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 第42节

  “好好好,是我欺负你。”他又将她抱紧,在她耳边低低地笑语:“你放心,该交代的人我都交代过了,只等谢家小姐进了门,收拾出一处屋子给你住。往后,咱们日日在一处,你就永远忘不了我了。”
  笑声混着哭声,风卷了流云,露出碧青的天,月到风来阁迎来空前盛世。
  打雏鸾的姻缘定下,袁四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才定下芷秋的一应嫁妆,又复轻裁云裳,巧织绣衫、打金钗、攒珠翠,忙得脚不沾地,只好请来阿阮儿帮着照管几日。
  阿阮儿那院始开了张,请来三位离巢自做的姑娘,都是些老道的人,眉迎波送不在话下,得空还替她照管几位年纪尚小的女孩子。可谓烟花有义、风月有情,这便到四娘处来,与姊妹们说笑帮闲。
  这日,群花坐宴,金簪错落,绣履翩跹,妆点闺院,富贵似候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1。
  阮儿坐在对榻,与四娘语重心长,“妈,晓得您疼雏鸾,我看,倒不要添多少嫁妆,抢了韩家新妇的风头倒不好。我半月前在街上过,马车里往外瞧,正是新妇家里送嫁妆呢,倒不是那露富败贵的人家。可咱们做侧室的反倒多贴了嫁妆去,不是反叫人下不来台?”
  四娘前仰后合,喜滋滋地直笑,“我晓得我晓得,你当妈是那起不懂事的?咱们怎么能同人家争高低?我麽也虑到这里的,不过是添了几样家私几床被褥,东西虽然多,却不值什么钱,就是那么个意思。”
  不过三月末,众女却似个秋蝉儿闹不罢,叽叽喳喳议论。云禾混在美人堆里,一颗朱砂痣由为出众。
  才去的二月里盒子会上,芷秋与陆瞻相携去看,并不斗艳,只与姊妹们摇旗助威。其结果倒也十分喜庆,露霜榜上无名,朝暮争气起来,夺了探花,云禾艳压群芳夺了魁,自此更添傲气。
  如今待客人讲话颇有些腔调,只是同姊妹们说话还是原样子,“妈,韩相公那头正婚事都办完半个月了,何时来接雏鸾啊?可问过没有?”
  芷秋坐旁,打一把杭丝纨扇,绣的是百蝶穿花花样,衬得一张好事将近的脸满是娇媚,“你成日间闲吃闲睡的,耳朵长到哪里去了?韩相公麽昨日就叫人来传了话,让咱们准备好,他三日后请了小轿和吹打班子来接。”
  “我哪里能听见?姐瞧我这些时,这个局那个局叫不停,我一日吃过午饭就连轴转起来,闲也没个闲。嗳,他怎的自己不来,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他,别是定了亲,人就有些傲起来了吧?”
  阮儿花魁出身,尚且年轻,脂粉淡匀,比起一条街巷的鸨母,独有迥不犹人的雅姿,“瞧,眼看方举人四月里就回来了,云禾还傻头傻脑的哪样都不清醒。韩相公不来自然有道理,一则麽,人家新婚夫妻,不好撇下新妇往堂子里来;二则,要成亲的两个人,哪有见面的道理?还是讲究些的好,仔细乱了规矩,撞克了什么。”
  倒提醒了四娘,肃穆端着两个眼往芷秋身上照探去,“秋丫头,数到眼前,你也就十天就过门了。平日里同姑爷来来往往的没个忌讳,你们两个平常关着门在屋子里做什么打量我不晓得?我说了多少回,你只是不听,如今临到跟前,你麽还是听我一回,一辈子的事情,留神点好,不要再同姑爷来往了,可晓得?”
  众女皆面带嬉笑,将芷秋笑得不好意思起来,“我讲给他了,他说不信这些,我有什么法子?”
