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窗外传来刀剑的划空声,以及死尸僵硬的脚步声。
沈白幸相信单渊能够应对,他的身体确实如狮子猫所说,越来越不好,刚才强行冲开封住的灵脉,仿佛被火苗从头到脚将经脉燎一遍,疼死了。
救阿水并不是慈悲心泛滥,凡人在世总有一死,老死病死,不管哪种死法都是天道自然,他不会横加干预。但是阿水刚才的情况不一样,她的阳寿还没有耗尽,没有到死的时机,且是为了自己身受重伤。沈白幸做不到对阿水因自己而死无动于衷,反正也只有这一次,伤了身体,好好将养,总能缓过来一些。
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响起,鬼新娘轻轻挣动,白常跟她的修为差不多。刚才只是因为阿水受创,影响了鬼新娘的实力,才被人拿捏。
施加在鬼新娘身上的法咒越来越暗淡,最后被鬼气燎没。鬼新娘慢慢靠近沈白幸,尽管阿水对她做了警告,但她还是放不下沈白幸这么大个诱惑。
指甲隔着一指宽的距离描绘沈白幸的样貌,鬼新娘张开嘴露出獠牙,慢慢对准沈白幸的脖间血管。
姐姐。
鬼新娘浑身一震,僵硬的扭头。
却见阿水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靠在床头冷眼看这一切。
阿水,你果然不简单,这么重的伤还能自己坐起来。
阿水一双眼睛仿佛一潭死水,姐姐。
她徐徐抬起手指着沈白幸,你不配碰他。
第16章 通灵
死尸并不难消灭,单渊用破焱将最后一具死尸的脖子割断,把善后的工作留给白常。他总担心着沈白幸,把鬼新娘留在房间里,虽然有白常的法印和阿水在,但单渊感觉内心并不安稳,只有亲眼看着守在身边才能完全定心。
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风中含着腐臭的味道,受惊的清安镇居民哆嗦着身体被凌云宗弟子的安抚。
此时,客栈里面人声消无,只有单渊踩着楼梯上去时的吱呀动静。沈白幸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强大神圣不可侵犯,他虽然长了一副世间顶好的皮囊,长眉凤目,肌肤白皙,但经常寡淡着一张脸,浅茶色的眼眸冷淡如水,仿佛不会为任何事情多施舍一丝情绪。可单渊今天才知道,在他师尊皎华如天边月的遮盖下,藏着一捧谁也不曾发现的脆弱纯挚。
师尊好面子,即使被丑陋的人脸吓到需要拉扯住自己徒弟的衣裳,嘴上也不肯试出半分软弱,这样的师尊是单渊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印象中的修士万万没有让徒弟挡在危险前面,但今天的沈白幸不仅不让单渊生气,反而生出怜惜爱护,他希望能保护师尊,做他最好的弟子。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单渊推开门,发现沈白幸已经睡着了,月色透在软榻上,顺着漆黑如墨的发丝倾泻在地上,随着沈白幸梦中一声咿唔,月光如曼妙的流水一般淌过长发。
单渊的眼就那么被吸住了,心砰砰,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上,似乎通过这个动作就可以阻止血肉下那愈来愈快的跳动。
被子没有完全将沈白幸盖住,雪白的罗袜探出被角,一只松松的挂住沈白幸脚背,露出上半部分如初雪一般的肌肤。
单渊鬼使神差的蹲下身,伸手去摸他师尊的脚。
他想干什么呢?单渊脑子有些迷糊,潜意识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动作,可身体却着魔一般。
就快要近了,单渊心想这皮肤当比时间最好的绸缎都要让人爱不释手,光是摸着都不够,得藏起来日日把玩。
指尖颤抖着触到第一缕丝织物。
唔,就在这时,沈白幸忽然从淡粉色的唇齿间逸出一声短促的哼声。
单渊的手指僵在半空。
徒儿,你蹲着作甚?
单渊心跳的飞快,他定定的看着那伸出去的手,眼瞳微微睁大,似乎不敢置信刚才那翻动作是他做的。单渊吞了口唾沫,麦色的脖子上喉结滚动,嗓子仿佛堵着小小的硬块,恰到好处的暗哑不让人心生疑惑,弟子看师尊的罗袜要掉了,想帮师尊穿上。
哦,沈白幸将他的起床气发挥到极致,话半含在喉咙里。难怪半睡半醒间觉的脚冷,他顺其自然的将脚往被窝里缩,那只罗袜便顺着脚掌落下榻。
质地轻柔的长袜还没落地便被单渊接住,他抬头去看沈白幸,发现对方又如同猫儿一般睡过去。从单渊的角度,他师尊的睫毛格外长,扇子一般在眼底打下阴影。
狮子猫跟着沈白幸翻身,变成正对着单渊的方向侧卧。
软榻终究是小了点,比不得床铺舒服宽敞。如晚霞一般瑰丽颜色的被褥占据了小半个卧榻,沈白幸弓着身子,即使是梦中也轻蹙着眉头,似乎在嫌弃地方小。
单渊捡着袜子刚要出去,身后就传来棉被掉地上的声音。
徒儿?,沈白幸眯着眼睛喊,帮为师把被子捡起来。
是。
沈白幸的头发太长了,以至于落了小半部分在深色的地板上。单渊眼疾脚快的没有踩到,弯下腰将长发挽起来,可很快又再次掉落。
师尊,单渊压着嗓子喊。
沈白幸迷瞪瞪嗯一句,望见单渊起身走向摆着铜镜的妆奁,道:你怎么还没走?
