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8)
苻坚恍惚的说,他呢?他在信中半句不提自己,他这般不想跟朕说说自己吗?以往我们是那么好的。
皇兄,你就不要再念旧了,好吗?谁都会过去的。
苻坚沉声叹道,是呀,谁都会过去的,只有你陪在朕身边。
七月,苻坚以各氐族部落人口增长过快,把三原、九嵕、武都、雍氐等十五万户氐人,让诸宗亲各领之,散居方镇,如古诸侯。
长乐公苻丕镇守邺城已余十年,根基稳重,苻坚让其领三千户东戍邺城,并亲自到霸上送行。
一下子关中的氐人数量锐减。
然而这个时候,长安城中却忽然起了一阵歌谣,儿童在关中大地上大声高唱,阿得脂,阿得脂,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
远徙种人留鲜卑?萱城喃喃道。
苻坚将氐族皇亲贵胄分封到各地,为了加强地方的管理,控制这个多民族的庞大帝国疆域,然而,他却把降服的各族皇室尽数迁徙到关中,如此以来导致中央政府过于空虚,中央集权削弱,古代皇帝人人都在想着怎么加强中央集权,怎么巩固中央统治,而苻坚他想的却是怎么与各民族共和,为此不惜削弱本族,让利外人。
五族共和,天下大同。
可是,连孩童都懂的道理,为何苻坚总是执迷不悟呢?
八月,朝鲜半岛上派人来了,苻坚一统北方,如今又征伐西域,东北朝鲜半岛上的国家也闻声而来觐见了,此前苻重造反之时曾派人至高句丽请求共同起事,高句丽不愿意得罪大秦便拒绝了,苻坚也派使者至高句丽表示谢意,却从来没有正式建交过。
此次至长安的乃是朝鲜半岛上的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国,他们表示愿意接受大秦的册封,并与大秦正式建交,永世盟好,苻坚欣然应允,自此,苻秦帝国东起朝鲜,西抵葱岭,南并川蜀襄阳,北逾阴山,西域六十二国与秦早已建交,只要吕光此次征伐西域能攻灭焉耆国和龟兹国、乌孙、若羌等国,那秦之疆域还会拓展至更西方。
公元382年冬月,秦建元十七年,吕光的书信又一次寄了回来。
这一次,吕光是报喜来了。
吕光仅用了三个月时间越过沙漠,到达焉耆国,焉耆国及其附属诸国不战而纷纷请降,龟兹国则与其附属的乌孙国据城抵抗,吕光将大军集于延城南,每隔五里设一营寨,挖深沟,筑高垒,指挥军队攻城,给木人披上衣甲,列于垒上,作为疑兵以迷惑龟兹军。龟兹国王白纯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中,倚仗坚城抵抗秦军,并以龟兹国内的重金珍宝求援于狯胡国。狯胡国联合温宿国、尉头国等国,共起七十万兵马,一同援救龟兹。吕光集结各营兵力,操练勾锁战法,并以精骑作为游军,随时补充各处缺口,十月,吕光大败西域联军,斩首万余级,逼得龟兹国王白纯连夜弃城出逃,吕光入据延城,并立白纯之弟白霜为龟兹新国王。
如今白纯终于自食其果,你将白霜赐给了吕光,让他带着吕光回到龟兹,最后不想却是他亲自灭了自己的哥哥,不知今日他得知真相会如何?会不会更加讨厌你呢?
苻坚苦笑道,讨厌朕的人还少吗?无论他们怎么讨厌朕,恨死朕,朕都听不见了。
吕光胜利了,你想让他回来吗?
苻坚不答。
萱城知道他一定陷在自我矛盾中。
如果把吕光从西域征召回国,那纵使国内出了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似乎没有吕光办不到的事,可将大秦的恩威传遍西域诸国,将大秦的国土拓展至西域却会半途而废。
就让他守在西域吧,你欺骗了白霜这么久,该给他一点补偿吧,就让吕光留在他身边吧,这样总该可以吧。
苻坚目光里闪烁着茫然。
吕光立白霜为龟兹新国王,无论白霜有多么的不知情,可毕竟是他们联手赶走了白纯,白纯毕竟是白霜的哥哥,如果吕光离开西域东归,我担心白霜会坏事,所以,于情于理,吕光都不能回来了,就册封他为使持节吧,都督西域诸军事。
好,朕听你的。苻坚应答。
于是,在吕光攻灭龟兹,赶走白纯,新立龟兹国王之后,西域三十余国惮于吕光威名,尽皆遣使纳贡,归附大秦,上缴汉朝政府所赐符节。苻坚随后任命吕光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进封顺乡侯。
第三百零二章 一语成谶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又是一年生辰日。
这一年的生辰过的有些清冷。
苻氏的这一家人都没有来,因为苻坚一个人独自来了,他谁也没带,连他最喜爱的苻冼都扔给了苻晖。
二人在明楼上吹着冷风,到了夜幕时分,苻坚却与萱城一同飞驰去了骊山之巅。
前几日落了一场雪,给望梅亭厚厚的笼罩上一层素白,在一片白茫茫中屹立,月色泄下,仿佛世外仙境。
我想做一件事,你会支持我吗?
