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阳平公,末将不会那么想。邓羌说。
  萱城轻笑,开起玩笑来,镇军将军,有你一日,我便可高枕无忧,做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喽。
  阳平公抬爱了。
  哈哈哈。
  欢笑声夹杂在哒哒马蹄声的行军中让这一趟军旅变得格外动情起来,绵阳府南下成都的沿途风景美不胜收,鸟语花香,草长莺飞,一片绿草如茵,天空蔚蓝如海,耕作的人们弯腰在水田中插秧,偶尔还传来一曲一曲的西南小调,仿佛天籁一般动听极了。
  此次一定是个胜仗。杨安说。
  但愿如此。
  当日傍晚,大军行至集凤镇,邓羌命大军原地驻扎歇息片刻,从集凤镇至成都不过四十多里行程,这个时候,连成衣从前方传过话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何事,快说。
  传话的士兵禀道,连太守说,晋朝益州刺史似乎与张育联合起来了。
  似乎,到底是联合还是没有?连太守就是这么办事的么?邓羌大怒。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大都督。声音极为紧促。
  待到人影近了,萱城定睛一看,原是姚苌,姚苌见到他在军中也是一愣,随即却是一乐,阳平公,您来了。
  何事这般匆忙,快快说来,看我作甚?
  姚苌这才抱拳,朗声禀道,阳平公,大都督,据我方探子汇报,晋朝益州刺史竺瑶、威远将军桓石虔已经率军三万援助张育。
  萱城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我方大军刚至绵阳。其实前日在我们从成都撤退之际,阳平公您命我前去侦查,那时候竺瑶已经有所行动了。
  援军三万,这么看来,正如慕容永所言,桓玄早就准备好了,如若不然为何在蜀地藏兵三万,晋朝朝堂不会拿出三万兵力助他,看来他早就在等这么一日了。
  姚苌气的咬牙,这个桓玄,真是好手段,好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非此次我们的援军提前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邓羌道,阳平公,时不待我,我们不可再做耽搁,即刻启程,赶在今日亥时抵达成都,对我们极为有利。
  萱城点头,大都督言之有理,出发吧。
  姚苌,本公命你率领前锋一万先行出发,须探得敌军详情,成都城中不会驻军六万,竺瑶和桓石虔的三万晋军此时一定不在成都。
  属下领命,请阳平公放心,我定与这三万晋军碰上面。
  万事小心。末了,萱城嘱咐道,姚苌一怔,随即却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亮齿笑了。
  不知为何,萱城心里隐隐约约起了涟漪,姚苌就像一个不会生气不会动怒的向阳花一样,他总是一脸笑容时不时的不正经又没大没小的捉弄自己,可这一次让他独自领兵前去交战,萱城没来由的就紧张了,不该的,他不该对姚苌这种人起同情心的。
  大军从集凤镇重新出发,邓羌命大军加快行程,走出集凤镇,便进入了蜀郡的领土范围内,经过清泉镇,自东面进入成都,萱城猜想张育一定加强了成都的防守,若是攻城必然是一场苦战。
  太阳渐渐落下,天边升起了一道一道橘黄色的彩霞,斑斑驳驳的云朵挂在彩霞上,将大地渡上了一层金橘色,远处的山峦忽隐忽现,山峦夹击之中一道波光闪闪的河川引入视线,彩光倒映出一个连着一个的黑影来,人影微微浮动向前,是那般的渺小,天地一粟。
  按照邓羌的计划,在亥时进入成都是最为有利的,亥时时分,敌方进入了安歇,疏于防御,正好趁此攻城,可萱城担心不下战书而出兵怕于礼不合,可转念一想,张育已反大秦,谈何下战书,此次朝廷出兵名义乃是平叛,自古叛国叛军者皆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而并非两国之间的交战,张育与大秦之间乃是下级与上级,乃是叛国之贼与正义之师,在张育他们起兵的那一刻起,便被历史判为了死罪,既是死罪者,国家出兵讨伐不必合乎军礼与法。
  夜色慢慢的笼罩着这一片西南大地,露水漫上,周围的草丛里微微起了吱吱呀呀的虫鸣声,夜空中繁星闪烁,军中点起了夜行的火把,依旧有条不紊的向前开拔。
  连苏芳小声说,阳平公,我们晚上要露宿在野外吗?
  萱城亦微声回应,露宿?怎么,你怕了吗?不会的,今夜,怕是无眠了。
  哦,我知道了,我们要收复失地,要攻城,对吗?
