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三日之师
这三道声音似乎是同一时间传递出来的,但若是耳朵足够灵敏,境界足够高的话,还是能听出来其中的差距的。
铺陈在承流峰上的冰雪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化作环形的巨浪朝着四周高高飞起,所以周围的方寸山弟子看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些心思细腻的人却发现水墨云台上蓝山主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唐未济遇到了麻烦了么?如果是让一位三仙境都感觉到麻烦的话,那么唐未济遇到的麻烦到底有多大。
三道声音自然是有其先后顺序的,哪怕其中间隔再怎么微妙,也不可能同时传递出来。
“啪”的一声是血影抽打在唐未济脸上的声音;“砰”的一声是唐未济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道血影,血影绷直与空气碰撞发出的声音;至于最后的那声“轰隆”,自然是气浪炸开通过空气传递出去的声音。
“滴答。”
有水流声顺着脸颊滑落到胸口,然后通过空气与肌肉骨骼的震动传入耳朵之中,在唐未济的大脑神经丛里形成概念。
他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轻轻摩挲了一下粉红色的血肉伤口,手指捻动着那逐渐粘稠的猩红血液,抬头看向血影的另一端。
看着气浪的另一头尘土逐渐坠落之后的清晰影像,唐未济面色有些凝重,喃喃自语,“居然是完整体的血脉化形?”
展现在唐未济面前的是一条青色的巨蟒,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森森的寒光,直径有成人大腿那么粗,暗金色的竖瞳有灯笼大小,熠熠生辉,死死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手中捏住的巨蟒舌信“嗖”一下缩了回去,用力之大,动作之迅猛让唐未济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像是他方才还没那条舌头在脸上抽打出一道鲜红色的伤口一样。
血脉化形分为几个层次,第一种层次只能化形出自身血脉的某一样东西,比如仇乐池在飞虹苑召唤出的三头地狱犬的头颅,又或者听雷在与栾松动手时候化出的血色熊掌。
到了第二种层次,便能血脉离体,被称为本命兽、伴生兽。那个时候血脉等级越高,浓度越高,化形出来的本命兽战斗力越强。当然,这种情况有利有弊,利自然是战斗力大大增加,甚至可能成倍增加,弊便是会被对手直接伤及血脉,造成永久性的境界损失。这一点可以参考长生宗守山长老的蟾蜍。
第三种层次是血修使用最多,同样也是最安全,最保险的方式,便是与自身血脉融合,获得血脉加持,化作伴生兽,有点类似妖兽展露本体,也就是眼前栾松的这般模样了。
对于低修为的血修来说,血脉自然是关系到战斗力最重要的指标。
这里的低修为,指的是三仙境往下,更准确来说,是特指三元境的血修。
因为三气境的血修实力太低,连血脉化形的第一层都很难达到,君不见而今展露出血脉化形的都是化气境弟子。
唯有到了三元境,才能将第二种化形方法掌握精通,同时若是与自身血脉契合度高,能获得头顶大星认可的话,便可以进行血脉融合。
唐未济见过第一种与第二种血脉化形,甚至亲自感受过第一种血脉化形的威力,说实话若不是小火在的话,仇乐池那次的一击足以要他半条命。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进行血脉融合,何况此人还与他一样,仅仅只是化气境。
难怪紫霞山的那位老僧在云台上信誓旦旦说若无买剑,栾松便是最接近三元的那个人。难怪他沉默了十六年,今天敢带着栾松上山来争这个大师兄的名头。原来是因为栾松与血脉融合,得到大星认可,直接进入第三层次,化作伴生兽。
可以说单就这一点,栾松的天赋便不见得比买剑差。运气也好天赋也罢,当他展露出这一点的时候,便足以成为所有人重视的对象。何况唐未济还没忘,他之前没有动用这手段便轻而易举击败了同样是化气境的听雷。
身为正阳峰首徒,听雷的实力便是唐未济应对起来都要重视,在这人面前被轻而易举击败,别看唐未济说得轻巧,心里可是从来没有小看过他。
唐未济捏剑诀,以上清剑法化作十余道锐利剑气,分左右两路试探栾松所化青蛇的弱点所在。只听一阵“叮当”乱响,火星四溅,这十余道锐利剑气竟然没有一道建功;就连刺向青蛇眼珠子的那一道剑气都在青蛇阖目的时候被硬质眼睑轻易挡下。
青蛇张开血盆大口,蛇信“嘶嘶”探出,又飞速缩回,栾松的声音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发声方式从青蛇的喉咙深处被挤了出来,“雕虫小技,你又不是买剑,如何能是我的对手。”
他的尾巴轻轻抽打在地面之上,坚硬的地面便被犁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分裂开的土壤两侧,碎裂冰晶化作的锐利尖角在阳光下闪着让人生畏的寒光。
这其中蕴藏着的爆炸性的力量让面前的这条青蛇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刺猬,满身尖刺无从下手。
众所周知蛇类妖兽两种天赋手段最让人胆寒,一者是剧毒,一者是缠绕。面前这条青蛇只是轻轻摇晃尾巴便有如此巨力,若是真将人死死勒住,唐未济甚至怀疑三元境是否能挣脱开来。
栾松又道:“投降吧,大家名义上都是同门师兄弟,我不愿意伤你性命。”
唐未济突然笑了,他一边慢慢卷起袖子,一边轻声道:“你觉得你能赢我?”
栾松从心底感觉到有些荒谬,他满是讥讽地看着唐未济,心想你最擅长的上清剑法在没有上清剑加持的时候都无法破开我的防御,拿什么赢我?