  毫不客气地,云禾当众露了她的底,“姐,别装样子了,我都撞见几回了,分明是你赖在人身上不撒手。两个人呢,你挽着我,我搂着你,稍一个错眼就将唇贴在一处亲嘴。好几回,就当没人似的,将小桃良气得直怄,同骊珠抱怨了好几回。”
  登时嬉声一片,闹雀儿似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芷秋臊了个大红脸。肩撞着肩,脸贴着脸的脂粉堆里,倏然晃过一憔悴凭栏人,冷落在香闺里无人问。
  那么多娇香软玉都在笑,独婉情像是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魂断了胭脂群,梦冷了红粉堆。如今听见嫁人的嫁人、当红的当红,唯她不上不下地卡在良贱两端,无个立足之地。
  思来无趣,便神色恹恹地捉裙起身,冷眼睃了众人,“妈,我身上有些不爽快,先回屋了。”
  倩影一去,阮儿欺身细语,“妈,这婉情还没刮剌上客?”
  提起这茬四娘便恼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求天告地,“刮剌个鬼,连个打茶会的都没有!不过是一两银子的局,那些秀才相公宁可花四五两银子打露霜几个小的茶会,也不肯叫她作陪。我不知在熟客面前说了她多少好话,却不中用,现今除了早先那一百多两,一文多余的都没给我赚回来,我真是要亏到地缝子里去了!”
  云禾时刻惦记着芷秋那枚珊瑚牌子的事情,一心认准是婉情偷盗,苦于拿不着贼赃,心里却十二分恨她,“妈,未必就这么白养着她不成?我们这几个,都是您一手教导着长大的,平日里谁不体谅您的难处,不都是打着十二分精神巴结客人?要我说,何苦吃这个亏?就将她卖到窑子里去,能回点本钱算一点。”
  “我何尝没想过?可她那性子,真落到窑子里,还有命活?”
  “她活不活是她的事情,您老又不是菩萨在世,犯得着操这个心?您白养着她,也不见得她就记您的好处,明儿还不知给您添什么堵呢。”
  恰巧婉情还未走远,在廊下露听了一耳朵,只把心儿揉碎,万念俱灰,款蹙罗裙,举步悲怆。一路往垂花门内游去,且看园中朝花正艳色,簇开着满地蓝粉交杂绣球、千步不染尘的连翘,枝头独俏的白玉兰,攀了满墙的粉蔷薇……
  尘世万千颜色,却无婉情开处。这厢暨至房中,恹恹捱至榻上,只觉口干,朝门外唤翠儿,“翠儿,倒盅茶来。”
  原来因婉情没客,翠儿只不过混得两顿饭吃,不得个多余的赏钱银子接济家中,便愈发厌嫌起婉情来。
  幸而因雏鸾婚事来得急,许多东西没个着落,小凤便许了几个钱央求了翠儿帮忙做一双鞋面子,眼下正在廊沿上做活计,听见婉情唤也作没听见,只不答应。
  婉情低唤两声,脾气上来,拔高了嗓子,“翠儿、翠儿!小贱蹄子,你耳朵聋了?我叫你没听见还是怎的?!”
  少顷,见翠儿线挽着鞋面子款步进来,也不瞧她,搦至圆案前倒了一盅凉水端到炕几上,“我劝姑娘消停些吧,何苦大着嗓门招人厌烦?要叫客人听见了,更说姑娘是个没体统的人。”
  登时激起婉情一腔怒火,头上摸下来一根尖尖的银搔头就往她胳膊上扎去,“我戳烂你这个没王法的贱淫/妇!我是主子你是奴,岂有你说我的道理?!”
  翠儿记名地翩着裙躲开,因指望不上她吃饭,便一改往日忍气吞声的样子,一肚子气尽数往外泼,“什么主子奴才的,大家的身契都放在那里,谁又高贵些不成?我又不是你家买去的奴才,不过是妈妈买我来,搭上你混口饭吃。如今且不说在你这里混不上一口好的,倒叫你打来打去的,凭什么?”
  “就凭你是妈买来伺候我的丫鬟,就是我打你,你也该受着!”
  “我是妈买来的丫鬟,你是妈买的粉头,凭什么我就该受着?!你少在我面前充什么太太小姐,你想打奴才麽,到那大宅院子里头混个奶奶当当,有的是奴才叫你打。就怕你没那个本事,哼,还真是姑娘们说的那句话,十八的年纪了,人家给了钱也不进你的屋,可不是要一辈子砸手里嘛!”