  萱城呵呵笑了几声。
  收复失地,这可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啊。
  可是,若不是萱城下令撤出成都,那谈何收复失地,也许,此时早就与反贼同归于尽了吧。
  萱城说过,他此生的愿望是不死,他不死,苻坚不死,这是他亲口对苻坚说的。
  果然如同料想中的那般,张育加重了成都的防守,当他们渐渐逼近成都的时候,萱城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大战来临前的窒息紧迫感,一重接着一重的飞箭而至,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邓羌早就安排好了攻城计划,若是白日两军对战,他把方阵队形都规划好了,天地万物,有圆方成型。
  大军在五里开外隐匿,蜀地独特的地形地貌行成了天然屏障,邓羌上来禀报,阳平公,此时攻城,于我方有利,我建议即刻攻打成都。
  杨安亦是赞同。
  萱城默默望向前方,那里似乎平静如水,微微亮起了火光。
  姚苌已经派人回来禀报了一次,他说果然被猜中了,竺瑶和桓石虔率领的三万军队并不在成都城中,而是向东进入了巴地,此刻正往垫江方向行进。
  垫江?
  垫江属于巴地,地貌复杂,多高山河流,并不适合双方交战,萱城捉摸不透桓玄到底意欲何为?他分明早就在计划向秦用兵了,他屯兵蜀地,如今张育之反正好给了一次大好机会。
  阳平公,沿着垫江北上,便可直达梁州。杨安道。
  杨安曾经被任命被梁州刺史,都督益州梁州诸军事,他对梁州益州之事再熟悉不过,一语惊醒梦中人,萱城恍然大悟,桓玄之意本就不在小小的蜀地,张育要做蜀王,他却想做皇帝,如今趁着成都张育与大秦交战之际,桓玄悄悄从东部攻入梁州,若是梁州城破,他便可以沿途北上直取长安了,真是算了一笔好账啊,萱城喟叹。
  命人传信给梁州刺史,让其严加防守,另外,给皇兄上书。
  邓羌却笑了,阳平公,陛下早已料到了,陛下已命巨鹿公率军两万从洛阳赶往梁州了。
  萱城诧异,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
  早在属下与右大将军从长安出发之际,陛下就命巨鹿公奔赴洛阳了。
  睿儿。萱城默念道。
  平定五公之后,苻坚本欲把五公封地分给外姓人,萱城自己付出代价换来了五公的旧有封地,逼苻坚把五公之地封给自己直系苻氏,正是苻坚自己的亲儿子,太子苻宏拥有雍州之地,巨鹿公苻睿拥有洛阳之地,平原公苻晖拥有汝南之地,河间公苻琳拥有并州之地,因为苻坚长子长乐公苻丕常年驻守邺城,自动承袭邺城之地而不作分封,而把秦州之地分封给了苻坚同父异母兄苻法之子广平公苻熙,因而,这苻氏直系五公又被称作大秦新五公。
  巨鹿公真是我朝一员虎将啊,阳平公,陛下可是亲自授印给巨鹿公的啊。
  萱城苦笑,什么虎将,不过是爱舞枪弄棒罢了,睿儿,他还是太过招摇了,只是皇兄派他去增援梁州,也可历练历练,这战场之事哪有他想的那么轻松,也好,也好。
  桓玄之心,真是昭然若揭,司马氏就这般纵容?杨安愤愤不平。
  邓羌说,那又能怎么样,桓氏势力毕竟还在,桓家是靠军功上位的,谢安虽然上台执政,可桓玄拥兵自重,司马氏还不得看桓玄脸色。
  萱城道,用不了多久了,桓氏终将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萱城知道晋朝的这段历史,桓温的皇帝梦没有做成,其子桓玄倒是做成了,只是那时候晋朝北府兵已成,别说是桓玄的皇帝梦了,就连苻坚的百万大军,一想起这些,萱城就心痛。
  攻城。
  萱城下令,邓羌和杨安部署好了战略,派遣了一百勇士做先锋,直接夜袭成都城,袭杀敌方的哨所,而后又用一万将士强攻,一万将士做后补。
  连成衣身先士卒,请愿做一百先锋勇士,王统跟着自己的小舅子寸步不离,萱城反驳,军中一切粮草辎重皆由二人负责,不可有任何闪失,邓羌和杨安倒是自甘充当先锋。
  不行,你们二人不可,军中一切指挥调度皆由你们。
  萱城虽然佩服邓羌和杨安的武功,战场之上总是冲在最前面自认先锋,可此次成都之战的军中指挥权在邓杨二人,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最后策略定下了,由连成衣率领一百勇士先行袭击成都城敌方防哨,待到袭杀敌军哨卫成功,以暗号响应,里应外合,邓羌杨安率军攻城。
  萱城沉重的凝视着连成衣的眼睛,万事小心。
  连成衣洒脱露齿一笑,阳平公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他潇洒的以黑巾蒙面,一身夜行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身姿极其潇洒的一挥手,小声对身后一百黑衣勇士说,跟我来。
  连成衣悄悄出发了,身后跟着一百黑衣夜行侠客,说是侠客并不为过,这一百勇士是在军中精挑细选过的侠士。萱城任丞相以来,重用江湖势力,以暴制暴,利用江湖剑客打压国内的豪强强盗,苻坚与王嘉交好,王嘉是江湖修道之人,苻坚身边自然聚集了一大批江湖人士,此次派出邓羌的五万大军看似是萱城的命令,实则尽是苻坚亲自授权。
  邓羌命令大军悄然前行,连苏芳小声问萱城,阳平公,太守大人还会回来吗?
