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8

  细雪之中，红梅开了满园。
  今天是顾庭深去接两个孩子放学，影一和老吴忙着处理随着年节到来愈发繁忙的事务。
  好在这已经是收尾最后一天。
  事务全部处理完毕时，顾庭深和孩子们还未归来，老吴拿出一瓶酒，与影一坐在窗下观雪对酌。
  我第一次见到先生那天，也下了雪。
  小酌几杯后，老吴忽然开了话头。
  影一静静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那时先生和两位小少爷一般大，在偌大的顾家老宅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那天是顾家祭祖，顾光宗顾耀祖也去了本家。
  顾光宗自小嚣张跋扈，海伦道顿对柳先生恨之入骨，顾光宗看先生自然也是极不顺眼的。
  他把先生推进了湖里，大雪天的，既不让人去告诉顾老爷子，也不允许先生上岸。
  影一喝酒的手顿住了，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
  老吴却像是已经陷入回忆之中，缓缓继续说着当年的事。
  先生那时才不到五岁，硬生生在冰冷的湖水里困了近两个小时。
  后来还是顾光宗手下的人怕闹出人命，这才劝他收手，让先生上岸。
  再后来我只听说，事情闹到顾老爷子那的时候，顾光宗已经被先生废了一只眼睛，先生也已经遍体鳞伤，昏迷不醒。
  但顾家并没有人相信顾光宗，毕竟先生那时还那么小。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力气让比他大几岁的顾光宗受那么重的伤？
  其实是可以的。
  影一心想。
  他放下酒杯，心中又是沉沉的怒意，又是碾得他心头都忍不住颤抖的钝钝的疼。
  影一从未听顾庭深说过这些，他也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从前顾光宗总对顾庭深有那么大的敌意。
  他虽然知道顾光宗的眼睛是被顾庭深所毁，却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现在知道了，影一却只觉得顾庭深对顾光宗太过仁慈。
  若是在大衍，顾光宗就算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察觉到他身上冰冷的杀意，老吴干了杯中最后一点酒，对影一笑了。
  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先生从那么小的孩子长成如今的模样，总忍不住担心，他一直孑然一身，以后可怎么办？
  但后来，您出现了。
  他给影一和自己重新又斟满了酒，对影一举起酒杯。
  卫先生，从今往后，先生就拜托您了。
  影一并没有举杯。
  他认真看着老吴，问他，您要离开？
  老吴顿了顿，也放下酒杯，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当年顾光宗出事后，为了保先生平安，顾老爷子曾托我带先生离开顾家本家，照看他长大。
  如今先生已经成家立业，也到了我可以离开的时候。
  虽然在老吴最初提出要教他学习时，影一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真到了这一天，影一还是心生感叹。
  您要去哪里？我一直以为，您会在景园终老。
  顾庭深虽然从来没说过，但影一看得出来，对他来说，老吴早已算是半个亲人。
  就算老吴以后不良于行，顾庭深也一定会为他养老。
  老吴却微微笑了，说出一句似曾相识的话，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四处去走走。
  影一这才想到，自他来到主子身边这些年中，似乎确实几乎没见老吴离开过景园。
  这对现代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先生知道吗？他忍不住问老吴。
  老吴眯眼对他笑了笑，虽然我还没对先生提过，但他应该一早就猜到了。
  影一闻言，刚想说什么，便听到远处传来孩子们叫爸爸的声音。
  是顾庭深接两个孩子回来了。
  他顿了顿，终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而后郑重对老吴抱了一拳，神色认真地道，我会的。
  即使老吴不说，他也会一直陪在顾庭深身边。
  老吴见状，这才完全放松了神色，也对他举了举杯，目送他走进风雪之中。
  影一回到主院时，头上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顾庭深见状，立刻把他拉到跟前，拂去他身上的落雪。
  爸爸～爸爸～。小顾念和小卫衍也冲了过来，一人一边抱住影一的大腿。
  影一摸了摸两小只的脑袋，温声对他们道，先放开爸爸，爸爸去洗个澡。
  他身上太冰了，担心会让孩子们受凉。
  察觉到他呼吸中的酒气，顾庭深先让两个孩子回去隔壁。
  待孩子们一走，顾庭深便把影一拉进了浴室。
  影一怀孕时修建的室内泉池，因为顾庭深很满意，一直留到了现在。
  像这样寒冷的天气，夫夫二人时常会一起泡泡温泉，增进感情。
  影一现在的酒量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但即使如此，他每次喝酒后也还是会上脸。
