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花开秋来晚_分卷阅读_5

  赫连毓也在一旁笑着道:“咱们可以去打些木樨花下来,让御厨拿了去做蒸糕儿吃。”
  “对对对!”灵慧公主跳了起来,朝那边站着的一个宫女喊了一句:“香玉,快些去拿竹竿来,我要去打木樨花!”
  三个人在宫女内侍们的拥簇下飞快的走了出去,慈宁宫的正殿里只剩下高太后与赫连铖。
  “皇上,你这又是为何?”高太后端起镶着金边的琉璃茶盏,轻轻吹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上边浮着的一片茶叶慢慢的沉了下去:“你又何必如此对那慕大小姐?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何尝受过这样的苦?”
  赫连铖沉着脸,好半日才开口道:“谁让她有那样一个父亲!”
  “慕华寅是慕华寅,咱们将他的女儿召进宫来,只是想做一枚握在手心的棋子,不是要你去虐待她。她只是个孩子,她还那般可爱,皇上又如何忍心去伤害她?”高太后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汤,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皇上,你那里好像有南燕进贡来的黑玉断续膏?拿了过去给她搽上罢。”
  “她那一点点伤口,如何就要用黑玉断续膏了?”赫连铖一扭头:“母后也太好心了。”
  “哀家方才仔细看过了,慕大小姐的手指尖黑了一块,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用的力气大了几分,哀家听说慕大小姐年纪虽小,可却已经开始学习弹琴绘画,想来这手指是万分要紧的,千万不能留下什么伤痛。”高太后抬起眼皮看了赫连铖一眼:“皇上,你不会这般忍心罢?”
  赫连铖站在大殿中央好一阵子,目光有些迷茫,根本不知道落在哪个方向,侍立在一侧的贴身内侍江六弯着腰偷眼看了看赫连铖,小心翼翼道:“老奴去给皇上取过来?”
  “要你多嘴!”赫连铖愤恨的骂了他一句,可却没说究竟是要江六去取还是不要他去取。江六有些困惑,转头看了看高太后,见她容色平和,脸上微有笑意,当下打定了主意,拔腿就往外边走了去。
  “这江六真是越来越自作主张了,朕还没说让他去取呢,竟然走得比风还快。”赫连铖很不满意的嘀咕了一句,可也没有出声喊住江六,任凭他飞快的穿过慈宁宫那片大草坪,朝朱红的大门那里走了过去。
  大门的一侧,栽着一排木樨,从慈宁宫正殿门口看过去,只能见着一片青翠的叶子,可树下的那几个人拿着竹竿敲着树干,似乎空中落下了一阵浅浅的雨雾,淡淡的黄色,带着馥郁的芬芳,飘飘洒洒的将天地万物笼罩住。?
  ☆、第 6 章 木樨花开迟(二)
  ?  青翠的草地上铺着一张很大的水竹席,这是从越州进贡过来的,最细密的水竹经过最精巧的双手编织而成,细密得似乎没有一丝缝隙。水竹被染成不同颜色,几种颜色交错到一处,织出了一幅泼墨山水画。
  这般精美的竹席,此刻上边却是落满了木樨花,小小的花朵仿如碧天里的星星,密密匝匝的一层,随着秋风不住微微起落,就如春日里的细雨滴在花瓣上,溅掉了数根花蕊。
  灵慧公主匍匐在竹席边上,完全没有一位皇家公主应有的气质,一双手不住的把那落下的桂花扒拉到自己面前,眉开眼笑:“慕瑛,慕瑛,你看,这些花真新鲜,快来捡。”
  跟着灵慧公主一道爬在竹席上的,是她的贴身大宫女香玉:“公主,这木樨要早上来打才是最新鲜的,此时已经都快到中午时分,被太阳晒得没了晨露的滋润。”
  小筝有些眼馋,看了看慕瑛:“大小姐,我能不能去捡木樨花?”
