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夜风刮在脸上,张默看见半开的窗。
  就猜到这蠢货是想跳窗游出去找他。
  如今看见张默回来,张父大喜过望,毫无形象地扑过来,抱住他,似要急哭!
  你跑哪儿去了!快急死我了!
  张默没心思安慰他,扯开人就带张父往门口跑。
  来不及了!张父拉住人,去天台的楼道锁了!咱们走不了了!跑不掉了!
  你他妈非要我骂你才行?都这时候了,能不能有点男人样?整天消极得要死!不跑难道等水上来,躲在屋里等着淹死?哪怕你是旱鸭子,你儿子我还是校游泳队的呢!有我在你怕个球!
  你体力再好,能游多久?
  张父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儿子,一看就知道是大老远游回来的。眼下精疲力尽,哪再有力气带着他逃生?
  资料片有五天,等洪水把什么都淹没了,你不吃不喝在上面游着?怎么可能撑得住!外面眼一眨四个小时过去,等反应过来,这里都不一定要死多少人!
  别说的这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先跟我走!
  张默眼见着水已经漫上十八层,拉着张父就要跳窗。
  再次被张父扯住。
  不、不用走!
  别告诉我,你打算等死?
  张默回首,就见张父去摸桌上的水果刀,上下比划着,样子神神叨叨,吓得张默愣了下。
  艹!你要干什么?水都没淹死你呢?就急着自杀?
  张默扑过去抢刀,手慢一步。
  张父反手捅进自己肚子里,血液喷涌,溅到张默脸上。
  到底是十来岁的未成年,平日里再朝气勃发,也是未长成的小树苗,乍见风霜残酷,猝不及防下就冻蔫了,眼睛瞪得目眦欲裂,直愣愣好一会儿,才怒叫一声回过神!
  你他妈疯了吗?都干得什么蠢事!
  张默手忙脚乱去堵住张父的肚子。
  喷涌的血液从指缝里争先恐后涌出
  疯了!真是疯了!
  张默喋喋不休地把疯了二字在舌尖翻滚,仿佛借此发泄不为人知的恐慌,四下寻找纱布。
  张父却在这时牵着张默,往卧室走。
  跟我走,在这
  水从窗户泻入室内,淌湿了拖鞋。
  短短十几步路,走得跌跌撞撞!
  张默扶住他越来越凉的身体,进了卧室,以为是要找纱布止血,看到衣柜里的医药箱,急忙过去翻找。结果纱布没见着,一转头,发现张父强撑着按开游戏舱,噗通栽了进去。
  张默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咬牙切齿。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死也惦记着这破游戏是吗?!
  张默赶紧爬过去捞父亲。
  才抓到人,砰!地一下,也不知道张父按了什么,舱盖猛然落下,严丝合缝!
  张默推了两下,没推开!
  像是锁住了!
  他看着张父血流不止的肚子,简直要疯!
  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
  张父气若游丝。
  冷意从脚底攀爬而上,他渐渐感觉到虚弱,眼前儿子帅气的轮廓,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低头展开一双手,看着那张新冒出来的卡片,笑了。
  笑得张默头皮发麻!
  你真是个疯子!
  张默看着张父满足的笑容,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张父用沾着血的手,抹掉儿子眼角的泪。
  别、别哭
  他举起那张沾血的邀请码卡片,递到张默手里。
  这时,张默隐约听到什么声音,眼下却没有心思去分辨。
  张父准备点嘱咐什么。
  关于游戏,关于灾难,关于他从群里探听到的那些。
  可一张嘴,说出来声音却像是蚊子哼哼。
  渐低、渐弱
  渐渐再无生息。
  归于沉寂。
  张默看见张父的手从他眼角滑落,突然意识到什么。
  眼泪无声流下,源源不绝。
  爸,别这样求你了
  他砰砰砰敲着锁死的游戏舱!
  黑洞洞的舱内,毫无回应!
  逐渐有水从通风口渗入,滴滴答答,越来越多。
  显然洪水已经淹没室内。
  但张默仍然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舱壁,眼泪不可抑制。
  求你了!爸!把舱打开我给你止血,求你了
  不知道是砸中了什么?
  嘀一声响!
