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刻意忽视竟然会让儿子这般艰难。那些下人他们怎么敢………还有……还有夫人以往无不是以大儿子为荣,珍惜疼爱溢于言表,又怎么会……
  看着眼前胡子拉碴,再无一丝意气的儿子,郭侯爷心如刀绞,是他的错!是他懦弱不敢面对!才害的儿子如今这般。
  可事到如今,再多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最后郭侯爷也只沙哑道: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我从始至终,从没有要废除世子之位的意思。”
  “哦,是吗?”
  郭世子不在意道,世子之位?这些年他看的还少吗?先帝那般看中声望之人都将爵位降在降。到了当今,他一个寸功为建的纨绔子能得个末等爵位已经是顶了天了!
  世子之位真的重要吗?可他为这位置背负的,却是一世前程,一辈子白眼,一辈子窝窝囊囊的骂名。
  当真是可笑极了。
  “反正成王败寇,儿子如今输了,这条命父亲尽可拿去便是!父亲一辈子衷心耿耿,劳苦功高,在上皇那里素来的得脸,只要将儿子这罪魁祸首大义灭亲,想必府中还是保的下来的。”
  郭世子跪在下首,声音清淡,显然从事发之时起,对自己的下场便早有预料。
  郭侯爷避上双眼,最后在看了眼这个
  他最对不起的儿子,心中已然做下决定。
  “来人,将大公子带下去!”
  “父亲!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父亲……”
  郭义嘴唇发颤,眼睁睁看着大哥被两位精兵带出门外,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哪怕他愿不愿意承认,大哥之所以会有今天,也必是有他一份儿的。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明白,郡马爷当初那句话的含义。
  “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于旁人来说也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有点难过,很多反派其实都不是天生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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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4章
  一夜惊心动魄过去, 待到黎明将初之时,宫变之事已然尘埃落定,然朝堂上的清洗却是才刚刚开始。
  京城愈发的风声鹤唳了起来, 街口小巷之中,几乎日日可见大批禁军的身影。谢瑾瑜这两日几乎忙的团团转, 大理寺森森监牢之中, 可以说日日都有新人进去。
  不论是曾经煊煊赫赫的吴王一系,还是以吴阁老为首的江南几大世家,一个“恶意敛财, 圈养私兵”的名头便已经足矣让对方伤筋动骨, 更何况如今板上定钉的谋反一事。甚至下毒谋害太上, 更是九族尽诛也不为过。
  众人心中明白,经此一役,往后数十年内, 江南世家怕都成不了气候了。
  沈煊则是想到, 不论是敛财还是豢养私兵, 当初陛下之所以对此隐忍不发,约莫等的便是今日吧?
  不得不说, 江南三大世家便是再大的声望,牵扯谋反一事, 于世人眼中也是“大逆不道”的代名词, 如今便是皇家一竿子打死,也没人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名声这玩意儿,自来都是消耗品,几十年过去,名士清贵的江南几大世家许是势力更为庞大了一些, 然论起声望,却是远不如曾经。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煊轻轻撩开车帘,看着被如牲畜般压着走在街口,都还要百姓们人人喊打的众位犯官。
  时至今日,沈煊不得不承认师傅他老人家说的太对了,论起权谋一道,太上皇果真是个中翘楚。
  若是当今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那上皇便是软刀子割人,直至将人抽筋剥骨,连根拔起……
  而此时,大明宫内,沉香渺渺。
  太上皇仍旧一席明黄端直的坐于塌前,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刚生过一场大病或是中过毒的模样,往来王公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自有一份思量。态度愈发的恭谨了几分。
  很快前来“探病”的众官员纷纷退去。
  诺大的宫殿之内,只余下这两位站在皇朝顶端的掌权者。
  此时这位垂暮的老者却是突然站起身来,拒绝了周边宫人的服侍,只扶着皇帝的胳膊一步步行至窗前。
  窗外大雨倾盆,瑶瑶望去,只见碧玉池畔,一池的鲜妍花朵尽数零落成泥。耳边隐
  隐传来一声叹息。
  “这盘棋,朕已经下了三十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收盘的时候。”
  一旁的天成帝眉目微动,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太上突然打断道:
  “皇帝你是不是想问,不过是几个清流世家,手中无兵,身上把柄未必少了。朕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容忍他们几十余年?”
  闻言天成帝不禁皱了皱眉。
  “父皇英明睿智,心中自有沟壑,儿臣断无质疑父皇之意。只是……”
  只是江南这么些年,吏治混乱,明明鱼米之乡,诸般才子逐竞风流之地,却是白骨森森,乌烟瘴气。想到当年所见,那一幕幕,如今想来,天成帝心中仍旧不是不介怀的。
  太上哪里不晓得身旁人的心思,也不动怒。只沉声道:
  “皇帝可知,那些个世家真正最为惹人忌惮之处是什么吗?”
