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第90节

  “我以前可没有这么平静。什么事都做尽了,就希望能被人多注意点。”提到那段过往,尹文君的眼神仍然有些晦涩阴沉,转瞬恢复无所谓的模样,“也是,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能指望谁呢?”
  “你妈妈……”
  “她应该拿我换了不少钱。”
  他笑了笑,眼里仿佛毫无阴霾,又或许是藏得太深:“别看我爸那样,他对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挺客气……孩子毕竟是他的种,留下也情有可原。外面的女人想借着一个小孩飞黄腾达完全不可能,他喜欢孩子,但不缺孩子。”
  这也能叫做喜欢孩子?我的怒意在身体里汹涌,实在忍不住道:“父母不相爱,生下来后又不精心养育,还不如不要生。”
  尹文君自嘲似的一哂:“俊彦,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父亲,起码比我合格得多。”
  我猛然想起他以前说过最终会找女人结婚,估计也会要孩子,刚刚的话拐着弯把他也骂进去了。
  “我不需要后代……负担不起这种责任。”我摇了摇头,“其实条件也没那么苛刻,真心爱孩子就好。现在这都是没影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确实。”他问,“俊彦,你准备一直这样,难道不怕?”
  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是问我怕不怕外界的压力,不禁有点好笑:“我为什么要害怕?”
  怕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可他们从未对我有过半点在意。
  怕流言蜚语?这么多年因为我的出身,因为和杨沉在一起,我面对的还少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什么牵挂。再说,都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看向阳台外的山色,这些话一直以来只是在心里想想。今天借着安慰尹文君的机会说出口,其实是我给自己吃下的一粒定心丸。
  我笑起来,顿觉一身轻松,自言自语般说:“……对,也不能更糟糕了。”
  往前走便是,我劝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和尹文君的见面不过是一段小小的生活插曲,后面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宋澄和我见面并不频繁,但恢复了之前同居时的聊天频率。
  如果加班太晚,他会让人送来多份合我口味又足够精致的夜宵,却不留姓名。事情倒是做的滴水不漏,将我公司里的名单摸得一清二楚,每个人都有份。
  我听他们猜测到底是在追求公司里的谁。猜来猜去,大家公认这种手段是傻小子富二代追求高冷女神,于是容貌姣好、业务能力强的唐茉成了事件主角。
  同为助理的胡茹还悄悄向我八卦过,说唐茉太沉得住气,一点也不和她透露,还问我知不知道内情。
  对此我只能歉然一笑,默默将唐茉的升职放上日程。
  安德烈来过公司几趟,也“凑巧”吃过几次夜宵。不知道这小子在盘算着什么,吃的时候不见嘴软,转头就能向我抱怨宋澄的城府和心机。
  杨沉给我的电话越来越少,从每日打卡,慢慢变成了一周联络一次。隔着电话也能听出他的语气极其疲惫,我讪讪的答应着,存心想问他项目的情况,苦于找不到机会,总会被他岔开话题。
  许家那边毫无消息,一切平静得近乎诡异。我知道暴风雨快来了,处理文件的时候常常会注视窗外的天空,压下心底的不安。
  一个月转眼过去。
  b市最炎热的三伏天,马路两边的蝉鸣声一阵长过一阵,炽热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
  我和胡茹去布置好的展览场地检查,这次的主题是现代感,或许是为了贴合这一点,展厅里空调力度极大,让人浑身凉飕飕的。
  外面热浪翻滚,身边的工作人员连忙说:“许总,您再坐一会儿,车还没来。”
  快到这里时车临时爆胎,司机联系人拖走维修,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我看了眼表,虽然还有几个地方要去,但并不赶时间,便说:“行。你们忙你们的,我和小胡坐着歇歇。”
  话是这么说,我好歹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不可能真的只留我和胡茹坐在休息室。但我也是真累了,一直睡得不好,靠咖啡提神忙了大半天已有些困倦。
  我单手撑着额头,听对面胡茹和负责人说话,手机收到消息,振动了下。恹恹的掏出来看了眼,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一行地址,配上一张杨沉的睡颜照片,和一句莫名其妙的“到这里见我”。
  见鬼。我戏谑的回了句:“我不是他爸,不会出钱,撕票随意。”
  很快对面回信了,从简单的字句里我竟看出了气急败坏的味道:许先生,请不要开玩笑,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
  世风日下,我心想,现在绑匪都要面谈了。
  第154章
  我有点不耐烦的揉了揉额头。
  他眉眼精致,长相偏幼齿,加上青春活力的穿着打扮,乍看上去像个脸嫩的大学生。反观我自己刚从展览场地赶来,穿着颜色成熟的衬衣西裤,显得和他之间年龄代沟颇深。
  “你说你是杨沉的大学同学?”
  我漫不经心的调整了下腕表,坐在对面的小少爷纠正我道:“也是男友。”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要不是他不断短信轰炸,实在惹人厌烦,我不可能在工作日抽出时间应付这些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要说吗?”侍应生端上冰饮,我的手指抚摩过带着冰凉水汽的杯沿,“即使大学时候你们在一起过,按理说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斟酌了半天,仿佛有些犹豫,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开口。
  我看着有趣,不知是不是唇边的笑透露出了讥讽的意味,反而刺激了他:“许先生,请你不要插足我和杨沉的感情。”
  好险。
  我在心里想,还好刚刚没喝那杯咖啡,不然现在应该已经喷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咳嗽了声,掩饰自己的笑意,“你说什么?”