  游戏舱开始识别新玩家,语音提示接二连三响起,张默没心思搭理,只一下下响起敲击舱壳声,砸得骨节流血。
  手里的邀请码飘然而落。
  被扫描、识别
  而在另一个别墅区内,李剑的父亲看着从门窗缝里源源渗入的水,逐渐填满室内,淹没到肩膀。
  他静静站在卧室,看着他与亡妻的结婚照。
  打从老伴因为那个不孝子去世,李董就觉得活着很没有意思了。
  如今能早日下去见见亡妻,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想着,他踢走脚边泡了水还嗡嗡嗡震动不休的手机,闭上眼睛,安然等待的死亡来临
  线下正是深夜,游戏里却亮如白昼。
  李剑站在新手村登陆点,看着刷刷刷一道道人影拖家带口地伴着白光冒出。
  有玩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家属满脸茫然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有些却是蹲在那里嚎啕大哭,衣服上还沾着在线下染的血,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剑等在这里,都没看见李父。他给父亲邮过去的舱大概被扔掉了,发过去的码可能也看都没看。
  但他还是无数次抬头,再无数次叹气。
  没有等到李父,但也等到了如期而至的那种窒息。
  仿佛无孔不入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堵住眼耳口鼻。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在求生的本能下,不受控制地五指外张,仿佛在水里挣扎,面部开始扭曲狰狞!
  啊
  旁边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吓得惊叫出声。
  周围玩家也发现了李剑的异常,议论纷纷:
  他犯病了吗?
  有没有医生护士啊?
  我看着有点呼吸困难!
  你们管不了的!
  一个女玩家看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拉住要过去看情况的医生父母。
  他是用了游戏里情侣活动的一种道具,能无视任何屏障进行伤害转移。这个情况是溺水!哪怕他凉成一具尸体,都会在游戏新手保护下,死而复生,再死再活,在道具失效前,除非那边安全了,不然怎么救都是徒劳
  那个小女孩听到这话,脸色发白。
  这就是淹死的样子吗?
  那爸爸会不会出事?
  爸爸怎么还不上来?
  小女孩在母亲怀里仰着脖子一遍遍地问。
  妈妈!我不想爸爸这样难受
  他会没事的对吧?
  他马上就会上来的对吧?
  你跟我说的,我们一家都会在线上团聚的!不能骗我
  这母女俩就是吴盛的妻女,在洪水来临那刻,被吴盛提醒上线避难,两人就在登陆点一直等待。
  可惜左等右等,都注定等不到那个曾经在她们生命里担任父亲与丈夫角色的男人了。
  这一天的登陆点,格外拥挤。
  第69章 假匿名、愚人节
  从泰平区进入金山区的路段,自打半个小时前,涌动的车流像被拦腰斩断,猛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墙。
  前排车辆齐齐瘫痪,后面车辆来不及刹车,也相继追尾。
  一片忙乱。
  直到交警赶去,才发现道路拥堵远远不是连环车祸那么简单。
  情况汇报上去,东市当局被突然冒出的资料片打乱阵脚!
  沿街的围观群众在两区交界处看着。
  无形中像是莫名其妙冒出的墙面把人阻挡在外,一开始路人还嚷嚷着什么鬼打墙之类的话,上去拍打空气,跟对面同样纳闷的路人面面相觑。
  眨眼间,凭空冒出水阻断双方视线,源源不绝涌现。
  掀起滔天巨浪,顺着隐形的墙高涨,宛如撑开蓝色水膜,吓得泰平区这边的围观群众活像掐断脖子的公鸡,傻了眼,惊骇不已!
  眼见着那巨浪朝着一膜之隔相隔不远处的金山区路人、车辆、房屋兜头砸下!
  那些人惊叫着四下奔逃。
  不少发现异状的司机车头一转就开向泰平区,结果没有冲出洪水,反而一头撞在蓝色水膜上!撞歪了车头,司机脑袋砸在方向盘上,头破血流!被源源不断的汹涌壮大的洪水吞噬。
  围观路人卡在喉咙里的惊叫,这才猛然倾泻而出,一个个慌乱地四下奔跑,退得远远的,生怕洪水穿透空气往他们身上砸。
  我的天呐!
  这都是怎么回事?
  吓死个人了!