  慕瑛点了点头:“你去罢。”
  小筝虽然比她长了三岁,可依旧还是小孩子心性,见着灵慧公主她们捡木樨花捡得正欢,早已按捺不住,听得慕瑛准许,直接扑到了水竹凉席上,开始用手捡起那细小的花朵来:“要做蒸糕吃,将开未开的花朵才是顶顶好的,蜜汁都还在里头呢,花瓣却比花苞要饱满。”
  慕瑛凝视着那一席浅黄,轻轻叹气,从今日起她便要开始喜欢木樨花,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灵慧公主也喜欢牡丹。
  灵慧公主今日穿的是高腰襦裙,交领,襦裙从胸口开始一直往下拖曳,没过脚尖,水碧色的裙裳上绣着的是团花牡丹,刺绣精美,花瓣上的露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花蕊上边还缀着金珠,不住的晃着人的眼睛。
  她是大虞最尊贵的公主,金尊玉贵,而自己,虽然太后娘娘命大家都喊她瑛小姐,以公主之礼待之,可她毕竟不是真公主,她必须学得收敛,不要去与灵慧公主争抢,这样才能保得自己周全。
  “瑛姐姐。”赫连毓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的手指是不是受伤了?”
  慕瑛转过脸去,就见赫连毓关切的看着自己的衣袖,眼中有些焦急:“我皇兄……”他有些为难,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皇兄有些暴躁,可是瑛姐姐你也不要怪他,他心里头其实很苦。”
  “他有什么苦?”慕瑛的声音清冷了几分,那高高在上的赫连铖,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吗?偏生自己却不能反抗,只能随他虐待自己。
  “我皇兄……”赫连毓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们、他们都说皇兄是看着他的母亲自缢身亡以后,心里难过才变成这样子的,”
  慕瑛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自缢?”
  “是。”赫连毓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知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皇兄被立为太子,他母亲就活不成了,太皇太后让皇兄去跟他母亲去告别,可没想到皇兄的母亲已经自尽,皇兄推开门却只见到他母亲吊在横梁上……”
  “啊,原来如此!”慕瑛惊得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难怪赫连铖会如此心硬,换作旁人,亲眼目睹母亲自缢离世,只怕是会一辈子都记得这桩事情,心里头都会存着怨气。
  “瑛姐姐,让我看看你的手。”赫连毓的声音软软:“我让人去给你取搽伤的药过来。”
  “不用了。”慕瑛将手藏在衣袖里,不想让赫连毓看到,虽然那几根手指头依旧有隐隐约约的疼痛,可她却不想将这事情闹大,免得让人觉得她十分娇气。
  “瑛姐姐,搽点药比较好。”没想到赫连毓很是固执:“春晴,你去取些治伤药膏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已经命奴才取来了黑玉断续膏。”
  “黑玉断续膏?”赫连毓吃了一惊,转过身去:“江六,还用不上这个罢?”
  “皇上说,瑛小姐当得用最好的药膏。”江六恭恭敬敬的将一个小小的玉白色瓷瓶捧到慕瑛面前:“瑛小姐,请收下罢,此乃皇上的赏赐。”
  慕瑛一言不发,将瓷瓶接了过来,心中却颇不能平静。
  她觉得赫连铖很怪,分明是他踩伤了自己,又假惺惺的拿上好的疗伤药膏过来,他究竟准备做什么!眼角微微扬起,她看到离木樨花不远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明黄色的衣裳很是显眼。
  她的心动了一动,这样子的赫连铖,看上去很孤单,脸上虽然没有半分神色,可她却依旧能体会到那索然的心情。
  打开黑玉断续膏的瓶盖,一阵清香扑鼻。
  这香味跟木樨花的香味全然不同,带着药香。慕瑛将瓷瓶托在手心里,不住的打量着里边黑色的药膏,有些犹豫,自己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王氏已经伸出了手:“大小姐,我给你搽药。”
  慕瑛很顺从的将手露了出来,赫连毓倒吸了一口凉气:“瑛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分明是欺霜赛雪的手,此时那葱管的手指却已经肿了起来,带着几道紫色的瘢痕,与雪白的肌肤相映衬,看上去有些狰狞。
  王氏看着心疼,可哪里敢抱怨皇上,只能用手挖了一团药膏,轻轻的抹在慕瑛的手指上:“大小姐,忍着些。”
  “奶娘,没事。”慕瑛强装笑颜,那钻心的疼痛早就过去,现儿只是一阵余痛罢了,黑玉断续膏不愧是宫中疗伤上品,刚刚搽到肌肤上便觉得凉津津的一片,疼痛感少了许多。
  “瑛姐姐。”赫连毓有些难过的碰了碰慕瑛的手指,在他心目中,皇兄赫连铖不是这样残暴的人,为何独独会对慕瑛有这样的成见呢?眨巴眨巴两下眼睛,赫连毓飞快的朝站在一旁的赫连铖跑了过去:“皇兄,皇兄!”
