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五郎

  王氏自宫中回来,带来了好多赏赐,刚回府便满院子分发了起来,菡萏院也有一份,来行赏的嬷嬷说,这是林妃赐下来的。
  林墨头一回见这般华丽的御赐之物,绫罗绸缎不必说了,竟还有好些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这些可都是她平日里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高兴之余,萧青烟却满是嫌弃白了几眼,这些东西不过是哄骗小姑娘罢了。
  良夕与羽香回来了,自良夕能下地之后,便天天嚷着要出门采买,然而林墨总担心她的身子,死活不让,如今好不容易好全了,林墨这才放心让她跟着羽香出门。
  良夕买了一大堆食材,说是最近又学了些菜式,要给自家娘子做好吃的,林墨见她如此开心,亦是欣然应允。
  羽香也很是开心,她将采买的东西归置好后,走了过来,“娘子,娘娘交代婢子办的事,婢子已经办好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萧青烟开始通过林墨吩咐羽香办事了,刚开始羽香还有些不习惯,怕林墨知道太多,对她不好,可一转念,如今林墨与萧青烟共用身子,知道与不知道都会牵扯林墨。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林墨都知道,免得到时候慌张。
  林墨点点头,“阿因说你做得很好。”
  羽香受宠若惊,“多谢娘子。”她知道,萧妃娘娘自不会说这些,但自家娘子会。
  过了一会儿,羽香道,“娘子,回来时婢子听主院的人说,相府的掌家之权已经回到夫人手里了,听闻夫人还想要在二娘和咱们这儿再送几个侍婢过来。”
  林墨诧异,萧青烟却是一眼看穿,“王氏定是在林泽面前说,庶女也有大用云云,再假意心疼慕容氏一番,林泽这才将掌家之权给她。林墨,你也该学学。”
  林墨一愣,“阿因是想让我学假意心疼吗?”
  萧青烟扶额,就林墨这榆木脑袋,给她多少个心眼儿她也学不会王氏那装模作样两面三刀的样子来。
  羽香的话说完还不到半柱香,主院拨过来的侍婢便到了,两个看似乖巧懂事的侍婢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林墨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示。
  萧青烟冷哼一声,“这回倒是学聪明了!”
  “阿因何意?”
  “你没瞧见这两个侍婢脖子上的铁锁链吗?那是奴隶场的奴隶标志,除非主人,谁都不能摘下。看来王氏为了这掌家之权,又怕你不收,竟特意去奴隶场买了侍婢。”
  林墨道,“既然她们是安全的,那我该如何处置她们?”
  “找个时间把她们杀了吧。”萧青烟说这话时仿佛捏死一只蚂蚁,“活着碍事,不如永除后患。”
  “阿因!”也不知萧青烟那句话又碰到了她的弦,她竟是生气了,“你怎么又胡乱杀人!我知道你从前杀的那些人都是坏人,都有必死的缘由,可她们不过是刚从奴隶场里买回来的奴隶,实在不用死。”
  “那你说如何处置?”
  林墨顿了顿,良久之后才道,“我……不然我……放了她们?”
  “蠢货!她们出身奴隶场,没有身份户牌,她们的身契如今在王氏手里,你要怎么放她们?”
  “我……”林墨低下了头,有些心虚,“那我先让她们做些杂活,若是她们真的坏事,那我……”
  萧青烟噤了声,林墨这性子倔地很,怕是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只有真正等她吃了苦头,她才会有所悔悟。
  王氏自从重新掌权之后,后院被她整治地风生水起,慕容氏又怀了孕,她二人之间必定很忙,三娘如今在宫里,林府暂时没有人能管菡萏院,于是这日,在萧青烟的怂恿下,林墨头一回乔装打扮,偷偷从后门出了府。
  后门也有人把守,不过那几人爱喝酒,良夕请了他们几顿好酒,趁着他们不省人事便偷偷溜了出来。
  巷尾正有马车等候,林墨在羽香的搀扶下,激动地上了车,她此时浑身都是颤抖的,她从来没有如此单独出过门!
  “阿因,我们要去哪里?”林墨兴奋道。
  萧青烟冷冷地说了三个字,“平康坊。”
  林墨对平康坊的印象挺不好,一听去那里,她神色竟有些慌张,“阿因,我们为何要去那里?我……听闻那里……”
  “若是你不敢去,把身子给我。”
  前几日萧青烟便要提出控制身子,可林墨听闻要出府后一直不肯,她也想试着凭着自己的本事能不能偷偷溜出来,没想到竟是这般刺激。
  一旦尝到这滋味,她更是兴奋不已,哪里肯将身子交出去,连连道,“我敢去我敢去,阿因,你就让我去一次吧。”
  萧青烟噤声,算是默认了。
  马车往平康坊而去,他们住的坊市离平康坊不远,马车行驶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只是刚过坊门,街上便很是热闹。
  林墨掀开车帘一看,入眼皆是人潮涌动摩肩擦踵,马车都因此停下来了。
  “发生了何事?”