  远处有看热闹的年轻人,拍下视频,要发到往上,被急忙赶来支援的警察没收手机,删除视频。
  接下来就是控场、疏通道路、疏散人群,安抚堵在后面还不知道情况的司机路人们。
  线上军人也急忙下线,全市直升机齐齐出动,临市也相继增援,在四面八方一声声【开放副本】的提示音中,嗡嗡嗡驶入灾区,解救被困群众。
  剩下三个半小时,是度时如月的三个半小时。
  从东市到首都至全国各地当局都心系灾区。
  并且对此深深疑惑。
  这个突然投放的资料片,是怎么冒出的?
  直到18日结束,踏着零点的钟声。
  游戏里从落木萧萧而下的瑟瑟秋景,进入寒冽的冬季。
  游戏公告终于给出答案:
  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恭喜隐藏资料片《滔天怒水》圆满落幕!
  由于玩家FuAnliang擅自霸占道具息壤未归还,触怒隐藏NPC天帝降下洪水,开启临时资料片,因此将不再另外派发奖励,也不再追讨道具。
  息壤将自动归属玩家FuAnliang独有!请其他玩家再接再厉,继续触发更多隐藏NPC与隐藏资料片!
  付安良?那个害死后妈和未出世弟弟的付家纨绔?
  肯定是他,叫这个名的,还有几个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也未必是故意的吧?说不定霸占道具前,他也没想到会惹出资料片?
  呵呵,不是就鬼了?真要不小心办错事,底下洪水出来就早早拿出息壤镇压了,哪会跑得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就是!公告记录里名字都还写着拼音FuAnliang,心里没鬼他特意打什么码呀?只可惜太天真,不知道游戏给玩家打码会有多敷衍!
  不得不说游戏的用心良苦,匿名打码薄到不存在。
  也许,这也正是游戏的险恶之处。
  此时受灾区的玩家都因为猝不及防的资料片而群情激愤,尤其对于那些痛失亲人的,急需一个发泄口,一个可以排解悲痛的渠道。
  游戏就在这时施施然揭露触发资料片的原由,公布出玩家宁可霸占也想得到的道具,无疑是让大家有仇报仇,没仇也可以心生贪婪抢夺道具。
  方舟穿过一个个玩家,看着那些把线下衣服上的灰头土脸带到线上的玩家们,正咬牙切齿地念叨付安良的名字,想必这人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在人人喊打中度过,也是罪有应得。
  我就知道!不能随便放任玩家!这不就出事了!
  方舟走进部落里的组员线上办公楼,就听见公子怒不可遏的声音。
  都怪那帮子商人,血液都散发着铜臭味!当初能为了私利向上面施压,这会儿因为贪心发动灾难简直太正常了!
  公子啪啪拍着桌子,怒问组员:那个罪魁祸首找到没?
  没!公告一出来就找不见人了,估计也知道犯了众怒,被游戏伪匿名摆了一道,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里不敢冒头!
  该死的!一定要找到那个龟孙子!真是气死我了!为了什么破息壤害死这么多人!放任这种祸害在游戏里乱跑,就是在头上悬把头,让人寝食难安!
  而此时的金山区,那些坐着家中自备的救生艇被困在水面上饿了几日的居民,在等来解救生命的直升机前,突然发现原本淹没别墅区的巨量洪水,像被凭空抽走一般,骤然减少。
  不过眨眼的功夫,水位层层递减,直降到地表,彻底消失不见。
  湿漉漉的救生艇啪踏砸落在地,脚下是仿若大雨过后的泥泞地面,遍地水洼反射波光,泡涨的垃圾散落在地,气味混杂难闻。
  抬头可见遮天蔽日的迷雾散开,露出高悬的星月,在夜幕上熠熠生辉。
  环首周遭,一栋栋洗刷过的高楼大厦崭新似的鳞次栉比,仿佛要重现昨日,未曾经历风雨摧残的繁华富饶。
  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似。
  若不是一个个还穿着救生衣的居民们惊魂未定,还有记忆。
  若不是四下空旷的街道上代替路人填满空间的一具具横七竖八、肢体横陈、无声无息的身体。
  若不是那些从柱子上窜下来的幸存者抱着泡涨的尸体呜呜呜哭得太惨烈。
  若不是那些困在数十层的高楼顶部的居民们或捂着脸或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样子太疯魔狼狈。
  若不是有那么多无法自欺欺人的证据,他们都要怀疑这几日的遭遇纯属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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