  “怎么了?”赫连铖极力装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来,可却还是有些发慌,难道自己踩得太重,慕瑛的手指受伤太严重?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心头一紧,好像有谁扼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兄,瑛姐姐的手指全肿了。”赫连毓眼神里带着些许不满:“你方才踩得太重了些。”
  “是吗?”赫连铖好不容易挤出了两个字,两条腿却已经大步朝慕瑛迈了过去:“我去瞧瞧。”
  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慕瑛逐渐有些慌乱,她赶忙将衣袖垂了下来,把自己的手臂遮盖住,不让赫连铖看到她受伤的几根手指。
  “朕看看你的伤势。”赫连铖昂着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颗心却跟擂鼓似的砰砰作响,他的眼睛盯住了慕瑛,一张脸孔跟白玉般温润,鲜红的衣裳上淡黄色的木樨花不住的飘落。
  “皇上,没什么大事。”慕瑛被赫连铖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忙低下头去:“多谢皇上赠药。”
  分明是他踩伤了自己,可自己还得委委屈屈谢过他的药,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慕瑛垂手而立,心中有些许悲伤,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她受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一只手伸了过来,慕瑛吃了一惊,刚刚想退缩,可那只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伸出手来。”声音清冷,而且带着绝对的控制。
  慕瑛眼眸低垂,默默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一阵清凉从指尖传到了心里,慕瑛有些惊诧,抬头一看,赫连铖正拿着那黑玉断续膏在往她手指上涂抹,一张脸依旧是绷得紧紧的,看不出半分别的神色。
  木樨树下的人都呆住了,灵慧公主抬起头来,有些纳闷的看着赫连铖,怎么皇兄会亲自给慕微搽药呢?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呀!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如何能给这甫才进宫的慕大小姐上药?
  慕大小姐自己带着奶娘与贴身丫鬟,上药是她们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赫连铖来做了?
  “皇兄!”灵慧公主跳了起来,自己务必要阻止他,皇上的尊严可不能丢!
  赫连铖头都没抬,只是继续在细心的给慕瑛上药,恍若未闻。木樨树上飘下了一朵木樨花,落在慕瑛的手指上,他轻轻一按,将那淡黄的花朵抹在了药膏里:“你喜欢木樨花,就让这花留在你手指上。”
  他的话语忽然间温和得令人不敢相信,慕瑛呆呆的看着那朵淡黄色的花朵染上了灰黑的颜色——大殿里疾言厉色的赫连铖,怎么就变成了温言款语的谦谦君子?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眼前确实是赫连铖,穿着明黄色衣裳,眉毛微微皱起,有一种淡淡的忧郁。
  “皇兄,以后这事情,都交给那些奴婢们来做便好。”灵慧公主奔到赫连铖身边,一把将他手中的瓷瓶拿了过来,交到王氏手中,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悦:“你怎么就跟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还不知道给你家小姐搽药?难道还真想让皇上全部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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