弟子给师尊把头发稍微束一下。
哦。
单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自己动手穿衣洗漱。单府虽有婢女仆役,但是单渊这些贴身之事从不假手于人,因此给沈白幸束起发来很快,轻轻挽了个不影响睡觉的发型。
门从外面被带上,回廊里的光线比屋内亮一些,此刻在门框窗户纸上倒影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单渊没有马上离开,他一手拿剑,另一只手还握着沈白幸的罗袜。粗糙的掌心擦着柔到不可思议的绸面,感受着还不来及散去的肌肤余温。
一阵凉风吹来,单渊扎着高马尾,发尾晃荡。
脑中还挥之不去的旖旎妄念突然如山石如水,散的干干净净的同时也轰鸣炸响,骇得单渊面色惨白。
啪!,单渊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师尊是这世间对他最好的人了,将羞于出口的幻想加于他身上,还是人吗?
那只袜子瞬间如火烧一般燎人,担心沈白幸后面还要穿,单渊急急忙忙揉成一团,胡乱的塞进胸口的衣襟。他做完这个动作,脸色由白转红,暗骂自己一声,把罗袜拿出来干脆收进纳戒。
单渊跑到楼下,往嘴里灌了两杯凉茶,才将念头驱个一干二净。
刚才进去的时候,单渊并没有看见鬼新娘,除了沈白幸跟狮子猫,只有阿水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人畜无害。单渊心中还芥蒂着狮子猫以前跟他说过的话,但看阿水现在的状况,只能把问话的事情延后。
鸡鸣破晓,旭日从苍绿的群山中冉冉升起,青蓝色的天际盘旋着白色的鹰隼。
浮云掠在高耸的山顶,恢弘的穹楼若隐若现,正是修仙大派凌云宗的山门。
此刻,凌云宗掌门外出的大弟子白常正在进行最后的治疗工作。昨晚,死尸闯入镇上,边缘几家住户逃跑的速度慢了点,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还是被死尸给伤到了。
鬼之一物最是歹毒,死尸中便蕴藏着尸毒,这点毒素对于修士来说,无伤大雅,只需驱动灵力把毒逼出来就可,但是寻常百姓就不一样,若是放任不管,不出几日就会尸毒侵入五脏六腑,变成一具活死人。
白常带着几个师弟师妹给清安镇的所有人检查有无外伤,索性只发现了十个,给他们疗伤之后再辅以丹药,很快就能痊愈。
清安镇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居民们知晓邪物已掉,往后夜晚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也不怕镇中有人成亲惨遭横死,纷纷感谢沈白幸这些修仙之人。
单渊被人送了一篮子鲜果,饱满圆润的果子放在屋里自一股鲜香。沈白幸用蓝色的缎带将头发草草束在脑后,披着衣服晒太阳,狮子猫趴在他腿上打瞌睡。
这时,床上传来一阵咳嗽,紧接着一句先生
是阿水醒了。
沈白幸并不回头,只淡淡道:醒了就不要乱动,当心伤口。
阿水没事,阿水睡了一脚,精神比昨晚好些了,但嘴唇上还留着白色的干皮,她慢慢起床穿鞋,踱至沈白幸身后。
阳光是如此温暖,阿水眯了眯眼睛,轻轻扯住沈白幸的衣角,撒娇道:先生现在都不肯看我了吗?
沈白幸不语。
阿水不是故意欺骗先生的,先生理理阿水好不好?
孩童特有的稚嫩之语轻轻柔柔的扑在耳边,如春风化雨又如初冬的第一缕香,丝丝绵绵的抚平人心中的不满。
沈白幸叹了口气,昨日阿水奋不顾身想要救他的画面重现浮现。罢了,他想,终究是个小姑娘,他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修仙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人家。
单渊把果子送过来的时候,顺口说了鬼新娘不见的事,当下沈白幸自然问阿水。
阿水眼帘抬了抬,说:姐姐不喜欢晒阳光,所以我让她躲进瓶子里了。
你跟她什么关系?