  顾庭深最喜欢看他酒后微醺时失控的模样，尤其是在温热的泉水之中，影一整个人都会变得活色生香。
  但今天，顾庭深发现，影一似乎格外沉默，也格外喜欢抱着他。
  怎么了？温热的泉水中，顾庭深把影一抱在怀里，一边亲吻一边轻声问着。
  影一的眼睛低垂着，搂住他的腰，半晌才问他，您当年是不是很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庭深却听懂了。
  他蓦地沉默下来，不再逗弄影一。
  半晌后，才捧起影一的脸颊，看到影一已经变得红彤彤的眼睛。
  顾庭深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也和身体一样，变得暖烘烘的。
  他亲了亲影一的额头，告诉他，都过去了。
  影一却渐渐在他怀中颤抖起来，双手都紧握成拳，牙齿都恨得吱嘎作响。
  他怎么敢？怎么敢那么对您？！
  影一是真的恨！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顾庭深都是影一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他是长在影一心尖上的人，平日哪怕蹭破了皮，都会让影一自责和心疼很久。
  但顾光宗，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险些害了主子的命！
  天知道当听老吴说起当年的事时，影一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杀人的心！
  他也是真的心疼顾庭深。
  心疼他从天潢贵胄变成如履薄冰的幼儿，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好好护着他。
  主子明明值得最好的。
  影一甚至有些恨自己，如果他能早些回到主子身边，一定不会让主子被任何人欺负！
  他忽然想起顾庭深比常人略低的体温。
  身为习武之人，顾庭深明明有内力护体，体温应该与常人无异甚至更高一些才对。
  但一年四季，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顾庭深的身体也还是微微有些凉。
  从前影一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现在却隐约明白，那或许是主子当年坠湖的后遗症。
  一想到这些，影一一时间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眼中滑落。
  影一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两世下来一共也没流过几次泪，每次都是因为顾庭深。
  而这次，不同于以往的隐忍，影一哭得特别凶，甚至都忍不住抽起了气，把顾庭深都吓到了。
  但偏偏影一是因为心疼他才哭成这样，顾庭深越哄，影一就越是难过。
  影一自己其实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他是真的控制不住。
  一想到主子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影一就心疼得不行。
  今，今后，如果再有人再有人欺负您
  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他紧紧抱着顾庭深的腰，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
  这明明是一副感人至深的画面，顾庭深也确实很感动，但影一一边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边红着眼睛在他怀中放狠话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怜可爱，让顾庭深感动不已的同时，心中的野兽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转瞬把影一压在池壁上，顾庭深垂眸看着影一。
  在已经哭缺氧的影一懵懂抬头看来时，顾庭深终于深深吻住他，一边品尝着他泪水的滋味，一边欺身而上，声音喑哑地轻声对影一道，那从今往后，我的身家性命可就都交给夫人了。
  这天晚上，影一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几天后，嗓子都还是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美人：嘤，我好柔弱啊_(:з)_
  影小一：谁敢欺负我夫君，我就把他们全鲨了T皿T！
  hhhhhhh
  收到小可爱们的生日祝福啦哈哈~其实今天才是喵喵的生日，谢谢大家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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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与影一对酌第二天,老吴便向顾庭深辞了行。
