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的科举日常 第42节

  每隔一天就要洗头的锦绣,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自己一整天没洗漱的事实, 但现在有个更致命的问题,就是他想嘘嘘。
  锦绣只能捏着鼻子翻出桌子底下的小马桶,快速解决完生理需求, 将马桶无限可能的往号舍门口放,随后无比纠结的看着摸过叽叽的手,陷入沉默。
  锦绣心说,我可真是个狠人,狠起来连自己都毫不留情的嫌弃。
  皱着脸将差役不知何时放在桌角的一根蜡烛收进考蓝,想着县衙给自己发的这根蜡烛自个儿算是用不上了,但回头拿回家送给元老爷,说不得元老爷还能收藏起来做纪念品呢。
  不过锦绣用不上,有的是人需要,也不是人人都像锦绣这么幸运,头顶就有一盏明晃晃的灯笼照明,早早的点了蜡,苦苦思索。
  锦绣给考蓝腾了个最安全不过的地方,踮脚将桌板掀下来,一口气放在靠墙的架子上,充作床板之用。
  你要问文弱书生没力气掀桌板怎么办?
  不好意思,那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将就一晚,哦不,是将就好几晚了,这么点儿考验都经受不起,还怎么考科举,当大官?
  锦绣的一番操作,成功让对面起身活动手腕的老爷子惊讶的掉了手里的毛笔,老爷子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锦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使劲儿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锦绣朝老爷子露出和善的一笑,翻身上床,用元夫人给准备的皮衣紧紧将自己裹成蚕宝宝,就这么什么都没有的过了一夜。
  不得不说锦绣这人一身的臭毛病,但有一点最好,能很快适应环境,就像他前一刻还在嫌弃糟糕的环境,简陋的吃食,硬邦邦的床板,以及并不好闻的味道,下一刻躺床上也能安然入睡。
  尽管这一夜休息的十分不错,但第二天一早,考官糊完考卷,宣布可以休息半个时辰后,锦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拎着自己的马桶冲向茅厕。
  众人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等仔细看时,人影已消失在视线中。
  在众人没反应过来前,锦绣先抢占了厕所,接水冲洗了马桶,顺便花几个铜板买了热水兑着井水洗了把脸,终于感觉一身轻松,才施施然拎着马桶返回自己号舍。
  这时众人才从连夜奋战的辛苦中反应过来,迷迷糊糊的起来行动,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锦绣的行为,因为在当下,受条件限制,很多人根本没办法像锦绣一样勤洗脸,勤洗头。
  不说乡下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从小有人伺候的,头发也是十天半月才会偶尔洗一次,要是冬天的话,说不得几个月洗一次都是常事。
  因而号舍的众人听到可以休息的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去洗漱,而是起身活动手脚,或是放心大胆的眯一会儿!再不济也是找点儿吃的填饱肚子才行。
  锦绣觉得这群大老爷们儿太不讲究,这群人看着锦绣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白白净净,穿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自然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都在心里想:被人宠坏了的,可以理解。
  互相理解的双方,很快迎来了第二场考试,试帖诗。
  试帖诗,也叫"赋得体",以题前常冠以"赋得"二字得名。
  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排律,由帖经、试帖影响而产生。在前朝,题目范围与用韵的要求比较宽泛,不限制作诗之人的发挥,但到了本朝,逐渐开始规定韵脚。(1)
  因为有许多诗作大家是看不起以试帖诗出名的读书人的,因为那些人认为,试帖诗限制了诗人的灵性,而一个擅长试帖诗的人,必然是善于钻营权谋之人,与读书人的清高不和。
  当然另一方面来说,双方通常是互相瞧不起,因为在试帖诗派看来,对家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说的天花乱坠,诗写的再好,可惜你考了几十年,依然身无功名!
  锦绣在等待发考卷的过程中,就在不断思考:“童生试要求用五言六韵,比起乡试会试的五言八韵,相对来说简单许多。再说我最擅长破题承题,就算遇到我最不擅长的试帖诗,我也能行,稳住!”