萱城道,不必说出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他知道,这一天还是要到来。
景略曾经阻止过朕。
王丞相已经逝去了。
可他说如果朕做了这件事,不一定会成功,朕很想他,可他再也不会回到朕的身边了。
万事皆有可能,何况一个已死之人的话呢?
然而,萱城身体里有一股强烈的反抗意识,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这么纵容苻坚。
萱城将脸枕在亭中的石桌上,一瞬间冰凉彻骨,苻坚用手托起他的脸来,细细的看着,以往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说,以往我是什么样的?
苻坚捧着他的脸,手指触及之处一片湿滑,大概是13年前吧,那时你总是反对朕,不对,在4年前你也经常反对朕,可自从长乐公攻陷襄阳之后,你就变了,变的不再反对朕了。
萱城反问,我能阻止得了你么?
苻坚一怔,随即摇头。
那就是了,无论我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你,我何必多费口舌?无论你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为何?苻坚问道。
为何如今你会这样?
萱城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苻坚,我只有一个哥哥。
苻坚将他搂在怀中,叹道,好吧,这件事无论成败,我们都去做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罢。
你跟自己的族人有仇吗?
苻坚茫然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仇,你为何要宽仁待外族,而严苛自己族人,我一直以为你跟自己的族人有深仇大恨,你可以用鞭子抽打自己的族人,杀一个氐人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会对自己的儿子赐剑,会对自己的弟弟动手,可你永远不会这么对外族人,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不懂你,我是你的弟弟,我却不了解你,可我还是觉得,你是一个严重的人格分裂者,如果说,你今生最大的错误,我以为不是阿法的死,也不是你对慕容冲做的事,而是你错在了没有生在汉人家中,而是成为了一个少数民族。
萱城说话这些话,苻坚沉吟不语。
二人之间一直保持了良久的沉默。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
清楚什么?
宽和五族,放任鲜卑和羌人带来的危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你无法下手,这些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你也没安好心,慕容垂和姚苌那么英勇的人,你想要他们的吧,如果他们去投降晋朝,那对大秦带来的危害是无法估量的,可你的心却不允许你去杀人,如果把这些外人都杀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结果,大秦也许会长久下去,也许会即刻陷入混乱,苻氏的后代都会生活在被仇恨之中,就像石虎、冉闵、慕容氏那样,互相之间屠杀,无穷无尽,不死不休。我会告诉你一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当然你不知道的,他叫成吉思汗,他成功了,你无法解决的民族矛盾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屠城,没错,就是这两个字。可他不是你,你也永远成不了他。所以,你独一无二的做法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族人让利外人,如今长安空虚,尽是外族人,大秦国内的社会矛盾民族矛盾无法缓和了,大秦有一千七百万人口,汉人一千三百万,胡人占了四百万,而身为统治阶级的氐人却只有一百万。你知道大秦的户口和人口总数的吧,你比我更能看到这里面深刻的问题。只有通过对外战争来削弱他们,可真正到了战场上,这些外族人会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去卖命吗?或许还会有另外一种毁灭性的可能,在对外战争中,我们削弱的只是我们氐人一族,反而会使得鲜卑、羌这些外族人增加,从而覆灭我们一族,虽然你的目的不是这四百万的胡人,而是那一千三百多万的汉人,可汉人不会仇视我们,因为是晋抛弃了他们,我们拯救了他们,而我们却灭了这些胡人的国家。
所以你还是不支持朕?
