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_分卷阅读_25

  而且,最为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没觉得讨厌,反而倒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先前对郑源也没有这般动过情啊?
  话说自己和离了,倒也可以再嫁。
  就在云娘左想一下右想一下的时候,荼蘼跑了进来,“娘子,你怎么还没有出来吃饭呢?”
  见云娘竟然在帐子中,更是吃惊,“怎么这样早就躺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说着打开帐子,又叫:“呀!娘子的脸这样红,该不是中暑了?”
  说着跑了出去,片刻便端了一碗绿豆汤回来,“娘子,这是用深井水湃的,最解暑,阿虎从河上回来一口气喝了五碗呢!”
  云娘接过绿豆汤,果真凉丝的甜津津的,从口中一直滑了下去,身上的躁热慢慢退了,心里的绮思也消了。
  第34章 冷静
  云娘虽然动了情,可她倒是很快就醒了过来,汤巡检是什么样的人物?既是官身,又是贵公子一般的,张举人想把自家的黄花姑娘嫁过去他都不肯的。
  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和离出来的妇人,靠手艺吃一口饭罢了。
  大家不过是邻居住着,有几分香火情而已。看到自己摔了,伸手扶一把又算什么。不用说是邻居了,就是不相识的人遇到了这样的情形,怎么也要伸手扶一把的吧,自己根本不用想太多。
  但到底,心底里又有一些不同,饭也懒得吃,花也不绣了,就连灯也不点,只靠着桌子,倒将与汤巡检见过的几面一次次地回想起来。
  本来是不应该有一点交集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地遇到过几次,而且认真算起来,汤巡检对自己是有恩的,这恩自己一直没能相报。
  而且他今天说的那一句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事过去了不必在意?
  是说他对自己的恩吗?
  应该不是,先前郑源曾去送过礼,却被汤巡检毫不留情地拒了回来。
  那又是什么呢?
  他看到自己在花园里睡着了的事?
  不过,汤巡检为什么能看到自己睡着了呢?他又不管种菜的事,平常并不到自家后院来的。
  想到了这里,云娘赶紧打住,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可是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一转念又想起来汤巡检送来的两坛酒,真是丢死人了?
  那天的粽子不送过去就好了,汤巡检也就不会拿酒做回礼了。
  还有自己帮着他做茶饭招待客人,其实若真想与他不来往,这事也不应该管的。
  本是无关的事,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做呢?可是那时自己就是一心地想帮衬他呀!
  不成,不成,再不能如此胡思乱想了,还是赶紧做点事吧,云娘起身将束在头上的帕子解下,拆开头发,只随手挽了一挽,再换上家常衣服,点了灯,拿了针线,可第一针就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上,看着手指上冒出来的血珠,下意识地将指头含在口中,终是丢下针线,这样子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忽听叩门声,云娘赶紧起身开门,眼下她倒盼着能来一个人说说话儿,玉珍过来说说家常是最好的,丁寡妇闲着无聊来讲她怎么辛苦地养孩子立家业也不错,哪怕是马二嫂又来说她弟弟的好处呢,也比自己在屋子里呆坐着要强些。
  可是,云娘再没想到来的是人豆腐西施陈大花。
  一时间,云娘扶在门上的手停了下来,陈大花是来做什么的?想再吵一架吗?其实吵一架也好,毕竟没有什么比自己闷在屋子里再坏了。
  于是云娘便立起眼睛看陈大花,只等她一骂出什么就立即回骂过去,再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出门外,谁让陈大花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晦气!
  可是陈大花却笑眯眯地将云娘放在门上的手拉了下来,闪身进门,用异常捻熟的口吻道:“云娘,我们到屋子里坐坐吧。”
  云娘万万没有想到陈大花的脸变得这样快,一转眼便被她反客为主地拉进了屋子在桌前坐了下来。
  伸手不打笑面人,云娘虽然心情不悦,却也不好翻脸,便连茶也不倒,只淡淡地问:“可有什么事情?”
  “无事,”陈大花笑得越发亲热,“小孩子时常到你家打牙祭,总该来谢谢你。”
  云娘早猜到陈大花是知道儿子跑来吃东西的,但她真不会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无所谓道:“这些小事不需放在心上。”
  “我们打小就认识,现在又是邻居,还不是要多在一起聊聊?”
  云娘果真无语了,自己和陈大花有什么好聊的?
  可是陈大花却笑嘻嘻地问了起来,“荼蘼呢?”
  “在后院撷花呢。”
  “是要拿月季花瓣做枕头吧?”
  陈大花租的房子并没有小花园,而且也没有对着自家花园的门窗,她怎么知道自己种的月季花呢?她一定绕到了房后去看的!