  婉情气极,随手泼了她一盅水,“你个贱嘴的小淫/妇,再有这些话就给我滚,我不要你!”
  “休得你要我,”翠儿抖一抖裙上的水,满不在乎地笑,“眼瞧着芷秋姑娘要出去了,雏鸾姑娘也要到韩家去了,这堂子里空了下来,才听见妈妈说要买好姑娘进来,我自往她们跟前去服侍,何故跟着你吃穷?你留我我还不依你呢!”
  说罢摇着裙出了屋子,裹着鞋面子去找小凤。只将婉情独气在这里,衬着窗畔一个大太阳气吁吁地,胸口大起大伏,愁云不止,恨花难留。
  怄着气呆坐一阵后,便倒在卧房中,只觉翡翠薄衾,芙蓉帐冷。迷迷糊糊竟睡过去,梦中望见她娘梳着一窝丝,穿着玉色通袖袄来了床前招呼她,“我儿,凭白在这里受什么苦?娘来接你来,同娘一道去享福去吧。”
  婉情放腿坐起,眼泪含了一泡,“娘,你从哪里来?怎么去这些时,把我孤零零丢在这里。”
  且说且哭,母女两个抱头泣诉,“我的儿,我才寻着你爹,这又来寻的你。你收拾收拾,同我们一道去,我同你爹已在那边头安了家,就等你团聚呢。”
  词讫恍惚听得门外有个男人喊,“且放她在这里,她舍不下这里好吃好喝呢。”
  顿起迷烟,渐有笙乐,那妇人翩跹而去,像是朝哪个花影婆娑的世界里去。婉情不舍,伸手拉将,一个猛子由帐中坐起来,不见父母,唯有晚天斜阳,残风一线,原是南柯一梦。
  外头胡琴咿呀,琵琶娇噎,骊歌春院里,夜月上青楼。正值高朋满座,才子佳人一双双,鸳鸯比翼一对对,哪可比鸭堆的山林,婆娑的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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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元关汉卿《南吕·一枝花》
  ▍作者有话说:
  方文濡要归来了,陆大人和芷秋要办婚事了,修罗场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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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东筵西散(三) [vip]
  烟村三四家, 映着残阳红血,马车咯吱咯吱颠簸不停。蓦然马儿嘶鸣,死拉着缰绳却不动地方, 慌得车夫跳下来探查, 原是不留神陷在一个泥坑里。
  见死赶不动, 车夫提了灯笼撩开绵帘,“状元老爷, 怕是今夜赶不到驿馆了,还得在马车上歇一夜, 明日再拔起车来,也叫马儿歇一歇。”
  灯花一晃, 方文濡适才醒来,跳下车去围着绕一圈,有些泄气,“罢,明日再走吧,为难你费力跑这么多天。”
  离家半载, 原来这方文濡仗着一身才学连夺三元, 因惦记着云禾,不等报喜的队伍, 率先驱车往苏州府赶。在京时因有不少官员拉拢他,闻听他要回家,又是借马车又是送盘缠。
  这车夫便是一通判家出借的,因此格外殷勤, 忙解了几层包袱皮递了一张饼与他, “明早天一亮咱们启程, 至多三五日就到了, 老爷别急。”闲着无事,伴着鸦声,点亮了车檐前两盏绢丝灯,与他家常,“老爷怎的不跟着报喜的差役们一道回家?不是又风光又体面,还免了一路的风餐露宿。”
  灯在夜里像两只烧红的兽瞳,左右飘忽不定。方文濡依在车杆,头上扎着的发带飐飐而动,垂首咬了口饼,一霎便想起云禾做的点心,抿唇微笑,“出来半载有余,家中只有母亲,放心不下,还有个未婚妻,等着我回去报喜。”
  那车夫料想自家老爷是想梳拢这位状元郎做个女婿,现下一听,直发讪,“原来状元老爷已经订过亲了?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这样大的福气?”
