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乾坤 第68节
江南柳怔怔看着一尘跳下去的地方,他知道一尘为何要自断全身经脉,是为了……不连累他的师父。
风,冷冷吹过,偌大的连峰台,此刻竟无一人说话。
观棋使往那无底悬崖看了看,总算惊魂方定,冷笑道:“此人背叛师门,堕入魔道,今日葬身这葬仙崖下,也算是死得不冤。”
“你给我……住口!”
只见青玄真人,这一刻脸上像是笼罩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阴云,模样神情,竟是有些可怕。
观棋使道:“怎么?青玄真人,你身为玄青门的掌门,如今门中却出了一个魔教奸细,此次若非天门出面,此人不知还要潜藏在我正道里面多久,哼!青玄真人,此事你与凌音皆脱不了干系!”
“一尘他……不是什么魔教奸细……”
就在这时,一个哽咽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眉间意慢慢走了出来,脸上眼泪欲滴,哽声道:“二十多年前,古村村民一夜罹难,那次我与江南师弟,还有凌音师妹,我们去调查时,却找到了一个幸免于难的婴孩……”
“然后呢!”
青玄真人脸色微变,这一刻,仿佛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眉间意声音哽咽,说着说着眼泪便流出来了:“婴孩只有一个月大,身遭浊气侵染,已然无力回天,可当时……师妹却用自己数百年修来的仙元,替婴孩续命……”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青玄真人只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其余人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眉间意继续道:“后来师妹将婴孩送入宁村,让宁村一名妇人抚养长大,替他取名……一尘。”
“是这样啊……”
周围许多人都议论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凌音三百年来从不收徒,却突然收了一个弟子,怪不得她会如此袒护这个弟子!
说到此处,眉间意已是泣不成声,转身面向青玄真人,哽咽道:“师父,你总是说,我们玄青门,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可是刚刚,就在所有人面前,一尘他……他就那样从那里跳了下去……”
话到最后,眉间意脸上已是涕泪纵横,摇摇晃晃走到刚才一尘跳下去的地方,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哽声道:“你可以自断经脉,你可以一死了之,可你有没有,替你师父想过,最痛苦的,是她啊……”
青玄真人脸上更加复杂了,向观棋使斜视了去,声音气得有些颤抖:“你听见没有……”
观棋使冷哼道:“就算他不是魔教派来的奸细,但他背叛师门,入了魔道,此事证据确凿,难道刚刚真人没有看见吗?”
“入了魔道,嘿嘿……”
青玄真人怒极反笑,脸色更加阴沉了,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一个入魔之人,他刚刚可以轻易杀你,但却手下留情!一个入魔之人,他刚刚可以轻易杀了你们所有人,但他今日却未伤任何一人性命!”
此言一出,附近不少人都是一愣,刚刚萧一尘,似乎真的没有杀一人,他最后可以杀了围住他的所有人,但他……他选择自断经脉,一个人也没杀。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去。
观棋使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就算这样又如何?”
青玄真人冷冷一笑,阴沉沉道:“你见过哪个入魔之人,他会自断经脉,自毁元婴,自废一身修为,以死来证明自己清白!”
这一下,所有人更是陷入了沉默,再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默默的低着头。
“是你们……”青玄真人向在场所有人一个个指了去:“是你们今天,一步一步,将他逼上绝路!”
各派掌门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青玄真人眼神冰冷,手一抬:“天门令何在!”
离渊尊上走了上来,将那枚金光灿灿的天门令递到了他手中,青玄真人看着上面的三个字,冷冷一笑,忽然掌中一运力,整枚天门令立时化作了一片齑粉。
“你!”观棋使整个人脸色一变,向他指去:“青玄!你好大的胆子!”
“恩?”
青玄真人头一偏,两道冰冷的目光向他射去,观棋使整个人登时如坠冰渊,在这两道目光凝视之下,身体竟是动也不敢再动一下了。
此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青玄真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个玄青掌门敢当众毁去天门令了。
亦还真亦是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暗思忖,掌门师兄闭关三年,难道如今修为竟已……
“哼!”