不,我支持你,我支持你只有通过不断的对外战争来缓和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因为中国本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我们一族人口太少,无法统治全国,只有将士族收归才算真正的正统,可那些士族都在晋朝。只要晋朝存在一日,大秦国内的汉人便不会安心,天有一日,**永远只能有一个主子,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成王败寇,只有我们灭了晋朝,我们才能算**正统。
萱城的话音落地,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冰冷的额上,热气灼在耳边,充满诱惑,我多么想要你
可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
苻坚不能再失去他的弟弟了,哪怕一个微弱的身体接触他都不敢僭越了。
我支持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南下侵略晋朝,姑且这么说吧,因为一旦这场战事没有退路了,后世之人就会冠以民族侵略的性质来贬低我们,而不是统一战争,我们是少数民族,不能去侵犯汉族,所以这场战争只能由晋朝人率先发起,这你该能答应我吧?
如何应你,你要谢安来攻打我们?
不,不是谢家,是桓氏,也许,谢家会与桓氏联合。
苻坚沉默。
你信我的。
苻坚道,我信你。
萱城说,如果秦晋之间没有这一场千古之战,你死后大秦照样会分崩离析,太子镇不住这些外族人。
你是皇弟,如果我死了,只有你可以继承大秦的帝位。
但是,哥哥,如果你死了,你以为我还会活着吗?
一语惊醒梦人,苻坚怔怔的凝视着萱城的眸子,一瞬间,无语凝噎。
我也是。他这么承诺。
萱城贴着他的心口静静的听一下一下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上方之人不断低声喃喃,我这一生很少伤心,也很少流泪,阿法死的时候我哭过一次,娘执意要杀他,我救不了他,那时候我在东堂与他诀别,他抱住我的身体安慰我,他要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支撑这个国家,他说从不后悔与我做兄弟,你知道的,当年我本欲让他登位的,他是我唯一的兄长,可他却推举我,仅仅因为我是嫡子,所以我该来承担这个责任,我不敢称帝,因为我始终怕阿法怨我,毕竟他是因我而死,如果有一日,你死了,我想我会流泪,我会伤心,但我会等你归来,我不信你会狠心抛下我先去,我已经失去了兄长,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弟弟了。
萱城的内心痛苦极了。
他该如何才能去挽救苻坚。
淝水一战,苻融必死,苻坚必败无疑。
可如果没有淝水之战,这些外族人就一定不会背叛苻坚吗?大秦真的会万年永昌么?
就像连成衣曾经说过的那样,难道这世上有谁会长生不老吗?每个人的归宿最终只是死亡。
萱城抬起眼来望着苻坚的眼睛,怜惜的说,你不要这么想,阿法不会怪你怨你,我也不会先你而去,我们说过的,要同生共死,要生死同穴。
苻坚无言以对,只能将他搂的更紧了,这一夜,他们在骊山望梅亭相拥着坐了一夜。
公元382年终于完结了,历史推进到了公元383年,大秦建元十八年,到了正月十五,大江南北过起了上元节的时候,长安也变的热闹起来了,上元节的夜晚,苻坚与萱城,以及苻晖、苻冼、连成衣,苻朗,淳展之几人便衣出宫,竟然逛起了民间的花灯会。
长安城的东市人山人海,花红灯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苻坚就拉着萱城的手走在前面开路,后面的小辈们紧紧的跟随其后,苻冼七岁了,在苻晖的悉心教导下长大了许多,说话做事都有一股小大人的味道,很是老练,不过他很黏连成衣,用他的话说就是,连哥哥很美,我喜欢美人。连成衣牵着他的手,一旁的苻晖脸上的笑容很是尴尬,虽然他不会生气,可被自己的弟弟抢了美人,内心总是不悦的,于是就去挨着苻朗话起了家常。
朗哥哥,你什么时候回青州?
苻朗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还没有下诏命我会青州。
要是不回去那该多好。
怎么,晖弟不想让我回去?
苻晖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一家人很少聚在一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热热闹闹的相聚,就像汉朝人的聚会那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苻氏一族人口太少了,晖弟说的正是我想的,我不太明白,为何陛下要把苻氏中人分散出去?
父皇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朗哥哥,可你知道吗,我始终觉得父皇将我们苻氏宗亲分散出去并不是一件好事,当然,我不想你离开长安,还有我们那些亲戚。
苻朗压低了声音贴过来道,晖弟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苻朗看见前方的数人距离距离自己远去了一段距离,便小声说,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苻晖愕然,这不是长安城中的那些童谣么?
虽是童谣,可源自宫中,晖弟可听过陛下身边的一个宦官赵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