  方文濡望他一眼,浅笑不答,囫囵吃了一个饼便钻到车里去阖上眼歇息。伴着石马无声,蔓草山烟,就望见了云禾的眼,眼下有一刻红馥馥的朱砂痣,像承载着整个红尘,妩然转了一个身。
  那纱裙掠过,方文濡颤颤睫毛醒了来,已是日藏楚岫,朝霞连峰。眼前打帘子的倒不是车夫,是一陌生男子,扎着巾子,穿灰绸直裰,像是哪个权势人家的小厮。
  果然就是沈从之的贴身小厮宗儿,受沈从之之命来请,“远远就见状元公的马车在这里,过来一瞧,果然是状元公不是?真是机缘巧合,没成想一同京来,在这里遇见。”
  “敢问阁下?”
  “我们爷姓沈,上年派了苏州府里的布政使司参政,年前回京过节,现才回苏州,不想竟然在途中与状元公相遇,我们爷特派我来请状元公那边马车相见。”
  闻听此节,方文濡已知就是沈阁老之子,忙拂了头、正了襟跳下车来,“请前头引路。”
  这厢跟着宗儿往后走,刚拐了一个弯儿,就见道路上立着二十几名挎刀护卫,个个生得虎背熊腰,庄严肃穆地拥着几辆马车,打头一辆饬饰精美,织金锦的帘子,三壁雕竹梅花样,棂格上所糊的皆是云雾绡,后面几辆更是青纱月影,想来是其家眷。
  方文濡未敢造次,随宗儿暨至车帘前,恭敬行礼,“学生不才,蒙大人盛邀,特来拜过。”
  那帘子里头伸出一把折扇柄挑起,渐露出一双乜眼,歪挑了嘴角,“状元公眼下倒多礼起来了,从前可不见你这般客气。”
  抬眉一瞧,原来是前世的业障。方文濡瞠目半晌,把心凉去了一大半,“原来是你……”
  “是我。”
  山风嗈嗈,风声鹤唳,歪来倒去的一片青松里升起袅袅烟,与一片青天,勾扯出前程难定的迷雾一团。
  青漆朱户,碧瓦雕檐,但见热辣辣一只十二人的队伍迓鼓喧天,金锣阗巷,其中停当着一小轿,扎着红绸子,挂了比翼双飞锦绣帘。因是娶妾,阵仗倒没那么大,热闹却不小。
  月到风来阁的杨柳前簇来一大群人,鸨母扎堆,倌人成群,障扇耳语,搭肩窃议。将韩舸堵在中间,穿着大红的袍子,黑漆漆的靴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头,束着红锦带,虽未戴乌沙,却通身新郎官的派头。
  只等时辰一到,两扇门一拉开,千娇万艳里捧出个红馥馥的妙女出来。大红洒金氅里头套着件红彤彤的通袖袍,罗裙百迭,绣鞋半露,未戴冠子,单罩着一方鸳鸯红盖头。
  韩舸的心随莲步轻震,眼望着多年的心愿走到了面前。分明前不就才举行了个声势浩大的婚礼,眼下倒像是头回成亲一般,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石磴下,直到听见那盖头底下钻出一缕怯生生的声音,“韩舸,是你吗?”
  慌得他手心出了汗,忙应,“是我,我来接你。”
  两个人皆有些傻里傻气的,招得门内外一阵千娇百媚的笑声。雏鸾像是还不敢确定,要撩了盖头一角去瞧,登时被袁四娘狠拍了手,“规矩些!”
  芷秋忙去扯四娘的手,“妈,都要出门了,还训她做什么?”
  此言一出,阮儿、云禾、露霜、朝暮、连带她自己皆潸潸泪下。云禾挤半副身子来,恶狠狠地盯着韩舸,“韩相公,虽然平日里我们都晓你人好,可还是得招呼一声。倘或以后叫我们雏鸾受了委屈,我们月到风来阁也不是吃素的,少不得要拿你问罪!”