青玄真人冷冷一哼,将目光转移开来,观棋使这才如获大赦一般,刚刚短短片刻间,竟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此刻全身冷汗如滴,再也不敢出声了。
只听青玄真人冷冷道:“只要他一日是我玄青弟子,那么这件事,便一日轮不到外人置喙,往后,便无须天门再插手了!倘若天门执意要管此事,那么从今日起,天门之中,再无玄青二字!”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整个连峰台,无人说话,天门在场的每一个人,硬是被震慑得不敢出声,这便是玄青掌门之威,谁敢不服!此天下,再无第二个青玄真人!单凭护萧一尘这一点,便绝非某些掌门可比得。
就在所有人沉默之际,忽而远处悬崖,又响起了那一声苍老的叹息:“问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那声音来得缥缈,在场众人均是一怔,向那远处的悬崖凝望了去,不知那里,何时出现了一个扫地的老人:“他走得坦坦荡荡,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没有欠玄青门任何,没有欠天下正道任何,唯有这条命,是他师父给的,你们谁也没有资格拿走。”
一片片树叶,扫完又渐渐铺满一地。
这一刻,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这样一个有血有肉有骨气之人,宁可自断经脉,宁以死来证明清白,也不愿拖累自己的师父,又岂是那些动不动就入魔道,动不动就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他之人可比?又岂是忘恩负义……
只是命运多变,又将何去何从。
第二卷 花非花
第0105章 蝶谷
不知不觉,距离上次萧一尘之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那件事在仙元古地掀起了惊涛骇浪,时至今日,仍旧未有完全平息下来。
而那次凌音追下葬仙崖,最终没有追上萧一尘,青玄真人后来多次让人去葬仙崖下面寻找,连找了几天几夜,也未见到二人尸身。
从葬仙崖跳下去,便是神仙也难留全尸,故而不少人都猜测,恐怕两人已是形神俱灭,在那天地之力下,化为飞灰了。
……
时值二月初春,山上已是冰雪初融,山下还带着些许寒意,溪水哗哗从林中淌过,偶有两只小鹿过来饮水。
只见谷中绿草如茵,花开似锦,群蝶翩翩,飞舞于花丛之中,在一座悬崖下,不知何人结庐于此,盖了两间小竹屋,院子外面围了一圈篱笆,免得刺猬獾猪夜里跑进来,踩坏了药园里的草药。
每每天晴时,便能看见一个绿衣女子出来晒药,日复一日。
一尘不知何时醒来的,醒来后却仿佛神魂还游离在外,能够隐约听见外面泉水叮咚,微微睁开眼,也只能迷迷糊糊看见些许微光,看见有人进屋,走到自己面前,探探自己脉象,然后那道人影又走了出去。
他看不真切那人是谁,意识还有些模糊,身体也无法动弹,嘴也张不开,无法说话,然后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后,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如此过了几日,到第七日时,他已能勉强动动手指,意识也稍稍清晰了一点,能够勉强看见那人影是个绿裳女子,但是却仍旧只能看清一点轮廓,看不真切那人的模样。
“未……未央,是你吗……”
他已能勉强开口说话,但只说了几个字,便感到一阵无力,动也动不了。
“你醒了。”
绿裳女子慢慢走了过来,轻轻探了探他的脉象,一尘微微睁开眼,仍是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声音也听不清楚,轻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绿裳女子没有再说话,玉手轻轻一拂,一尘闻到一股幽幽药香,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时间又过去三天,这日晌午一尘醒来时,终于能够看清了,只见房间里四壁萧然,但却甚是清幽雅致,窗台上摆放着几盆不知名的花,散发着阵阵如兰而淡的清香。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打开了,那绿裳女子又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这次一尘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禁整个人一愣:“沈婧姐……”
那绿裳女子不是别人,却正是五年前离开宁村的沈婧,离开宁村那年,她才年方十八,如今已是亭亭玉立,越发宛然若仙了,整个人的气息,都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一尘怎样也没想到,这些天照顾自己的人竟然是她,难道这里,是宁村吗?
“你伤还未好,别动。”
沈婧见他努力想要支撑起来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扶他躺下,一尘脸上仍是阵阵惊愕:“这里是宁村吗?未央呢,她在哪……”
想到这里是宁村,就在玄青山下,那未央岂不是被那些人,一尘越想越是心惊,那天未央还有脉象,可是一旦落在他们手里,焉能还有活路?
“我要去救她……未央……等我,未央……”
一尘努力支撑起来,沈婧长长一叹,道:“这里并非宁村。”
“不……不是宁村?”
一尘往外面看了看,只见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窗台飞了进来,讷讷道:“那这里是哪?”
沈婧道:“这里是仙元南域,离玄青山很远。”
“南域……”
一尘脸上仍是讷讷的,这里是南域,离玄青山十万八千里,自己怎会来到这里?他努力回想那天的事情,那天他抱着未央跳下葬仙崖,可为什么却没死?问道:“沈婧姐,到底怎么回事……”
沈婧叹了声气,道:“我是半年前,在溪边发现你的。”
“半年前,溪边……”
一尘更是一愣,喃喃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等等,我怎么会来到南域,谁带我来的?未央呢?”
沈婧道:“我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未央她和我在一起,不可能,若有人将我送过来,未央也一定会跟我在一起。”
一尘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扶着沈婧的双手,脸上十分着急:“沈婧姐,在发现我的地方,你有没有再回去找过?啊?”
见他如此急切的模样,沈婧叹了声气,摇头道:“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但那天,我将你带回来后,又回去找遍了所有地方,从溪头一直找,再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未央……”
一尘只感到一阵眩晕,有人救下自己,将自己送到了这里来,那未央呢?不,不可能……
沈婧又叹了声气,慢慢扶他躺回床上,道:“你刚醒来,先好好休息,其余的事,等你伤好再作打算……”
一尘躺回床上,两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的,仍是那天的情形。“还记得……你欠我三件事吗……最后一件事……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葬仙崖,便是仙人坠落下去,也未必见得全尸,但为何自己却没事,难道是未央她,不,不可能……
沈婧轻轻一叹,往屋外走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次日清晨,她再进来时,见床沿上的药一滴也没动,而萧一尘仍旧双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就像一个失去魂魄的,活死人。
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婧心里轻轻一叹,走了过去,替他把了把脉,脉象已经逐渐稳定,许久才道:“你全身经脉尽断,这半年,我已替你重续经脉,但你一身功力……”话到此处,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回来了。”
她得奇遇造化,如今的医术已非寻常人能够想象,她说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功力,这意思恐怕便是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了。
一尘又如何听不出来,此刻仍旧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轻轻道:“我已是个废人,你救我做什么。”
沈婧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道:“那次我出去打听过,没人找到你,也没人找到花未央,既然你能活下来,那么她……也可能并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