  顾庭深并没有挽留他，只说景园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老吴走后，影一靠在顾庭深肩头，缓缓揉着腰。
  昨天两人在浴室中闹得太过,以至于影一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若在从前,身体如此劳累的情况下,影一肯定会老实在床上休息。
  但因为听说是老吴主动过来找顾庭深,猜到老吴或许是来辞行的，影一便无论如何也躺不住,非要陪顾庭深一起来。
  按摩的活儿很快被顾庭深接了过去，影一放松地又往他怀中挪了挪,终于哑声问顾庭深,他为什么非走不可？
  顾庭深的手顿了顿,沉吟片刻才道，老吴本就不是为我而来。
  影一疑惑地仰头看他，就听顾庭深继续道，他喜欢父亲,很多年了。
  影一：
  所以,他当年是因为父亲，所以才应了祖父，答应照顾您？
  顾庭深点头。
  影一顿时有点混乱。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影一已经开始脑补当年柳思和老吴才是一对儿，后来被顾昭横刀夺爱棒打鸳鸯的狗血剧情了。
  顾庭深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轻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父亲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影一顿时怔住了。
  所以,老吴这些年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把顾庭深抚养长大的？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蹭蹭顾庭深的胸膛。
  顾庭深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些是当年我搬出本家前,老爷子亲口告诉我的。
  影一怔了怔。
  也就是说，顾庭深在五岁时就知晓了这些。
  当时唯一能依靠的人，完全是因为柳思才勉为其难代为照顾他。
  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本人。
  顾老爷子这还真是连一丝虚假的温情都不肯留给主子。
  也是直到这时，影一才想明白，为什么在顾庭深身边这么多年，老吴对他的称呼还一直是先生，态度也永远不远不近，恪守礼仪。
  要知道，连后到顾庭深身边的安保队长小李，私底下都会偶尔用顾大佬顾天仙这样的称呼吐槽顾庭深。
  老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像是一个完美的管家模板。
  他决定教导影一打理景园和顾庭深的事务，也是在柳思离开之后便立刻开始了。
  影一很感激老吴保护并抚养顾庭深长大，他想，老吴对顾庭深也未必没有感情，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顾庭深现在又如此优秀。
  但在老吴心中，顾庭深的分量终究还是比不上柳思。
  所以老吴才会选择离开。
  他是要去找父亲吗？
  不知道顾庭深是否会感到失落，影一只能搂住他的脖子，尽量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顾庭深。
  顾庭深也紧紧抱着影一，最终也没有回答影一的问题。
  因为他也不确定。
  他只知道，老吴一定不会伤害柳思。
  无独有偶。
  老吴离开后不到半年，小李也向顾庭深和影一提出辞行。
  老李炸断了一条腿，我得去找他。
  他并没有隐瞒自己离开的真实原因。
  景园的前安保队长老李当初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协助白芨算计顾庭深，顾庭深自然不可能再留他。
  小李虽然是老李一手带出来的，同是佣兵出身，甚至一直爱慕老李，但因为他并不认同老李背叛顾庭深的做法，也算是为老李赎罪，同时想要好好思考整理自己的心情，这才一直留在景园。
  但在听闻老李出任务时炸断了腿后，小李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我想去找他。
  这个理由，顾庭深和影一都没办法拒绝。
  而且严格来说，顾庭深与小李本就是雇佣关系，银货两讫的事，顾庭深也没理由挽留这样一个已经心生去意的人。
  先是柳思，再是老吴和小李。
  短短两年之内，这些对顾庭深来说或重要或陪伴他许久的人，纷纷因各自的原因离开了景园。
  虽然顾庭深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影一却仍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并不好。
  这让影一十分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晚上哄孩子们睡觉时，爱撒娇的小顾念搂着影一的脖子不撒手，声音软软地说想要爸爸陪|睡。
  小卫衍也抱着影一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也不想让他走。
  若是在从前，影一或许就应了，在这里陪他们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