  众女又哭,芷秋拈了帕子蘸蘸泪,也不住嘱咐,“韩相公,你是最好性子的一个人,往后或是我们雏鸾有不到之处,你想想她的病根子,也体谅体谅。再有,”
  此说着,忙由桃良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捧给他,“这是陆大人给我的,是宫里头的货,市面上倒没有。拿去送给你家奶奶做个见面礼,就说是我们姊妹的一点子心意,望她不嫌,往后若是我们雏鸾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仍旧来告诉我们,我们教导,可千万不要打骂她。”
  韩舸拱手接下,将粉裙红衫的姑娘们笑睃一遍,“请姐姐们放心,今日娶了雏鸾家去,必定一辈子将她爱若珍宝,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将雏鸾围在其中,慌得她去扯这个的手、拉那个的袖,“别哭别哭,你们要是不高兴,我不嫁人也成的。”
  “傻话!”云禾气得直掐她,将她托出去,交到一婆子手上,“往后可精神些,别老傻里傻气的!说话麽,脑子里想一想再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奉好奶奶太太们,别将人得罪了,人家能容得下咱们这样的身份,你也要知趣。”
  上轿前,又十分不放心地附耳过去叮咛,“别老缠着韩相公在你屋里,多劝他到奶奶那处歇歇,做事情要讨人高兴,别只顾自己,晓得吧?”
  雏鸾捉稳了盖头附耳回去,“我晓得,妈都同我讲了,你往后也要少拿架子,别再被客人打了。”
  “那都多少时候的事情了你还拿出来讲,我要你嘱咐?”
  “我也懒得嘱咐你。嗳,我走了,你往后想我可不要哭鼻子哦。”
  “鬼才想你!”
  那厢姊妹亦是围着韩舸叮咛不停,又是强言又是软语地事事交代了个清楚,难分难舍地总算将这对鸳鸯送出了几丈开外。毒日照着火红的一行人,仿佛是一个烈焰焚身的影跳出了火坑,带着永世不灭的滚烫余温,去燃烧红尘。
  红尘里,紫燕关关,黄莺呖呖,朝夕不停的绿暗红稀,锦心男女。送走了雏鸾,众女复敛真心,又该以娇花假面去应酬周旋,由这个局转到那个局,从这个男人身边落到那个男人身边。
  短暂的奔波路途上,云禾遥想芷秋不日会风光出嫁,忆起雏鸾今日鸳鸯回家,欣慰之余,顿觉疲惫,眼下的痣暗了又暗,像一根凤烛,却坚持不懈地等待着渺小的希望,业已等到濒临绝望。
  适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酬了两个局子,前脚回来,料想着该得喘口气,不想一跨进大门,就见袁四娘喜迎出来,“沈大人回来了,现在你屋里坐着呢,带着了好些东西来,你快上去瞧瞧。”
  云禾恨得咬牙切齿地捉裙上楼,进门就没个好脸,寻见沈从之坐在她被各色锦盒堆填的书案后头,穿一件烟灰褡护束着腰,露出里头蜜合色直裰的大袖,头上罩着半额乌纱,好个斯文模样。
  说出的话却不大斯文,“好些时不见,可想我不想?”
  将云禾怄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没好性儿地坐到榻上,远对着,“我说沈大人,您是无事忙?怎么说也是做大官的,也该为黎民苍生做些事情,凭白同我一个倌人磨什么功夫?”
  “黎民苍生用不着你操心。”沈从之拔起身来,款步抽调到榻上,“听说你今年盒子会夺了魁?啧啧……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也能夺魁,真是奇了。”
  云禾一连两个局子上吃了好些酒,吃得杏腮旖旎,秋波微浑,戴着叠翠小凤冠,凤口里衔着颗银链子坠的红宝石,仿佛花额有钿。眼下醉得心火直烧,没功夫同他歪缠,直往外叫:“骊珠、骊珠!死哪里去了?!快倒盏茶我吃!”
  瞧她脾气不好,沈从之也不恼,歪着扇柄朝满案锦盒指去,“都是我在京给你带来的,去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
  “享用不起,”云禾两个琥珀坠珥晃晃荡荡地荡满了不高兴,厌烦他总是不合时宜的深情,“带回去给令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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