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娇娘 第309节

  在经历了削藩与嫡长贤的送命题后,这道题就显得温和多了,至少怎么答都不会错,至多就是讲的内容有没有切实可行的作用。
  可以夸夸其谈,只要文笔够华丽;也可以切中时弊,旗帜分明。
  皇帝是在选拔人才不假,可他们这些考生都还没做过官,说白了都是纸上谈兵,皇帝不指望一场殿试就解决掉文武百官都没解决的难题,不然要那么多有经验的朝廷命官做什么?
  皇帝真正要看的一个考生的格局。
  宰相肚里能撑船,一个人的格局有多大,将来的路才有多宽。
  大多数考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都在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地想着推陈出新的治国安邦之道。
  萧六郎没着急落笔,他先打了个腹稿。
  他其实没有打草稿的习惯,但草稿是查看成绩时的一项重要证据。
  他斟酌措辞,删删减减,约莫一个时辰后,开始正式答卷。
  这是策问题,答题前要先写一个臣对,表示自己是在回答皇帝的问题。
  “臣对: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者是也。
  何谓实心?振怠惰,励精明,发乎渊微之内,起于宥密之间,始于宫闱穆清,风于辇毂邦畿,灌注于边疆遐陬,沦之洽之,精神意虑,无不畅达,肌肤形骸,毫无壅阏者是也……”
  萧六郎主要强调了依法治国以及推行实政的重要性,法规法纪务必渗透于民,民声民心也一定要上达天听。
  同时,也提出了以经学儒术教化民众,大力惩治贪官污吏,让国库得以充盈。
  当然他也强调了皇帝是天子,所做一切皆受命于天——授官员乃是为天任命有德之士,除奸邪则是为天讨伐有罪之人,一切皆是正道。
  对比前几场考试的犀利,萧六郎这次的遣词就温和多了。
  毕竟某人押了全部身家,不能只顾着自己任性图痛快了。
  萧六郎写到后面才发现这道题真的很难,大家刚开始拿到试卷时的轻松已经不见了,每个人都埋头苦写,没有人提前交卷。
  许是写得太投入,连皇帝在萧六郎身后站了好一会儿萧六郎也毫无察觉。
  从皇帝的角度只能看到萧六郎的一个脑壳。
  皇帝没看太久,他没有在考场给考生增加压力的恶趣味,他只是刚进来,恰巧打萧六郎身边路过,看见了萧六郎一手清秀的字迹。
  他匆匆扫了一眼,字写得不错。
  又看了看考生的名字——萧六郎。
  哦,就是那个与安郡王并列第一的寒门学子吗?
  旁边放着拐杖,是受伤了,还是身有残疾?
  其实本朝选官员有点看脸,主要是宣平侯一个人的颜值生生拉高了皇帝对文武百官的审美,太丑的待个几年就让他外放出去了。
  皇帝看到拐杖就有点儿失望,他担心对方长得也不咋滴。
  倒不是皇帝单纯只看脸,老祭酒就长得不好看,他还能被皇帝相中,实在是老祭酒实力太强悍。
  皇帝很快就从萧六郎身边走了过去,坐在了最前面的椅子上。
  监考官们都知道那个考生被皇帝注意到了,就不知印象是好是坏。
  皇帝坐到监考席上之后,倒是没将注意力放在萧六郎的身上了,毕竟也太远,看不清。
  他让人拿来奏折,一边监考一边无声地批阅奏折,一直待到考试结束。
  考生们起身向皇帝行了礼,皇帝挑了随意点了几个考生问了几个问题,安郡王与袁首辅的孙子都被点到了。
  萧六郎没被点到。
  酉时三刻,所有人出了皇宫。
  别看只考一天,可所有人比乡试与春闱还累,心累。
  除了少数几个考生外,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帝,和皇帝一个屋檐下,他们连字都差点不会写了。
  “好紧张。”冯林后背都湿透了。
  他的考号比较靠前,他坐第一排,那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是他又不敢抬头去看皇帝,怕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我感觉我考砸了,我到后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杜若寒安慰道:“你别灰心啊,大家都和你一样,陛下一来都忘记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皇帝还算体恤他们,午时过了才来,那会儿大家的草稿都打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保证一半的人连草稿都打不下去。
  皇帝站在萧六郎身后时,他也吓了一跳来着,他俩考号挨着,萧六郎身后就是他的身前,他能闻到皇帝身上的龙涎香,紧张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不过,得益于一大早被宣平侯刺激过一把,好像承受能力强一点了。
  “六郎考得怎么样?”冯林问萧六郎。
  萧六郎道:“还行,想的都写了。”
  冯林又问了杜若寒与林成业,二人发挥也算正常,只是策问题的主观性太大,具体能不能考上正榜进士还得看考官们的喜好。
