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前方

  俘虏刚收拢到一块儿,被集中到岭南海师几艘“飞鱼”型战舰上看押,还没开始审讯,接到战报的杨行密就亲自赶了过来。
  审问一些身份寻常的战俘,原本用不到杨行密亲自出马,他麾下也是有部将、幕僚的,足够完成这样的任务。但杨行密还是来了,且来得十分及时。
  到了战船上,杨行密先是巡视了一番这些大食俘虏。
  虽说已经身陷囹囵,但这些大食修士并没有哭嚎求饶,或许是对真神的信仰坚固异常,或许是同袍的身死激发了他们的血性狠劲,总之在杨行密巡视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对杨行密怒目而视,很有要跟他拼死一斗的气势。
  巡视完俘虏,杨行密让部将幕僚对他们进行分批、分开刑讯,自己则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坐在甲板上,亲自审讯被俘的那七八个大修士。
  寻常情况下,大修士当然比练气修士地位高,知道得东西多。这些大食海军的大修士,也都硬气得很,对杨行密完全不假辞色,在对方问话的时候,下巴一个抬得比一个高,各自看着别处。
  杨行密的应对方法很简单。
  杀。
  他挨个询问,但凡是不回答他问题的,都被他下令枭首。
  很快,船舷外就挂上了四颗人头。
  这时候,杨行密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当他讯问第五个人的时候,对方还是死咬牙关不松口,很有慷慨赴死的勇气。这让杨行密心中多了一些异样之感。
  这当然不至于难倒杨行密,他开始下令用刑。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手段很酷烈。第五名大修士俘虏,被废去了修为,砍断了四肢,丢在了一个大盆里。同时丢进大盆里的,还有鱼群。
  于是,那名大修士的惨叫就很凄厉。
  剩下的三名大修士俘虏,脸色一个比一个煞白。
  其中一人,当场选择了自爆气海,身体炸成血雾,鲜血差点儿糊了杨行密一身。这叫杨行密颇为恼怒,心里也有些惊讶和不解。这些俘虏的心志之坚定,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过了他之前在倭国和南海遇到的一切敌人。
  这是一种,只有煌煌大国子民,才会有的心智坚守。它骄傲、自尊,不能忍受屈辱。
  意识到这一点,杨行密心中的烦怒霎时消散,惊讶也变成平和,打量俘虏们的目光,也带上了重新认识的意思。很显然,大食的人,亦或是说新月教的人,跟那些小国的人不一样。
  这样的对手,杨行密不会掉以轻心。
  另外两名大修士俘虏,眼见自己的同伴已经自杀,心神受到震动,同样准备就义。好在杨行密眼疾手快,及时制住了他们,让他们失去了自杀的能力。
  有了耐心,摒弃了迅速得到消息的想法,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俺不就按。
  杨行密下令按照标准流程,正经刑讯这些大食修士,这需要耗费更多时间,但杨行密觉得值得。从这一刻起,杨行密看待大食人的目光,已经跟看待唐人无异——准确的说,是跟看待大唐内的对手无异。
  “在此之前,我们跟大食水师还未照面,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只是限于细作的探报,这当然比不上这些大食水师将领事无巨细的交代。
  “这些人知道自己一旦招供,便是大食水师乃至大食国的罪人,不管是为了真神还是哈里发,选择缄口不言也就顺理成章。”
  想到这里,杨行密忽然感觉到,在这茫茫的大海上,远行千万里背后没有大唐子民,没有坚定依靠的岭南海师,正在进入前所未有的凶险之地。往后的每一步都会充满危险,稍有不慎,十万海师就有倾覆之虞。
  从通过马六甲海峡的那一刻起,岭南水师就没了后方,没了退路,不能失败。
  而岭南海师要面对的,偏偏还是一群强大的敌人。
  日暮时分,对俘虏的刑讯大体完成,杨行密接到了副将周本递来的汇总文书。
  “将军,综合这些大食俘虏的供述,尤其是那两名大修士的供词,这回东来的大食海军兵力,比之前西域商行查探到的只多不少。
  “领兵主将蒙希塔兹,是大食两位副大埃米尔之一,修为高绝,仅次于马伦这个哈里发。三十万将士,其中还有十万左右的纯练气修士部曲,这份水师修士力量,已经是天下无双。
  “这些年来,他领兵四处征战,堪称所向披靡。此番出征,其麾下各种战船共计五千余艘,粮秣军械十分充足,据这些俘虏交代,他们有意在我朝扬州登岸,并开辟第二战场!”