  锦绣这么想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试帖诗也有相对的破题和承题要求,并不是简单的给个题目,你自由发挥,只要不跑题就行。
  这么想时,锦绣接到了巡检官的试卷,躬身无声道谢后,坐下简单翻阅考卷,共有五个题目,题目内容五花八门,看完锦绣大致心里有数,心态还能稳得住。
  一般来说,出题的考官会从前人的诗句中选择一个典故中,一个成语,或者一句诗作为题目,这就要求答题的考生知道这个典故的出处,才能准确切题,要是不清楚出处,这题八成废了,因为你无法准确破题。
  答题还要非常注意的一点,就是借用的典故不能生僻,要是你为了彰显自己的能耐,用了什么生僻典故,结果考官不知道典故出处。
  那么不好意思,考官多半会评价一个“用事冷僻”,然后考生毫无疑问的名落孙山。
  匆匆过了一遍注意事项,锦绣稳住心神,开始答题,虽然试帖诗是他最不擅长的一科,但也只是相对来说。这方面锦绣通过这几年的大量练习,已经能做到四平八稳,也就是俗称的无功无过。
  苦思冥想,终于在这日傍晚完成五道题目,趁热打铁,再次检查稿纸上的内容,确定没有犯避讳和抬头上的错误,满意的趁着天色认真誊抄于考卷上。
  这里说的避讳,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考试内容中,不能出现历代皇帝和孔孟二位圣贤的名字。
  抬头说的是,如果遇到与皇帝有关的字,书写时要“抬两头,”“抬两头”与平常书札中所用的“空台”和“抬一头”有巨大的差异。
  “空台”是书札中对于平辈的礼仪,书写时前面空出一个字的位置。
  而“抬一头”则是书札中对长辈的礼仪,书写时需要另一起行,也叫“高抬。”
  试帖诗中的“抬两头”,与前两者不同,是需要高出一个字的位置。如果答题过程中,需要直接称呼皇帝,则需要在“抬两头”的基础上,再抬一头。
  时间就在锦绣不紧不慢的步调中匆忙渡过。
  锦绣明显感觉到,到了第三天经论时,考场内部分人开始躁动不安,躁动的主要原因,除了在答题上的差异性,就是大家开始精力不济。
  像锦绣对面的老爷子,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加上熬夜伤神,处在考试的巨大压力下,锦绣甚至觉得老爷子的前两天还花白的头发,好像开始雪白了。
  有的人因为没有按时答完题目,在寻考官开始封卷时,精神崩溃,痛哭不已,直接被衙役架着扔出考场。
  在这种氛围影响下,大家的情绪多少都受到了波动。
  这间小院子里,只有锦绣,依然没心没肺,每日按时吃饭,早早睡觉,从不点蜡,早上第一个抢着如厕,第一个洗漱,将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身上丝毫没有灰败之色。
  每次寻考官封卷,都非常配合,丝毫没有拖延时间的举动。
  平常的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不仅同考场的考生被锦绣刺激的不轻,开始熬夜做题,就连寻考官也被锦绣吸引,不时路过,在锦绣的试卷上扫上几眼。
  然后惊讶的发现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像是闹着玩儿似的,其实内有沟壑,答题言之有物,加上一笔漂亮的馆阁体,总是让寻考官眼中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之色。
  寻考官在走廊走动的频繁了,加剧了众人的紧张心理,大家感觉身上的压力越发大。
  反倒是当事人锦绣,一点事儿没有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答题就答题,该睡觉也绝不耽搁,不紧张,没压力,精神倍儿棒。嫉妒的众人脸色扭曲,眼神凶狠。
  众人心里暗骂锦绣惹事儿精,祈祷这个害人精早早地名落孙山,让现实教会他如何谦虚谨慎的做人。