  他的语气义正言辞,只是眼神有些虚,不敢和我对视:“我和杨沉是正式的恋爱,希望你不要做不道德的第三者。”
  我笑了:“刚刚没问,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家泽。”
  “唐先生。”我叩了叩桌面,“我不想和你在这里争论无谓的琐事,浪费自己的时间。不如你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杨沉,好好对质一番。”
  唐家泽哑了声音,憋了半天后说:“你第三者上位,他肯定偏心你!”
  我摊了摊手:“就算你们俩有过一段,也顶多是大学时候。以杨沉的性格,回国前应该已经和你断了,然后再也没有联系你——别瞪我,我没有时刻跟在他身边。”
  “他现在的工作很忙,没空到处留情,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恐怕难以理解。同样,我也很忙,没空陪你玩这种廉价的感情游戏。不论你通过谁得到我的联系方式,最好不要打扰我第二次。”
  唐家泽怒气冲冲的盯着我,我平静的回视,指腹触到杯壁的水珠,冰冷湿润。
  一如我现在阴郁的心情。
  之前信誓旦旦说自从高中毕业后他意识到喜欢我,再也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我知道这种话不值得相信,但被当面挑明是谎言,心底不会毫无波澜。
  说不上愤怒……只是轻微的失望。
  都到了这种境地,没想到杨沉还能让我更失望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泄气似的低下头,又不甘心的抬眼:“你一点芥蒂也没有?”
  “你和杨沉大学同级,我和他也是同届,算起来你和我年龄差不多大。”我看向窗外晴朗的街景,“以后麻烦多用成年人的方式处事。”
  “你什么意思?”
  “想用这种方法膈应人,好歹也琢磨下对方的性格。刚巧,我不吃这套,你白费功夫了。”
  十七岁的许俊彦独自坐着,总有自称杨沉情人的男男女女过来挑衅。
  他们说他长相泯然众人,说他全靠床技取悦,说他会很快被丢掉。这些话曾经是扎进他心脏的刺,使他深深觉得自己不配。
  “你可真相信他,怪不得陪在他身边那么久。”
  唐家泽勉强撑着笑,非要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表情却仍然透出苦涩意味。
  我扭过头看向他,忽然想知道一件事——我平常自以为淡然的时候,也会被人轻易看穿掩藏起的那些情绪吗?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红了眼眶,开始对我倾诉:“我和他在一起半年多。是,他很大方,但我也不缺那些东西。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厉害。”
  说句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杨沉和他的感情史。
  “他对我很好,玩什么都带着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身边再也没有别人。”
  原来还不止唐家泽一个……看来杨沉的大学生活一点都没他说的那么寡淡。想想也是,指望他为了我“守身如玉”,说出来都可笑。
  “就这样,到最后还是说断就断。”他苦笑了下,“我愿意向家里出柜,和他一起回国。他居然给我打了笔钱,说是分手费——我他妈的是为了钱吗?!”
  我一个头两个大,向侍应生要了纸巾。好在唐家泽多少要脸,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眼泪在眼里打了个转又回去了。
  他愤愤不平的骂了几句,抽了纸擦了擦鼻子,目光灼灼的看向我:“我不是恶意,本来想见见你,一时想不开才说你是小三,别介意。”
  这位小少爷毫不客气,将前面的不快单方面揭了过去。我见惯了安德烈的翻脸无常,对唐家泽的模样见怪不怪:“你开心就好。”
  他话里还有点酸溜溜的味道:“听说你和杨沉高中就在一起了,他对你肯定比对我好得多。”
  我敷衍的笑笑,懒得辩解什么,紧接着听见他说:“也是,你们俩都准备要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有时候忍不住脾气……”
  “等等。”我皱了皱眉,“什么孩子?”
  “杨沉最近不是在弄代孕的手续嘛,听说他挺急的。”他疑惑的开口,“不是你要求的吗?”
  我的脸色一僵:“那件事我们还没讨论好。”
  唐家泽点了点头,没有将我的异状放在心上:“他一直那样,做事不打商量。有孩子更像个家庭,以后压力小一点,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是啊,我怎么会忘了这点!杨沉一向武断傲慢,他认定的事一定会做,我的拒绝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四肢一阵阵发冷,内心却仿佛被放在火上煎熬。
  “抱歉,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缓缓站起来,撑住桌面稳了稳身体,尽量维持着表面礼仪。
  唐家泽有点尴尬的摸了摸头,起身说:“我的车停在旁边,送你过去。”
  “不用。”我摆了摆手,“已经联系了司机。”
  胡茹坐在副驾回头,小心翼翼的觑我一眼:“老板,后面的场地我去看了一个,没有问题。另一个是唐姐负责的,您放心。”
  我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不想再将和杨沉的私人感情牵扯进公事。可心底的怒意消散不去,只好紧紧握拳,克制着自己不要在她面前失态。
  车在公司楼底停下,胡茹踌躇片刻说:“老板你是不是中暑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之前被唐世泽叫走,她只知道我匆匆离开,并不知道我去做什么。见我神色恹恹,自然出言关心。
  我用手指抵着眉心:“没事,可能是被晒晕了,回去休息下就好。”
  胡茹拎着包下了车,司机调转车头送我回公寓休息。直到开了门进到自己的房子里,我绷紧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些,立刻掏出手机拨通杨沉的号码。
  “杨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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