唐未济抬头朝着他笑了笑,露出了八颗牙齿,两边嘴角上翘三十度,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应当也知道此前承流峰的那场战斗。”
栾松盯着他,心想那场战斗是哪场战斗?发生在承流峰的战斗可不要太多。
唐未济终于把两边的袖子都卷到了手肘处,笑问道:“那么你知道当初大师兄与我的那场战斗么?”
栾松的脑子有些混乱,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血脉化形的影响,总觉得唐未济说的那场战斗他有些印象,但因为当初唐未济实在寂寂无名所以他不曾重视,加上时间久了,都过去半年了,着实有些忘了。
唐未济身形半蹲,双腿微微弯曲之后高高飞起,自上而下一脚往青蛇头顶踹过去,好似天空中坠落的陨石。
栾松的思绪在唐未济动手的一瞬间便停滞了,他只当是唐未济的缓兵之计,金色的眸子满是森冷的杀意与讥讽,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唐未济,感受着体内似乎快要爆炸的炽热力量,心想你他吗算个屁。
血脉化形之后对天空中的本命星感受更为清晰,这也意味着他可以从中得到更多庞大的力量。
透过云层与阳光看向藏在阳光之后的大星,金色瞳孔中倒映出来的不仅有无数细小的尘埃粉絮,甚至还有阳光被分解之后的绚丽色彩。栾松知道哪些色彩之中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只可惜无法为他所用。
在色彩的背后,能看见稀稀落落如同雪花一般的星絮,那是本命星与他之间的联系,或者说可以说成是本命星给予他的认可与帮助。
星絮自虚空中飘落,然后落在他的身上,青色的蛇身便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金光,离远了看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甲胄。
来了。
栾松闭上了眼睛。
他通过蛇信感受到了唐未济在高空中坠落化作的那一抹红光,便自然而来感受到了下一秒钟扑面而来的狂风。
传闻说唐未济力大无穷,防御力极为惊人,上一次承流峰的赏雪会上有个叫钱广的弟子全力出手都不曾破开唐未济的防御,看样子传闻也有属实的时候啊。
只是那又如何呢?
栾松的心中骤然间一阵激动,他想到了自己若是打败唐未济的话会迎来的赞誉与认可,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在山主之位上被九长老“拔”去头颅时的惨状,蓝如玉以为他年纪小记不清楚,谁能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十六年来从不敢忘记。
他想到了自己在十六年里面的各种委屈,深夜无人之时的苦苦修炼,他想到了自己活到现在心中的信念。
这些以往种种心酸与委屈化作洪流骤然爆发,然后冲垮了他理智的枷锁,化作对胜利的无比渴望,将他埋没在希望之中——胜利仅有一步之遥!
他知道,买剑不在方寸山,唐未济便是方寸山三代弟子中的最强者,只要他打败了唐未济,哪怕日后买剑回来,只要自己不接战,那便也是赢了。
何况这又何尝不是九长老与前任山主的又一次交锋——十六年前是自己的师父输了,那么十六年后呢?
师父,我帮你报仇!
栾松骤然睁开眼睛,金色的森冷眸子之中满溢着疯狂与战意。
青色的蛇尾化作劈开天地的战斧,撕裂了那片炽烈的阳光与阳光下游荡的秋风,撕裂开遮在栾松心头十六年的黑布,撕碎了每每想起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那血色幕布——他师父的头颅就那么轻而易举被人从脖子上撕了下来。
青色的蛇尾重重砸在了从天而降的唐未济身上,唐未济仿佛成了挡在树干之间的一颗小小石子,被轻而易举地砸飞了出去。
轰!
巨响、震动的大地、伴随着“咔嚓”声不断出现的裂纹、破碎的青石、细密如箭飞射的小小石子、石子后面腾起的巨大灰雾。
唐未济被“嵌”入了地面之中,人形深坑之内,他似乎动弹不得。
青色的大蛇游弋到了深坑之前,盯着那个人影看了半天,知道他大致是个骨骼尽碎的下场,金色的瞳孔中不禁跌落下巨大的水滴。
栾松喜极而泣,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似乎已经被破开,他看见了阳光,看见了雨露,看见了这个世界可亲的一切,便远离了痛苦,远离了折磨,得到的是春暖花开。
他已经不在乎依旧在锦绣峰闭关的九长老是否会因为他重伤自己的弟子出关将他的头颅拔去,他已经不在乎水墨云台上的老僧是否皱眉,蓝山主是否震怒。
他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他只知道,自己报仇了!
师父,你看见了么?
当年杀了你的人,他的亲传弟子在我手下不堪一击。
您的眼光向来一流。
师父,你当年将我从雪地里救回来,微笑着往我冻烂的手指上涂抹药膏的时候可曾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发生。
师父,你还记得当日站在承流峰上看着漫山风雪你对我说什么么?你说世人皆苦,所以方寸山是你苦守的最后一片净土。今日徒儿便收一些利息回来,来日再将而今的方寸山一步步从他们手里夺回来。
风雪可怕么?风雪固然是可怕的,但没有风雪便没有那天的相遇。
师父,您在天上行走,如行走在人间。请借着星辉睁开眼看一看,如今的承流峰,是不是比当初在您手上美丽多了?
这承流峰的漫天大雪,亭亭雪盖,像不像当初您第一次在极北之地遇见我的动人场景?
为师者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有百日之师便如寇仇。
世人当知道,方寸山前任山主名为栾竹,百岁逸元境,实力不高,品性高洁,人中君子,因不愿藏污纳垢,为九长老所杀。
被杀之前三日曾于极北之地救雪中孩童。孩童一日视之如寇仇,两日视之如善人,三日视之如亲父。
孩童长于紫霞峰无碑寺,以师姓,名为栾松。
栾竹者,栾松三日之师,终生之父。
栾松者,栾竹三日之徒,大唐三代第二人!
青蛇仰天长啸,地动山摇。
偌大水墨云台,无人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