙系的新地盘, 怎么也不可能忽略的。他脑筋转得飞快, 没有马上就动身, 而是请使者先休息, 说:“容我将手上防务交割一下。”
他看使者也不是很急切的样子,疑心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亲自送使者去休息的时候问了一声:“使者从京城来。我们府里没有什么话带给丁大郎和乔大娘子么?”
使者笑道:“并没有。是太子求了陛下, 召将军回京的呢。说是快过年了。”
元铮稍稍放心,“交割”的时候手上也慢了不少。交割的事儿还没办完, 京城公孙佳已派了快马信使过来。信使是元铮认识的人, 当年童子营里的老熟人, 还曾取笑过他长得像个小娘,然后理所当然地被他打了好几顿。
两人一打照面,信使挤眉弄眉递给他一张折成方胜状的信纸。元铮轻咳一声:“路上辛苦了, 去休息吧。”
“切~”老熟人发出一个嘲笑的声音,二话没说就走了。
元铮回到房里, 小心地将折好的信纸拆开, 上面是公孙佳的亲笔。她的亲笔也没多少文采,却写得很委婉:京中一切安好,各派也都消停了, 太安静了,就显得自己尤其的孤独,很是想念雍邑, 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一些她就回雍邑团聚之类。
元铮心下怅然,他觉得这封信的味儿不太对,公孙佳的脾气他很熟悉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会直接说“我很想你”这么委婉就不太像是她了。元铮想,可能是与宫中的使者有关,大概是至尊父子临时起意好心煮出了一锅夹生饭。
现在也只好回京了,交割就得认真办。公孙佳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其实也是朝廷用兵时面临的大问题——将校以下,中坚力量很足,能够领头的很少。所以公孙佳才不得已与元铮暂时分居两地,让元铮镇在雍邑。现在雍邑元铮也要走了,托付给谁就值得商榷了。
元铮揪来了信使,问道:“没说叫谁接手吗?”
信使笑嘻嘻地:“您也有忘了事儿得找补着问的时候?君侯说了,谁都不用托付,让匠作接着建房修路,各部还依旧职,有什么事都报到行宫,由行宫一总报到京师。”
坐镇行宫的不是别人,恰是被公孙佳弄了来的郑须。郑须从前朝到今朝,在前朝就看了两代帝王的更迭,本朝又侍奉了两代帝王,作为一个旁观天下风云的看客,他经验十足,作为一个经历了至少三次帝王更换的老宦官,他也有足够敏锐的嗅觉发现危机、有足够的经验应付雍邑可能有的小变故。
元铮放下心来,与信者们赶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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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邑到京城快马也就两天一夜,元铮带了不少东西回京,带了老长一个车队,路上多走了些时日,中途又遇到一场大雪,走得愈发慢了。要不是京城通往雍邑的大道先修好了,这一趟还要更艰难。半个月后,他才拖着长长一串抵达京师。
京师才下了一场雪,大路上积雪已被铲到了路的两边堆着,屋顶、树枝上的雪都还簇新,屋檐下已开始结了点细细的冰棱。元铮是被旨意召回的,他得先进宫面圣,在城门外他先遇到了来接他的汪斗。
汪斗还挺开心的:“小元将军,回来就好!府里就能热闹啦!”
元铮低声问了汪斗几句京城情况,汪斗大大咧咧地说:“头先不太平,现在都好啦。”元铮心道,那可不一定。京城大街上不好说得太深,他将车队交给汪斗带回府里,自己进宫去,这会儿公孙佳应该也在宫里。
元铮与汪斗半辔走了一段,虽是冬天雪后寒冷,街上依旧繁华不减。他一身貂裘,衬得一脸越发的白皙妩媚,引得不少行人驻足围观,有人认出了他来,人群里还吆喝了一声:“哟~回来了啊!”元铮坐在马上抱拳一礼,引来一阵喝彩。
越往宫里走,围观的人群就越少了,宫城前面已只有禁卫与一些等着接人的马车。元铮核了门籍,守门的小校也与他寒暄:“将军一路辛苦。”元铮也礼貌地说:“天气寒冷,诸位守卫不易。”互相吹捧两句,元铮穿过宫门,在引领下去见章熙。
章熙此时正是人生中最放松的时候,自从政事党里不搞内斗,一切就马上回复了正轨。公孙佳给他拢完了全年的税赋,由于政策得宜,无论是人口、田亩还是收成比上一年都有了很大的增长。政事堂称赞是因为章熙考核、筛汰了亲民官,罢黜了一批无能之辈,使能员干吏能够有出头的机会。章熙也坦然地接受了——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同时,由于没有战争,在支出方面的账上也就很漂亮了。章熙表扬了公孙佳,营建副都、恢复拓展交通做得很好,公孙佳也只谦虚了一句以后会继续摸索学习,就也很坦然地接受了接下来的表扬。
霍云蔚也有功劳,他确实选拔了一批比较有能力的官员,其中引进南方士人的功劳他也领了一分。江平章则是因为对外事务处理得不错,在与狼主使者的交涉中占据了上风。
政事堂一团和气,进入了互相吹捧的阶段。而皇室内部也渐渐稳定了,章嶟像是开了窍,也会关心一下兄弟侄子了。除了章熙不愿意提的长子一家,别人过得都挺不错,连王皇后有了孙子要照看人都变得鲜活了几分。
章熙看元铮就很顺眼了:“回来得很好,小夫妻新婚燕尔能不分开还是不要分开嘛!雍邑现在如何?”
