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手心

  小药逃离,君无双也着急,命了班头带人一并追去。
  苏青鸾见状,兀自踢开围住她的一帮人,径自上前阻拦,君无双见状也上前去阻拦他,正当上前去时,却被身后萧肃容一拉。
  君无双诧异的看着萧肃容,萧肃容道:“无双,交给我,我帮你带回来!”
  君无双尤带犹疑。
  萧肃容道:“这药庐里面还有这么多孩童尸体需要你处置,若为此耽搁再出了事。”萧肃容这话倒是在理,君无双迟疑的看了一眼药庐方向,而后朝着身侧的人点点头。
  衙役们推让开来。
  君无双与萧肃容道:“此案悬了几十年,也该一一核对当年的那些父母家人,跑掉的那小孩……你负责带回来。”
  君无双指着萧肃容,虽说言语刚硬,但是却在说话的时候朝后退了一步,可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郑重的看了一眼苏青鸾。
  苏青鸾看在眼中,君无双这人确实刚阿,不失为一个可交之人。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萧肃容,两人一前一后追了过去。
  君无双看着这两人追过去的身影,神色之中分不清是什么感觉,又回首看向这药庐的方向,神色逐渐专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吩咐衙役,“先把尸首清点保存好,一一存档查留,叫上仵作前来,验明正身之后逐一排查当年丢失孩子的家庭。”
  吩咐完,他转头看去,山谷的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晨曦已经露出了头,金光从东边升起,灿灿的一片尤其耀目。
  长夜,终将会过去。
  苏青鸾与萧肃容并肩追往小药的方向去,苏青鸾察觉到这一路过去歌尽都有在路上留下痕迹,刀刮过树干、砍低了草木,留待苏青鸾追踪过去。
  看得出小药慌不择路,这一路还拖着老怪物的尸骨跑,没有往下跑去,而是为了躲避歌尽的追踪一直往山上跑。
  再上,就是悬崖了!
  苏青鸾慢了步伐,在歌尽留下的痕迹中她脸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再往上,就是悬崖了。”她喃喃的说道。
  萧肃容伸出手拉了她,“没事的,追得上的。”
  他手掌心是温热的,和苏青鸾此时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约莫是在害怕吧,萧肃容想。
  很少,能见她害怕到手心发凉的,小药对她来说,应当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苏青鸾低低垂眸,看了一眼萧肃容拉住自己的手,不知为何她于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萧九,她刹那间有些难受也有些恍惚。
  从一开始,苏青鸾就预料到了这种相处模式了,萧九与萧肃容到底是两个不用的人格,如若真的倾付真心,根本就无法平和以待。
  她不经意的将手一抽,如何对萧肃容说:“肃容,我知道你很好,但是眼下……”她的话语带着迟疑,犹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一瞬之后,她才又道:“眼下,我只想先找到小药。”
  “这是自然。”
  苏青鸾点点头,继续追上去。
  只是,越往上追,苏青鸾的心就越沉,因为她看到了一路过来的挣扎痕迹。
  萧肃容也察觉到了,“应该是歌尽看到上面是悬崖,想要拉住他。”
  可小药现在情况特殊,即便歌尽武功再高,到底对一个豁出命去的小孩,他如若不要命的挣扎,歌尽又不能伤他,只能听之任之,一路跟着而已了。
  苏青鸾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双唇一直往上去。
  到了悬崖上,仅隔数丈远,苏青鸾的脚步就停住了,直面悬崖那边,遥遥望见了歌尽直立着站在那里的身姿。
  此时日光初出,在歌尽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黄色,而朝西看去,歌尽拖得长长的身影则正好罩在他身侧不远的小孩身上。
  即便一身荣光,但罩子小药身上的始终是一片阴暗。
  歌尽不退,也不前,就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小药,而小药呢,则在那一片悬崖边上的一方巨石上,将他师傅停放在那块大石头上,他则用那一双小小的手,在大石头上使劲的、拼命的挖着坑。
  小药说:“师傅,就快了,您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苏青鸾心中一恸,挪动脚步上前去,走到歌尽身侧的时候,歌尽却横出一手拦住了苏青鸾的脚步,冲她摇了摇头,不让她近前去。
  苏青鸾看了他一眼。
  歌尽不说话,只伸出一脚将地上一块石子朝着小药身侧一踢,石子‘啪嗒啪嗒’滚过去的时候惊动了小药,小药就像是身后有毒蛇似的,忽然整个人一弹,紧接着他张开双臂护在老怪物的尸骸前面。
  他双眸的神色所带的戒备,无异于草木皆兵,见谁都是毒蛇猛兽了。
  苏青鸾不管这些,推开歌尽的手依步往前,相比于来时一路的忐忑,苏青鸾最怕的是见不到小药了,她此刻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小药。
  真好!