  说完这些,周本沉吟下来,看着杨行密欲言又止。
  杨行密阅罢文书,扫了周本一眼,见对方面色不太好看,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杨行密左右巡视,很快就发现,海师将士们脸上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浓。
  他很清楚,随着审讯结果披露,将士们都认识到了大食海军的难缠。这与那些一触即溃的海贼,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他们人数更多,力量更强,士气更高。他们敢于去大唐东海,意图两面夹击大唐,就有相应的实力。
  这样的大食海军,在背靠大食本土的情况下,会有更加强悍的战力。
  论局势,岭南海师分外不利。
  双方战士、战舰数量对比明显,现在又在大海中毫无依靠,士气正在经受考验,斗志也在经受挑战。近乎是孤军深入的岭南水师,靠着船舰之利,可以战胜海上风雨浪涛与海匪,此时此刻,却难有战胜大食海军的把握。
  杨行密眼帘低沉。
  到了这个时候,岭南海师应该更加谨慎的行事,如果主将胆小一些,就此推迟向前,先靠岸建立据点,也是会有的选择。
  然而杨行密却明白,士气可鼓不可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很浅显,但要在面对任何情况时都做到,却不是那么简单。
  而这个时候,杨行密还不知道,陆上战局已经陷入僵持,就连仙域都难分胜负,对远征的唐军来说,战事绝对不能拖延。这场东西方之间的较量,唯一还没出高下的,就是两军水师。
  岭南海师不仅不能败,连势均力敌都不行,他们必须要胜。
  胜得越是干脆果断,便是越好。
  “继续刑讯,审问大食水师舰队具体情况,战舰大小,法器配置,式样种类,作战体系,指挥规律......事无巨细,全都给本将问清楚!”
  此时此刻,李晔跟真神、马伦激战正酣,杨行密不知道岸上的形势,但他却知道战争应该怎么去打,胜利应该如何去争取,“舰队继续向前,做好临战准备!”
  听到这个命令,周本不无诧异。但对主将的军令,他不能提出质疑,只能选择服从,因为这不是在军议、在商量。
  若是平常时候,看到周本这个的样子,即便是知道对方有疑虑,他也不会解释,但是眼下,杨行密认为有必要让副将和将士们,都知道他为何要下达这样危险的命令。
  他神色轻松地道:“大食虽然人多,但战舰并不如我们锐利,只看这支探路舰队对危险的应对,就知道他们的战法也不如我们高明。
  “现在我们不能迟疑,更不能后退,我们需要快速向前,在大食水师还未有充分准备之前,给他们雷霆一击、当头棒喝!我们的背后是无尽大海,无路可退,但我们的前方,就在数百里之外的北岸,便是大食疆土!
  “此时,长安禁军已经攻下了那里!我们唯有击败眼前的敌人,才能建立自己的功勋,而我们也只需要击败大食水师,就能跟岸上的同袍汇合!那里,才是我们的落脚地!”
  “面对困难,面对危险,唯一可以应对的方法,就是迎头冲上去,将困难除掉,将危险抹去!否则,困难只会更大,危险就会更浓,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告诉将士们,岭南海师是要为大唐征服四海的,这是陛下的期许,也是我们的使命!要是谁连大食将士的锐气都没有,那就趁早跳下战舰,去海里喂鱼!”
  听到这里,周本神色一振。
  他连忙抱拳领命,转身大声去传令。
  解决困难和危险的方法有很多种,但作为大军作为战士,必须要有主动出击的勇气;就眼下的具体形势而言,岭南海师更是需要一往无前。
  在杨行密的号令下,岭南海师奋勇前行。
  两日后,他们不出意外遇到了向东航行的大食舰队主力。因为探路舰队的消失,这两日来,大食海军派出了许多大修士查探情况,已经跟岭南海师的大修士交过手,故此双方都已经知道彼此的方位。
  即将到来的大战,让双方都放缓了一些速度,也在抓紧做大战准备。
  天空很阴沉,似乎有狂风暴雨将起,无垠的海面上波浪阵阵,虽然不大,但却在此时凸显出令人压抑的氛围。乘风破浪的两支舰队,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战舰之上肃立的杨行密与蒙希塔兹,眼中看到的,只有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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