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 我很清醒

  子时已至,夜幕之下,月照朦胧。浓郁的空寂布满整个长风教,是树影摇曳的幻影,亦是人影寂寥的落寞。
  颜歌步伐稳健,走得坚决。仿若白日发生的一切对他丝毫没有影响,那条锦袋下蒙着的盲眼无光却比有光更令人胆寒,他周身散发的冷意几乎要与这夜融为一体,旺财跟在他身后,默默无声。
  已经开启了迷阵的长风教比白日更具有威胁性,尤其当他们走入藏珍阁的范围,四周隐有灵光正在嗡嗡作响。颜歌听若未闻,甚至连速度都不曾改变,唯那贴身佩剑缓缓散出蓝光,并很快延伸扩散。
  “叮铛”相撞的利音成为夜幕中唱响的哀歌,颜歌对周遭突然袭来的剑光亦是不曾理会。幽蓝剑光很是衷心地驻守在他身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几步过后,血腥气隐隐蔓延而出,那身金光耀眼的长袍上透出几分血气。
  “爷……”
  “继续走。”颜歌打断旺财,不肯多言。
  迷阵乃长风教的警报机关,一直被用于抵御外敌。颜歌身为长风教二师兄对此相当熟悉,他并非不能打破,只是迷阵仅此一个,一旦打破,日后的长风教会陷入危险之中。
  他已然做错,总不能错到离谱。
  藏珍阁大门就在眼前,往前是万劫不复,往后是他没有想过的结局。颜歌速度稍缓,少顷,一道很轻的叹声响起,他伸手,推开木门。rz90
  “二弟。”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近乎到冷漠的呼声。
  颜歌突然停下来,不肯转身,手仍旧僵在半空。木门已开,藏珍阁内幽香随风散出,能定心神,能安情绪,然对此刻的他来说,皆是无用。
  天空云层在这时被风吹散,月照逐渐变得皎洁,也揭下了藏珍阁门前立着的那块人影面纱。
  素衣墨裙,清冷空灵。仿若是这夜色里生出的一只魅,与夜相溶,却并不能勾引人心。气息冷冽,表情漠然,只叫人看着便心生一股惧意,旺财见来人真容匆匆垂首,那与黑影相溶的身子却止不住开始颤抖。
  该死,竟把这人给招来了。
  他想着,又不死心地偷瞄再看。来人与乌桕一样天生没有灵力,甚至可以说乌桕都要比她强上太多,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长风教上下谁都不敢小觑的存在。
  “二弟,”来人往前几步,“你莫不是要我请你转身吧?”
  颜歌身子微僵,少顷,收了那双悬空的手。他略显困难地转过身,眼虽不见,却仍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那双漂亮的剑眉正微微蹙起,他沉默许久,才道出两个字。
  “大姐。”
  在长风教,他虽不是天资优越,可也是个中佼佼者。更因日后他研习鬼道功力大增,放眼整个长风教,也就只有颜伯勋跟颜李贺能与他堪堪打个平手。他不怕颜伯勋,否则也不会在发现对方的所作所为后做出那种质问,他更不怕颜李贺,就算兄弟二人早已站在了对立面。至于他的小妹妹颜凤歌,左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可那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面前这人对他的影响——
  他的大姐,长风教大师姐,颜风柔。
  虽无灵力,却自有本事,虽是女流,却能制住教中男儿。
  颜歌想起早前乌桕的一语戏言,她曾问他为何过家不回,问他是否被家中的母老虎赶出来。他从不语人是非却也不得不承认,母老虎这个形容放在颜风柔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风柔不如颜凤歌长相惊艳,一双柳叶眉儿弯弯却显得清淡,面上不施粉黛,穿着更是清雅。这般寡淡的人若不开口几乎很难让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颜歌刚才一无所觉,否则绝不会现在出现。
  寡淡的颜风柔静立不语,亮如繁星的眸子紧盯颜歌毫无变化的脸。他情绪的微动被她通通看在眼里,她眸底翻滚着种种不一的情绪,最后全都归于一汪深邃。
  “二弟,这不像你会做的事。”良久,她道。
  颜歌没有异言,静静站在那儿。
  颜风柔目光不转,踱步上前,“回到家里却不传信,见了父亲却不多留,与凤歌冷眼相向,与大哥漠然对峙,与我……”颜风柔说到这儿一笑,“二弟,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家,你还打算要吗?”
  颜歌情绪微动,紧锁的眉头更皱。然而很快他便平静下来,低着头道:“要。”
  “要?”颜风柔却像是听到了笑话,音调蓦地拔高,“你怎么要?用嘴要吗?”
  颜风柔看向藏珍阁,压抑的夜幕下,高耸入云的建筑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正满脸嘲笑看着站在它面前的渺小人类。颜风柔眸底墨色更浓,她道:“便是千歌藤并非教中至宝你也不该用这种方法来取,你说你还要这个家,你便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守护这个家的?”
  颜歌不语,他承认颜风柔说的每一句话,正因此,才更觉得无言以对。
  “二弟,当年父亲做的是不对,但我们正儿八经说起来,这不对里面也有你的一份!我知道你也委屈,这些年修习鬼道,行走大陆,受千夫所指都是你在用自己的方式恕罪,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离开的日子,我们,整个长风教是如何度日的?”
  “父亲因你一病不起,功力大损,其他门派因此隔三差五就要打上门来!”
  “大哥揽下教中一应事务,每日累到无酒根本无法入眠!”
  “凤歌小小年纪天天以泪洗面,整日站在无归城城颜等你!”
  “至于我……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只想问一句,你到底把这个家置于何地!”
  颜风柔话音落下的同时,颜歌周身荡起一层浓郁的气息。近乎含着绝望跟悲悯的气息中藏着几分戾气,颜风柔不进反退,上前,紧紧盯着他。
  “大姐,我这里,很难受。”良久,颜歌抬起手,细长的手指戳向自己心房。
  颜风柔表情一滞,听他道:“为父亲的所为,为大哥的处境,为凤歌的心情,为你的为难。”
  “我知你想骂醒我,想我回家,不想我一人承担。”他说着,手指戳进衣襟,“可是大姐,我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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