  小药犹然戒备如斯,看着苏青鸾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他甚至从喉咙底处发出嘶吼警告声,凶相毕露。
  他知道所有人对师傅的敌意,小药唯有守护好身后,其他的管不着。
  苏青鸾一边走近他,一边道:“小药,你这会,真像极了我当初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连偷我东西的时候都要装得很凶很凶,其实你知道吗,一点都吓唬不了人,真的!”
  她靠近了小药,蹲下身去。
  小药滋着牙,那圆瞠的双目睚眦欲裂,嘶吼的声音就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悲哀、绝望、等着用尽生命做最后的反扑。
  然则,苏青鸾却全然不顾他此时的模样,兀自用那淡淡的一抹笑对着她的小药,她缓缓伸出手来,想去触摸小药的脸。
  可小药往后一缩,背后却是大石头,后退不得。
  苏青鸾手心的冰凉触碰到小药那张小脸的时候,小药像是疯了似的,所有人的触碰于他此刻这颗支离破碎之后又粘起来的心来说,都是刺痛。
  他慌乱得无处可躲了,在苏青鸾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他痛苦至极,张嘴就将她的手指一咬,他的牙带着毒,咬下去的时候,从苏青鸾手指处流下来的血都是泛着黑。
  牙齿啃咬进骨血,那种腥甜与痛楚夹杂着,小药也哭嚎出声,咬着她手的嘴含糊不清的喊着,驱逐着,“你走啊,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啊?我就想在这里陪他,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痛苦……”
  “他的心硬了,我要是无法成为药引子,他会死的,会死的……他也是无可奈何,他打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好,是我救不了师傅,师傅,师傅!”
  那仿佛,无尽的昼夜浸泡在锥心刺骨的毒药里,不是毒医老怪的错,而是他不够好,无法成为出色的药,他竟深深的为如此折磨他、杀了那么多同伴的老怪物产生出了深切、甚至能够感同身受的痛楚出来。
  “师傅,师傅是为我好,我……我在他身边好多好多年,从他的眉毛是黑的,一直变成白的,他会杀人的,不听话的都死了,他留下了我,他是我师傅,他是我师傅!”
  苏青鸾任凭他咬着,一边哭喊着,一边将心里的话全部倾吐出来。
  这个才是真正的小药。
  一个……在长年累月的折磨下,早已经分不清楚别人对他的好与坏,对与错了,他被折磨到最后,竟然对施暴者产生出深深的同理心以及共情。
  他不可怜自己,反倒去可怜折磨他数十年的人!
  这,该是怎样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才会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折磨成这般扭曲狰狞的心态来。
  苏青鸾犹然是那抹淡淡笑,仿佛此刻被小药咬的不是她的手,仿佛次此刻流的血并不是她的,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捧住小药另外一边脸。
  将她的小药捧在手心里啊!
  她此时此刻,心是前所未有的痛着,就像是血淋淋的被挖开一片,疼得她张开嘴却又喊不出声音来,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药在挣扎,可苏青鸾不怕,也不想松开自己的手心。她只怕这一松开就再也拉不住她的小药了,她跪在地上,慢慢的将头给垂下,哪怕小药惊惧到极点,咬得倍加用力,她还是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的抵触在小药的额头上,额头的肌肤触碰着小药的额头。
  此刻,亲密无间!
  任凭眼泪大颗大颗滴落……
  滴落在小药的脸庞上,泪水的苦涩随着被咬的手指窜进小药的口中,又从手腕蜿蜒滴落在土地上,她不信的。
  不信小药不记得她了。
  捧在手心里的温柔,此刻伴随着苏青鸾哭喊着一句话,悲伤倾泻而出,“小药,你怎么这么傻啊?”
  是的,怎么这么傻呢?
  “他对你根本不好,一点都不好!”苏青鸾这话一说出,眼泪更是决了堤,崩溃至斯!
  “你是一个人,你不是药引子,你不用自残来博取他的欢心,你应该在父母的身边开心快乐的长大,你不是畜生,不是小狗。”
  “你不用,趴在地上摇尾乞怜,你是个站着的……人啊!”
  老怪物,从没把你当成人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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