阿水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沈白幸,她像是站累般蹲下来,用一种缺少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沈白幸脚边,先生,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女孩清脆的嗓音如笔墨一般将过往在虚无的画纸上铺写开来。
阿水出生在清安镇最普通的一户人家。她记事以前据邻里街坊所说,是十分受爹娘的喜爱,虽然阿水上边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哥哥,但是爹娘不曾厚薄她。
六岁之前,阿水一直以为她会这么高高兴兴长大的,她爹娘也以为会一直对女儿这般好。
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阿水无心的一句话。
那日,阳光也是这般好,她一手指着院落墙角的阴影,一边脆生生的对阿娘说:娘,那个老婆婆老是看着我们做什么?
阿娘从菜地里直起腰,手心都是湿润的污泥,瞧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人,奇怪道:你看错了吧,阿娘怎么什么人也没看见?
娘,不会错,阿水肯定道,含着白嫩的指头,老婆婆头上簪着白花,拄着李老伯前段时间做的拐杖,脚上还有阿娘半个月前纳的花布鞋。
花布鞋?她半个月前只给一个人做过鞋,正是李老伯的老伴,可这人不是几天前死了吗?
阿水不像说谎的样子,让她阿娘眼带诧异跟害怕,她愣愣的看了阿水良久,才回过神般。连手都来不及洗,就抱着阿水跑进屋子。
哐当的关门声让阿水记忆犹新。
日光下,她仰着脑袋望着沈白幸,先生,人都说,能见鬼的人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你相信吗?
沈白幸摇摇头,说:人死后,自有冥府来判断生前功过罪孽,罪大恶极之人下放无间地狱,未作恶者,入乱回重新投胎,他说的不疾不徐,声音如清风拂雪般落下,你既然能投胎,就说明没作大恶,别人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为什么能看见鬼呢?
世间不乏通灵之人,沈白幸摸了摸阿水的脑袋,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不是异类。
作者有话说:
小白是个很温柔的神仙滴~
第17章 莫要贪杯
日落西山,炊烟从简陋的屋顶升上金黄色的天空。火石擦的点燃只剩下半盏油的灯芯,飞蛾寻着微弱的光亮潜进略显狭小的屋子,还没飞几圈,便被一双黝黑粗糙的手啪的一下打死。
阿水坐在长凳上,两只脚踩不到地面晃荡着,看着她阿娘把菜从厨房里面端出来。筷子跟碗沿碰出闷闷的响声,陶瓷碗中的热菜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阿水收拾碗筷送去厨房的时候,又看见下午的那个老婆婆,她依旧拄着拐杖弯着身子站在墙角。阿水奇怪的看向门口,不禁疑惑,明明阿娘都关门了,老婆婆怎么还能进来。
阿水那时年纪还小,走过去,跟老婆婆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老婆婆不说话。
孩童脆生生的嗓音如春日的闷雷,沉重阴森的滚在她阿娘心头。
阿娘抓筷子的手整个僵住,只见墙角除了阿水再也没有其他人。
娘!,阿水转过头,我们可以收留这个老婆婆吗?
阿娘的脸色特别难看,喝道:赶紧回房睡觉。
娘,你看不见她么?可
那是阿水第一次见她娘发那么大的火,拎着她的脖子直接往房间里丢。阿水还记得当时阿娘的脚都是抖的,把她弄进房后,躲在另一间房里面跟她阿爹说悄悄话。
阿水慢悠悠起床,用口水打湿指头,刺穿窗户纸,她望见老婆婆还待在屋子里。可是,这次阿水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她不想阿娘不高兴。
之后许多次,阿水都路上看见穿着寿衣头发花白的人,这些人有阿水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偶然一次听墙角,阿水知道为何她阿爹阿娘对她越来越冷淡疏离了。
相公,我们要不要请个道士过来看看?
阿爹粗声粗气:阿水那丫头越来越邪乎,昨儿个还跟我说陈家的二姑娘来找她。
二姑娘不是溺水了么?!,阿娘捂住嘴巴,一双眼睛四处乱飘,仿佛惊弓之鸟,咱们家会不会也
闭嘴!,阿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让男人也有些害怕,急匆匆熄灯钻进被窝,别自己吓自己。
过了许久,阿爹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内响起,对着阿娘说:明天我就去寺庙把主持请过来。
跟阿水同岁的孩子都随着兄弟姊妹天真烂漫玩耍,阿水加不入。随着年岁的增加,她知道阿爹阿娘这些年一直是害怕自己的,但因为血缘的关系,又舍不得抛弃。
阿水忘记阿娘有多久没有抱她了,也不记得阿爹上一次对她有好脸色是什么时候,她就像晚春时节枝头的鲜花,开过了一生中最美好快乐的时光,等待着凋零。阿水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一坐就是一天,到点回家吃饭,吃完继续孤独着。
没人教阿水识字,每次看着同龄人去书院读书,阿水是羡慕的,但她从来不跟阿爹阿娘将,因为阿水知道阿爹阿娘已经很不喜欢自己,她不能再让对方更讨厌。
阿水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她老死,直到有一天
那夜,狂风大作,天空如同破了口子,雨滴打在身上生疼,雷光千军万马般从天际滚滚而来,轰隆一声炸响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