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重生) 第73节
每一任的大朔帝王,都会给挛骶邪这般感觉。他们语调缓慢,他们气息冰冷;就像是一具历尽沧桑的老尸,七情六欲不在,喜怒哀乐不觉。
挛骶邪闭了闭眼,勉力按下激动的心绪,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诚意?”
周瑾微笑:“大朔求和的诚意。”
挛骶邪朗声大笑,双手抬起:“——我为何不直接攻进去呢?”
周瑾也大笑道:“那为何可汗不赶紧这么做?日出之后,援兵来到,届时可汗,那就是腹背受敌了!”
挛骶邪一静。
为什么?
那是因为北狄大军攻破上京,消耗惨重,亟需修整。而大明宫内,似有帅才,定设下阴诡陷阱,等待着北狄众兵。
若是一时心急,鲁莽攻城,北狄大军再过多折损,那么就算他攻占了大明宫,也应付不了随后而至的援兵……
——这也是挛骶邪为何此时,竟还能坐在此处,心平气和地接见周瑾的原因。
对于朔人而言,挛骶邪攻占大明宫,也不过就是换一任君主,接着与北狄作对的事;
而对于挛骶邪而言,他离北狄王庭千万里,眼下孤军深陷中原,若是兵马都折在朔人手中,那么日后的草原之上,哪来他挛骶氏的立足之地?
是以,挛骶邪要么火速攻占大明宫,挟天子以令四方朔军,完成东陆大一统的霸业;
要么议和,带着黄金丝绸回家,继续做他的草原霸主!
前者彪炳千古,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后者……后者,只需要挛骶邪此时收兵。能打到大朔上京,令天子让步议和,放眼整个草原,又有几个霸主能够做到?
周泰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会让周瑾前去与挛骶邪谈判:
北狄可汗,你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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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泰淡然一笑,气度从容安定: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兵不血刃,远迩来服,才是大朔天子要做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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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见证了永安帝周泰的豪赌大赢。
长乐十七年,朔狄议和,两国协穆,不动干戈。由于此和约实乃城下之盟,大朔每年要向北狄输纳岁币,为大朔开国以来未曾蒙受之屈辱,史称“永安之盟”。
由此,北狄退兵,向北撤去。在胡儿铁蹄之后,是一个帝国的巨大创口,是千万个家庭的悲剧,是几辈人毕生难以弥合的噩梦。
大风泱泱,大潮滂滂。山川依旧,长河未改,历史的车轮,日夜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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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密布,碎雪纷飞。
百里青翻了页书,示意侍女放下热奶,就可以退下了。
自百里青随北狄撤出上京,又过去了几月的光阴。挛骶可汗信守承诺,一路向西北撤出大朔国境;再不消多少时日,北狄人便能在大朔边军的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地走出关去。
“青儿。”
百里青闻声一愣,身形闪避,正好错过了侍女探来的手——百里青闻声抬起眼睛,脸色登即一变:
白有苏?
——这是白有苏?!
记忆里那个貌美温婉的女尚书,如今满脸都是风霜憔悴,眼下衣装扮成侍女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苦难深重的妇人。
她本就苦难深重。百里青心里一痛。
白有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百里青发现了她空荡的右边袖管,瞳孔不由得一缩:“白尚书……”
“不宜多言。”白有苏打断了他,“青儿,娘是来带你走的。”
她再次,再次,再次向百里青,伸出自己的手来。
印象中白有苏的手,和所有上京女臣一样,都是白玉雕成的纤纤十指。而如今白玉苏的手,像是被炭火熏过,哪有当年半分的水灵精致?
这这些消失的年月里,她究竟受了多少的苦?
百里青双耳一嗡,他突然想起到,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白有苏又受了多少苦呢?
……难道她不值得自己,唤一声“娘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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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容不得百里青矫情。
白有苏走得很急,似乎在躲避什么,百里青只好快步跟在她身后。挛骶邪有令,任何人不许阻止百里青出入,因此两人走得十分顺利,根本没有岗哨会拦着他们。
百里青看着白有苏的背影,唇齿张了又合,他该不该叫她一声“娘”呢……
——咻!!!
一声啸响掠上半空,炸开明灿的焰火来!
百里青陡地一惊,这是北狄人的焰火,是敌军来袭的信号!!!
“——薄将山,你王/八/蛋!”白有苏大骂道,拽上了百里青,“我儿,快跑!!!”
百里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白尚书,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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挛骶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
长乐十八年,玉门关前,再生奇景!
失踪多年的秦王周琛,与王妃戚氏,从地底浩浩荡荡地杀上地面,兵马正好出现在北狄军营的正中央!!!
史书记载,长乐十六年,秦王大军围困于亓那古城中时,是秦王妃戚氏陡生奇智,发现了古城下的亓那皇陵,这才避开了北狄的围剿歼灭。
秦王残军在亓那皇陵修整之时,又遇见了另一个本来身死多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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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将山淡淡地觑着挛骶邪。
几年的风刀霜剑,几年的颠沛流离,他肤色黑了不少,意态不羁,神色戏谑,与挛骶邪对峙时,陡地生出几分神似来。
“好舅舅,”薄将山大笑道,“——侄儿可想你啦!”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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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大风泱泱,大潮滂滂”出自朱相远《中华世纪坛序》。
第55章 从前仇 相国身世
二十年前, 紫微城内。
玉树银花,雪意涔涔。少年跟着宫人,穿过重重宫门, 越过深深宫帘,一路踅进这瑰玮恢弘的皇家宫城里。
琤——
一声弦歌落在他的肩头。少年循声望去,朔风烧起八百里的梅火, 那是上千棵烈艳无畴的红梅。梅林正中立着一处巍巍高楼,有窈窕女儿凭栏抚琴,龙言凤语,云起雪飞, 余音缭绕。
“那是步少姥在以琴会友呢。能在大明宫里开琴会的,放眼整个紫微城,也是步少姥独一份的恩宠。”宫人笑着解释道,“听这琴音, 大概是白少姥;阿郎若是想听, 再等上片刻, 言少姥还未出手呢……”
宫人震惊地看着少年捡起了一颗石子:“阿郎?”
少年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接着把石子砸了出去!
当!!!
这小石子精准地砸碎了琉璃瓦,吓得高楼里的女孩们纷纷惊叫起来!
有一雍容贵女, 列众而出,面色沉肃, 高声冷斥道:“——何人在此放诞无礼?!”
宫人吓得跪了下去:“步少姥恕罪!步少姥恕罪!”
这位贵女正是年幼的步练师。步练师杀气腾腾地眯起眼来, 少年大咧咧地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叼着根草,根本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哪里来的小王/八/羔/子?
步练师怒道:“——你谁啊?”
少年懒散地一哂,颇显玩世不恭, 扬声回了一串北狄话。
完全听不懂北狄鸟语的步练师:“……”
这小子是不是在骂我???
抚琴女子掩口笑了一声,替步练师用北狄语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