  这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行人回到家里。
  太和殿中,阅卷官们开始批阅试卷,由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担任正、副总裁官,四位内阁大学士担任阅卷官,这次的试卷就不分组批阅了,每一份试卷都会被六人批阅一遍。
  总排名前二十的会被送到皇帝手中。
  春闱考得好,不代表殿试也能考得好,能扛住皇帝的威压稳定发挥是一部分,恰巧碰上自己擅长的领域也是一部分。
  不过,像萧六郎这种与安郡王并列过第一的考生,是得到了皇帝的注意的,更别提皇帝在殿试上还特地在他身边待了一会儿。
  所以,他的试卷如果不在前二十,皇帝一定会问起,很可能还会让人把他的试卷拿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掉出前二十了。
  殿试的考卷就不誊抄了,毕竟要呈给皇帝的,皇帝要看考生的字迹,但是在呈给皇帝前会进行简单的糊名,换言之,考官们不会看见考生的姓名。
  但若诚心要看,也不难。
  何况小考过后,一些考生的字迹考官们已经记下了。
  萧六郎的试卷很快就到了鸿胪寺卿的手中,他一眼认出这是萧六郎的字,庄太傅已经下了命令,不能让萧六郎压了安郡王。
  如果萧六郎的文章不出彩,不足以对安郡王构成威胁,鸿胪寺卿就会放心地把他放进前二十。
  可显然,萧六郎的文章太出彩了。
  这是不论任何口味的考官都挑不出毛病的文章,对安郡王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吃饭的空档,鸿胪寺卿悄悄地去了恭房。
  恭房附近,庄太傅早已等候许久。
  “如何?”庄太傅问。
  “我还没改到安郡王的。”鸿胪寺卿说,“只改了萧六郎的。”
  庄太傅从怀中递给他一张草稿纸,这是安郡王回府之后重新按记忆写出来的,与殿试的试卷相差无几。
  鸿胪寺卿看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二人的考卷不分伯仲。”
  不分伯仲还得了?
  庄太傅蹙了蹙眉,想到什么,问道:“宣平侯是怎么一回事?我瞧他似乎看上了此子?”
  鸿胪寺卿道:“太傅,您……怕是没细看萧六郎的长相。”
  庄太傅不解道:“他怎么了?”
  长得太好看,被宣平侯看上了?可宣平侯虽风流,却不好男风啊。
  鸿胪寺卿道:“他长得像已经过世的小侯爷,下官第一次见到也着实吓了一跳,或许是因为这个,宣平侯才对他青睐有加。”
  庄太傅冷笑:“自己儿子死了,就找个模样相似的来代替么?”
  陛下有意打压庄家,若真有与安郡王不相伯仲的,陛下不大可能会选安郡王做第一,在今天之前,陛下也不大可能选萧六郎做第一。
  萧六郎出身太差,他若风头太盛,反而会遭人嫉恨,皇帝若真爱惜萧六郎,就不会把状元给他。
  陛下会钦点另一个人为状元,若是大臣们有异议,陛下就搬出萧六郎的试卷,说这样的也没拿第一,安郡王怎么拿第一?
  至于状元的试卷,陛下不会让人看见。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考场!
  但,宣平侯出面了。
  他在告诉所有人,萧六郎他要罩着的人,谁敢动萧六郎,都得先掂量掂量。
  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知道萧六郎有了靠山,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庄太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这小子一边巴结我孙儿,一边又巴结宣平侯,好一个左右逢源!老夫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五天后,所有试卷批阅完毕。
  前二十名被礼部尚书装在一个匣子里,给皇帝送过去。
  皇帝在金銮殿,距离并不遥远。
  然而礼部尚书刚走到半路,便与迎面而来的宣平侯不期而遇。
  礼部尚书微微一惊,大清早的,宣平侯怎么又进宫了?这家伙最近不赖床了吗?
  宣平侯俊美的面容上淡淡含笑,语气客气地说道:“李尚书这是要去哪儿?”
  礼部尚书道:“我要给陛下送考卷。”
  “哦,出来了呀。”宣平侯眉梢一挑,伸手去碰装考卷的匣子。
  礼部尚书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沉:“宣平侯!你要做什么!”
  宣平侯淡淡一笑:“本侯看看你们有没有在考卷上动手脚。”
  礼部尚书眉头一皱:“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们都是陛下钦点的考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怕砍头吗?”
  宣平侯道:“就怕有人真不怕呀。”
  “宣平侯在说谁不怕呢?”庄太傅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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