  不等对方回答,太上皇便自顾自的说道。
  “是声望,是世代累积之下,于百姓甚至世林之间的莫大声名。是江南众士子百姓的无边信赖与推崇。”
  天成帝闻言若有所思,太上少有认真的看着眼前之人,他这个儿子啊,皇家少有的讲究实在之人,于名望二字并非不计较,只是比之实际好处,到底还是少了份在意。也看低了这“声名”二字所能带来的莫大影响。
  然人非美玉,孰能无瑕?太上对此并不恼怒,只谆谆道:
  “皇帝你熟读史书,应该知晓,前朝嘉明帝在位之时,可谓大肆打压世家大族,极力扶持寒门子弟。短短数年之久,又有多少世家分崩离析?”
  “然而鼎盛之时不过两代之久,那些个几经败落的世族复又卷土重来,眼前的江南吴家便是个中翘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出口声音愈发的悠远了起来。
  “当年的吴家究竟败落到何等地步呢?诺大的世家只余一二子嗣零落的偏远支脉,万亩良田更是尽数归于朝中。然而百年不到,覆灭的高楼便又再次一跃而起。到了前朝末期,吏治混乱之时,于江南等地号召力更是远超朝廷。”
  “待到兵戈四起,诸多士子百姓受其庇佑,更是只知世家而不知皇朝为何姓?只待一声令下,江南半数学子都要为其所使。若是揭竿,
  必有数万民众为之响应。”
  再加上对方百年来累积的财富人脉,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想到数十年前那般艰难的处境,便是隐忍如太上,面上都带着些憋屈之色。
  天成帝隐隐心惊,毕竟自他接触朝事之后,太上的种种手段已然发挥了成效,江南三大世家虽权柄赫赫,然而到底于清流,甚至百姓之中名望已然不复以往。
  于江南而言,他之所见,到底还是乱像居多。反而为此忽视了其他。
  天成帝默默低下了头,不禁为自己曾经的诸般埋怨心中羞赧。
  父子两人遥遥看着外面狂风骤雨,庭前芭蕉淅淅沥沥,雨打之声叮咚作响。
  “皇帝啊!真正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几乎没有一个是从外面便可以打倒的,便是一时倒了,只要一息尚存,必将后患无穷。”
  “归根结底,世家之祸,在其骨而非其之形,其骨不毁,其形不散!”
  “但反而言之,当一个簪缨世家丢掉其累世风骨,毁掉其历代声明之后,便已然流于常俗,泯然于众世家中。”
  暴雨声声中,太上一字一句无不重重的印在天成帝心头。
  语毕,天成帝向前一拜。
  “父皇教导,儿臣必当谨记于心。”
  司马睿没有一次此现在更为明白,父皇一代明君,他要学的,还有许多。
  就在父子两人行至塌前,准备就此次清洗行动促膝长谈之际,突然门外有内侍急匆匆来报。知晓这种时候,没有要事等闲不敢有人来。内侍很快便被请了进来。
  “陛下,忠勇侯府来报,说是侯爷伤势过重,今早人便已经去了。”
  啪,小太监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皇手中茶杯重重滑落,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撒了一地。
  吓得几位宫人立马诚惶诚恐的跪下,方才报信的内侍更是双腿颤抖。
  天成帝有些担心的看了眼上皇,父皇与忠勇侯爷君臣相得几十余年,可以说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塌上的太上先是征了下,复又轻轻阖上了双眼。
  “子奉他,到是个慈父!”
  “罢了,事到如今,便如了他的愿又如何,总要让子奉走的安心。”
  “万同源,你去,亲自传
  旨……”
  天成帝见罢也微微一叹,郭侯爷在父皇心中,地位果真不同凡响。忠勇侯府,当真是可惜了。
  ***
  沈煊再次来到忠勇侯府之时,府中已然挂满了白绸。说来郭侯爷素日里也是与人为善,更是为保太上而丢了性命,然而如今上门者却是寥寥无几。
  看来京城之人,耳目具是灵通的紧。
  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之前,两位郭家公子直直的跪于两旁。郭义看着眼前棺木泪流满面,而一旁的郭世子却仿佛傻了一般,直直的盯着一处,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听说郭侯爷负伤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然而如今……沈煊看了眼面前浑浑噩噩的郭世子,轻轻一叹,安慰道:
  “两位公子节哀!逝者已逝,到底还要生者为重。否则,侯爷便是在地下,也难得安宁。”
  “多谢沈侯爷!”
  一旁的郭义擦了擦眼泪,哀声道:
  “父亲在时,提起侯爷无不是满眼赞叹,侯爷这时候能过来,父亲必然也是高兴的。”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灵堂,郭义心口又是一酸,父亲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几十年,也庇佑了他几十年。如今身后却要这般的凄凉。
  是他们这些做儿子没用啊!
  郭义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认真上香的年轻侯爷,父亲临走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
  “义儿啊!从今以后这侯府不是我们郭家便要靠你撑起来了。”
  “父亲,您说什么呢,御医都说了,您伤势虽重,却也未曾伤及要害,好生养着总会好起来的。再说儿子如今微末官职,在京里哪里算的什么?”
  “父亲……”
  仿佛想到了什么,郭义脸上写满了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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