  她可真有闲!
  荼蘼撷花果然是要做枕头,因阿虎告诉她,先前汤巡检家里就是这样的,枕头都是花瓣做的,枕着就是睡觉时也能闻到香气,梦都是香的。荼蘼听了十分羡慕,一心想弄出个作梦都香的枕头来。
  也不知陈大花怎么知道了。
  但云娘却没有与陈大花说这些话的心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哼一声。
  陈大花似乎根本没有感到云娘的冷淡,又笑着说道:“荼蘼这孩子还真能干,瞧这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又帮着巡检司做三餐的茶饭……”
  听了巡检司三个字,云娘的火也不知怎么就上来了,立即要把事情撇清,便冷笑道:“荼蘼可不是白白帮着人做茶饭,她给巡检司做事,是收工钱的!”
  “收工钱,收工钱也是应该的啊!”陈大花赶紧应和道:“怪不得我时常看到阿虎到你们园子后面呢,荼蘼也常过去。”
  “传送茶饭还不是要时常来往!”
  “正是呢,正是呢。”陈大花被噎了几句,竟然还能笑出来,也不用云娘让便自己拿起桌上的杏子咬了一口,“还带着酸呢,这是巡检司园子里的杏吧?”
  “谁知道荼蘼在哪里来的!”
  其实那杏子的来路云娘是知道的,正是巡检司园子里的。巡检司园子大,里面有好几株果树,荼蘼嘴馋,便从杏子还没太熟起,便时常到树下转,挑大的摘下来尝,汤巡检是不管这些事的,阿虎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正与荼蘼投缘,由着她胡闹,还搭了梯子让她到树顶上挑先泛红了的摘。
  荼蘼馋归馋,却不肯吃独食的,每有好的总不忘记给自己留,所以自己桌上这几日便时常摆着杏子。
  这两天云娘还听荼蘼算计着那两株桃树,果子也差不多可以下口了,过两天桌上可能就会冒出几个还没熟透的毛桃。
  其实并没什么,但是云娘就是不想告诉陈大花。
  云娘平日里性子温和,但是她却是有气性的人,所以对着陈大花半晌没有一句好好。先前陈大花欺负自己,把豆腐摊子堵在自家门前,又做出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她并不想再与陈大花来往了。
  原以为陈大花听了也会知趣地走了,但没想到她却突然不笑了,声音也跟着降了下来,不再是她平日时卖豆腐时略有些高尖的嗓门,却带了些沙哑,“云娘,我们好好说说话吧,其实我们都挺不容易的。”
  “我磨豆腐卖豆腐,你织锦,还不都是没有个能依靠的人?我家那个死鬼将家财用尽了,到了吃苦的时候倒是一伸腿走了,我也真想跟着他就走了,可怜儿子没人管,只得拼死挣着做。”
  “你家的那个倒还活着,要我说还不如我家的那个死了好呢。死了一了百了,我倒有时还能想起他的好来,一日夫妻也有百日恩呢。你家的那个就在你眼前活着,还活得比你好,你不恨他我都替你恨他,凭什么你日夜织锦建了青砖楼买了好几台织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就从外面弄个野女人野种过来享受!”
  “我说了你别恼,不只你家的那个还不比我家的死鬼,就是你眼下也比不了我呢。”话虽这么说的,可陈大花的语气里却不是炫耀,而只是知冷知热地陈述,“我好歹有个儿子,过上十几年就能顶门立户了,穷了富了的且不论,总能奉养我到老,将我葬到曲家祖坟。你又不能生养,老了可怎么办呢?百年之后又如何呢?”
  云娘想说不用你管,可是话到口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听出陈大花其实是理解她的,同情她的。
  而且她也赞同陈大花的说法,郑源若是死了,她决不会有二心,反而会时时念着他的好,用心奉养公婆,过继儿子给他承接香火,就是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只是现在郑源瞒着她拿家里的绸从府城领回来一个二房,又抱了儿子,让她怎么甘心?她若是再留在郑家,恐怕气也气死了。
  而这些,说到底,一个是因为郑源无情无义,另一个就是因为自己没能生儿子。
  若是郑源记得患难夫妻的情义,与自己商量着典个妾,生了儿子养在身边,云娘也不会反对;当然若是自己有儿子,就是郑源生了外心,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带着儿子分出一半家产独自过日子,只是自己就连个女儿也没生出来!
  这些事情在云娘离开郑家那段时间里,早颠过来倒过去想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梦中也时常梦到,现在刚不大想了,却被陈大花勾了起来,一时倒是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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