  萱城摸摸他的头发,点头,你的太守大人一定会回来。
  其实,萱城心里是一个未知数,连成衣看似俊秀的外表下有一个强大的心,这个时代的人萱城越来越看不懂了,来到前秦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苻坚,那般温柔那般宛若妇人,说话都是柔柔的,可他心怀天下,眼里尽是万丈光芒。
  张育,萱城以为他只是一介书生,可亲眼看到战场之外他与慕容永交手那般所向披靡,武功身手皆是上乘。
  连成衣,萱城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介小小的太守,守护一方百姓安危,俊美不凡的外表下竟然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侠义心肠。
  可太守大人说了,此行离开绵阳,他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
  萱城惊诧,什么时候的事,他当真这般说?
  连苏芳有些委屈巴巴的眼神,今天早上,太守大人让我跟着您的时候,他说了,他回不去了。
  萱城立马把这个小人抱在怀中,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你的太守大人一定会回来。怀中的人一阵颤抖,似乎在小声抽噎,萱城的心痛极了。
  第二百一十章 心有疾而无医
  前方的火光乍然闪了一下,萱城的心抖了一抖,他望着城墙的方向,那里人影晃动,来回闪烁,突然高空升起了一股冲天的火光,仿佛静谧的夜里噼下一声响雷般震撼。
  邓羌忽而高声道,大秦的勇士们,跟本将前去破城。
  一阵唿喊,一声扬过一声,萱城明白了,即便是夜里突袭攻城,邓羌也无所畏惧与敌方正面相抗,他是沙场上的铁血大将,扬鞭打马至刚至极,他想要赢得这一场战争,赢得正大光明。
  此刻,成都城墙上头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镞,一排一排血色的旌旗立在火光中无风自动,然而萱城却端坐于马上岿然不动,他在注视着这一场战争。
  亲眼看一场流血千里的厮杀。
  长风唿啸,战马怒吼,血腥弥漫在死寂的黑夜中。
  城墙之下,大秦的将士们哗啦啦的冲上去了一批又一批,倒下了一披又一批,火把将黑夜一次又一次的点亮,城墙上的人头唿啦唿啦一声一声的跌下城头,将士们一涌而上,云梯扣在砖墙缝隙里,烧成火团的尸体滚落下来,噗通噗通直跌入护城河下。
  邓羌和杨安执剑冲杀在最前锋,仿佛暗夜修罗般,挥剑斩下一颗一颗敌军头颅,狰狞可怖的死人瞪着圆圆的眼珠子,浓重的血气似乎让人窒息,萱城没来由的一阵头痛,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马上跌落下去,而胯下战马此刻却悬在万丈高空之中,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只剩万丈深渊,暗黑冥冥。
  萱城终是一恸,脑中一片空白,忽而失去了意识,身体被万斤大石压下朝着深渊堕去。
  阳平公,阳平公。
  皇弟。
  好弟弟,好弟弟。
  兄长。一声近似于哭泣的哀求。
  你放过我,求求你,放了我。
  好弟弟,你知道的,你是我的。从那时起,你就是我的,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你难道忘了吗?你应下我的,我会娶你,你要嫁给我。
  兄长,你不能这么做。那人的声音终于泣不成声,你放过我,好吗?父王说了,你和我之间已经没有那回事了,那不作数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我?
  父王已死,他说过的话不算数,弟弟,你答应我,应了我声音有些急切,带着些许的迫不及待,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极限将对方吞下一般。
  啊,哥哥。
  萱城大脑一阵刺痛,随着一声厉声唿叫,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阳平公。一声小心翼翼的唿唤。
  阳平公,您醒了?
  萱城睁开眼来,视线触及之人满脸稚嫩,清秀可人的脸庞让人心悦,是连苏芳。
  连苏芳伸出手来,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的手帕,他轻轻的擦拭在萱城的脸上,萱城微微抖了一下。
  阳平公,您做梦了?
  萱城这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脸上,一阵冰凉彻骨。
  这是哪里?
  阳平公,大都督攻下了成都城,我们此刻正在太守府中。
  邓羌攻破了成都?萱城眨了眨眼,连苏芳微微一笑,阳平公,您是否有心疾?
  萱城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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