  羽香会意,去问了车夫,车夫道,“前面玉河桥似是发生了什么事,百姓们都去看热闹了,娘子,这条路已经堵住了,不如咱们换条路?”
  “可否行驶到能看到玉河桥的地方?”
  “前方有条暗巷,通过暗巷便是玉河桥对面,倒是能看到那地方,娘子可要去?”
  “去。”
  林墨高兴道,她还是头一回这般放肆,因为她知道,她身边有羽香,身体里还有阿因,她们都能护着她,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许多。
  马车刚驶出暗巷,便听得对面桥上传来了一阵哭声,林墨掀开车帘一看,却见有一身着火红色长衫的女子正立于桥上,嘴里正喊着冤枉。
  车夫说的果真不错,在这处暗巷,竟能十分真切地看到桥上发生什么,甚至连那女子的长相,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一张芙蓉面,早已卸了钗环,一头披肩乌丝随风而动,伴随着她阵阵哭声,竟显得十分悲凉。
  “冤枉啊!小女冤枉!”
  待到围观众人越来越多,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响,有好心人劝她有什么冤情大可讲出来,莫要做危险的事。
  她红着眼眶大声道,“小女本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却被一位无良郎君欺骗三年情感,最终那郎君还要逼良为娼,将小女卖进平康坊!这些是小女自己的恶业还则罢了,可那位郎君却仗势欺人害死了小女的父母,他有权有势,而小女不过一介孤女!几次伸冤却求路无门。”
  她苦笑一声,“这是要硬生生逼死我啊!”
  说着,她缓缓走出桥栏外,人群中有人上前劝,更有人想上前拦住她,可又怕她寻短见,迟迟不敢上前。
  “小娘子,吾乃今朝赶考的举子,你有何冤屈可讲与某听,他日某考中官职,定为你讨回公道!”
  她摇头,“没用的!他有权有势,这公道,小女今生怕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也不知那有权有势的郎君到底是谁?”
  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更显得她那张芙蓉面娇美可人,惹得在场的郎君们无一不心动,她笑了几声,突然张开双臂,大声喊道,“钱五郎!来世我薛倩必定化作厉鬼,搅得你永世不得翻身!”
  话音刚落,却听噗通一声,火红的衣裳直直落入水中,如一朵盛开的火莲,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痛。
  “快看!那薛娘子落水的地方,竟生出了一朵并蒂芙蓉花!”
  “天哪!方才水中还没有这并蒂芙蓉,难不成薛娘子一语成谶,化作厉鬼去寻那钱五郎了?”
  有人问,“钱五郎是哪位?”
  便有人答道,“那是羽林军梁将军的妻弟。”
  “听闻这位钱五郎风流倜傥温良恭谦,没想到竟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
  众人还未说完,便又有人高呼,“快看啊,那朵并蒂莲花旁,好多鱼啊!”
  “不对!那些鱼齐聚似是摆了什么字!”
  水中各式各样的鱼也不知怎地竟都围到了那朵并蒂芙蓉旁,一簇一簇的恰好形成了一些字。
  那位要为薛倩讨公道的读书人念了出来,“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林墨见此场景,鼻头一酸,泪水滚滚滑落,“那位薛娘子实在太刚烈了。”
  突然她感到神魂有一丝动荡,下一刻,她感到自己浑身一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往后一拉,待她反应过来时,萧青烟却已经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她正要问,却听萧青烟道,“走。”
  羽香从她的态度中分辨出她是萧青烟,便立刻吩咐车夫沿着玉河走。
  玉河旁有一条长长的柳堤,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人,马车沿着柳堤慢慢溜达,最终在一棵极为不起眼的柳树旁停了下来。
  而此时柳树下,正坐着一个红色身影。
  羽香慌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裳,待到那红色身影上车,便给她换上。
  林墨见到此人,竟是一惊,她不就是方才站在玉河桥上喊冤的薛娘子吗?她怎会在此处?
  薛娘子果真一副好相貌,整理一番后,更是如出水芙蓉清新脱俗,与方才的芙蓉面却有不一样的美。
  马车再次行驶,薛娘子朝萧青烟跪了下来,“怜儿见过主人。”
  萧青烟示意她起来,“今日之后,定会有人对你与羽林军彻查到底,我派人送你出城避一避。”
  薛怜儿却有些伤感,用她那娇甜的嗓音说道,“好不容易再见到主人,不曾想才几息便要与主子分开。”
  在平康坊待惯了的娘子,都会有一丝勾人的腔调,一时之间很难改回来,她话音刚落马车便在一处暗巷口停住。
  萧青烟不为所动,吩咐道,“罗叔会接应你,路上万事小心,你在平康坊闹事那般久,京兆尹、金吾卫、武侯等定会去河里捞你的尸体,若是被人发现你并没死,这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薛怜儿面色凝重地点头,“主人放心,怜儿知晓轻重!”说着,她头也不回地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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