元铮道:“匠作还在营造池苑,雍邑官员的家着也大部搬取完毕。商贾有来有往,南北货物都是不缺的。兵士们操练得更勤了些,先前秋收,让他们轮流放假回家秋收了。”雍邑有一部分平民的来源是士兵的家眷,足有数万户,是不小的一股力量。
章熙又问了一些细务,元铮斟酌着答了,他虽然对雍邑上心,但是回答的时候关于军务的总是回答得更详细一些。章熙将一切都问完,道:“很好。药王去见皇后了,你是在这里等他,还是……”
元铮起身道:“臣去宫门等。”
“哎哟,啧,真是年轻!加把劲儿!”章熙说着,还给元铮挤了挤眼睛。
元铮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胳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从皇宫问政的大殿往后过几重殿,就是后宫,这两部分合在一起就是皇帝一家日常活动的地方了。一道宫墙将这一部圈起来,宫墙上开几道宫门,穿过宫门往南才是各部司衙办理公务的地方。
元铮去不得后宫,就在长乐门外等着,因为这道门离政事堂比较近,公孙佳习惯从这里出来。
等不多时公孙佳就出来,她裹着一件狐袭,抱着手炉坐在一乘肩舆上,单宇披着斗篷跟在一边。还没看清元铮的时候公孙佳就觉得有什么人在窥视自己,这在宫里并不罕见,今天的感觉尤其奇怪,她按紧了手炉,眯起眼看了过去,一看之下怔住了。
元铮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肩舆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人,单宇小小声说了一句:“是小元。”
公孙佳的指甲在手炉盖子上划出低而尖锐的声响,她说:“我看到了。”
元铮等到肩舆走近,自然地跟着肩舆往前走,穿过宫门的时候,公孙佳突然说:“我下来走走。”元铮伸出手来将扶她下了肩舆。
“回来了?”
“嗯。信我看到了,”元铮说,“陛下一召,我就回来了。”
公孙佳道:“我的手艺还好吗?”
元铮笑笑:“很好看。”
“信也写的很好,”公孙佳说,“我写得很吃力。”
元铮这回真的笑了:“写得很好。”
两人慢慢走了一阵,元铮道:“政事堂在这边。”
公孙佳:“回家了。”她把手炉塞到元铮手里,攥着他的手腕将人拖出了宫,两人上了车直奔回府。
元铮道:“你请假了?”
公孙佳道:“让御史参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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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参她这件小事的,她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开脱,比如有什么政事堂的机密事务要处置,反正是机密,是御史不配知道的。就很气人!
元铮笑道:“让御史们听到了,比你真的干了什么还让他们生气呢。”
公孙佳道:“随他们的便吧,我今天高兴。”
元铮问道:“不能是因为我回来了吧?”
“为什么不能?”
元铮彻底开心了:“是太子自作主张向陛下进言让我回来的么?我怕这一回来打乱了你的布置,还要再费心筹划。”
公孙佳道:“雍邑的那些人,现在没个能领头的,他们拧不成一股绳。明年咱们再回去,它还是那个样子。别想那里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嘛!还是……你不想回来?”
元铮忙说:“不是!”
公孙佳也高兴了:“就是!你担心一件事,愁眉苦脸的也不能让事情就变好了,不如笑着去应付它。今儿有新鲜的鲈鱼到了,刚好给你接风!”
两人早早地回府,还没到饭点就换了衣裳围着熏笼说话。元铮说些雍邑的事情,公孙佳讲点京城的趣闻,公孙佳听说余盛干得还不错,到了雍邑第二天就开始翻拣档案、清查户籍,道:“他算是历练出来了。”
元铮道:“想他神神叨叨的时候,可真是……唉,幸亏是调教出来了。”
公孙佳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有人找你说秦王的事儿都甭应承,推给我。”
元铮忙问:“怎么了?”
“皇后太疼爱秦王了。”
章熙把秦王府的属官选拔交给了霍云蔚,秦王他还没正经开蒙,开蒙的事儿归公孙佳管。
秦王府旧有的属官或升或迁皆已流散,现在得从头开始攒。霍云蔚还得跟政事堂的同僚们有个差不多的交待,即使是霍云蔚选完了,还得发诏,得过政事堂议定,周廷给了他一水儿的南方士人,其中还有几个周廷的姻亲。这吃相有点急了。
霍云蔚抹去了其中一部分,王府的武职他选用了贺州老乡家的子弟。章起的师傅,他就一个南方士人再配一个京派名士,这名士还是皇太后家的族亲。
这么一通糊,政事堂的其他人默许了。谁都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秦王一脉以后都是没戏了,他的属官其实就是个入仕的跳板。章起现在才四岁,等他长大,这些属官早不知道踩着这块跳板飞到哪一层去了。霍云蔚弄得大差不差,也就没人再去争执。
蒙师这事儿就有得说了,因为他近在眼前了,并且谁都能插两嘴,且不算正式读书不用经过政事堂。公孙佳被几个女人烦得脑仁儿疼,今天去后宫就是应付王皇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