  可惜众人的祈祷上天仿佛没听见似的,锦绣在最后两天,感觉自己考出感觉来了,答题越发的顺溜儿,下笔如有神助,偶尔遇到问题,稍加思索也能迎刃而解。
  第四天的律赋题,是锦绣的长项。律赋指的是有一定格律的赋体,要求对偶工整,对音律和押韵有严格规定。
  这种需要平时的大量积累,加上灵活运用,融会贯通,对锦绣而言难度不大。
  因此,今天又是锦绣给众人带来刺激的一天。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锦绣对此一无所知。
  收好今天的考卷,锦绣只觉得神清气爽,胜利在望。只要熬过今晚,明天是允许在午后提前交卷的。
  但考场内的其他人,则没有锦绣这么好的心态了,比如锦绣隔壁的年轻人,昨晚经论考试,当夜,锦绣就听见这位仁兄在号舍内小声抽泣,嘴里碎碎叨叨,说什么对不起爹娘兄弟,无颜回家面见亲人之类的。
  边哭边答题,吵得锦绣从梦中惊起,本着大家都是考生,谁都不容易的原则,锦绣躺在干巴巴的床板上听他念叨了大半夜,直到实在熬不住睡过去,这位仁兄还在小声哭唧唧。
  第二天早上,锦绣听着寻考官封卷时,这位仁兄平静的呼吸,猜想可能昨晚答的不错,也不枉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听他碎碎念发泄情绪。
  没想到寻考官一走,锦绣就听见这位仁兄又碎碎念上了:“呼,幸好赶上了!我果然不能听爹的话,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哭出来我都要憋死了,还是娘说得对,该哭就哭,反正又没人看见!怕什么!边哭边答题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锦绣:“……”
  锦绣脸都黑了,感觉好心全都喂了狗,在心里当场穿过薄薄的一层夹板,直接和隔壁仁兄来一场真刀真枪的友好交流。
  转念一想,对面这人听声音就知道很年轻,听说话方式,说不得还是个娇滴滴的小男子汉呢,算了,真男人就不该这么小气和人计较这些小事。
  还有锦绣对面的老爷子,好几次锦绣都是被老爷子答不出题,急的用脑袋撞桌板的声音惊的抬起头的。
  不得不说,老爷子的脑袋是真结实,锦绣看着都疼,老爷子愣是在撞了几次桌板后,突然抬头,双眼放光,迅速提笔,埋头书写。
  一连串动作流畅的锦绣不禁怀疑,用头撞桌子是老爷子答题灵感的来源,甚至小小的纠结了一下,下次自己答不出题,要不要也试试这个方法。
  无奈,考试没给锦绣这个机会。
  锦绣在第五天策论题中遨游,答题过程无比丝滑,毫不凝滞,期间都没抬一次头,隔壁小哭包哭唧唧的声音自动被他屏蔽,对面老爷子以头抢桌的行为再也无法惊扰他半分。
  就在这种精神下,锦绣仅用一个上午。就无比流畅的完成了三道策论题。
  策论通俗来讲,策是策问的策,论是议论文的论。
  在内容上,和八股文有些类似,一般都是议论当下朝廷政治相关问题,然后献上自己的计策,简单来说,就是考官提出问题,你想办法解决问题。
  当然事实上没有这么理想,一般考生,都是没有参政议政经验的,其实对朝廷大事提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好见解,只要言之有物,不跑题就行。
  如果策论写的好的话,能很快在读书人间树立自己的威望,当朝几位阁老的策论,这些年不时在民间流传,也有这些缘由在里头。
  从这几天的考试题目中可以看出,靖林县的县令性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稳扎稳打,不冒尖,不落窠臼,沉稳有度。
  说实话,和锦绣的风格不是很搭,但锦绣自认为能很好地适应各种环境,也包括主考官的审题风格,这都不是重点。
  仔细检查一遍考卷,收拾好考蓝,抬头一瞧,马上正午,锦绣不打算在考场内吃贵的要命,能齁死人的包子馒头,于是起身,示意寻考官自己想要交卷。
  照例,寻考官是不能在考试期间与考生交流的,在锦绣亲眼见证下,寻考官带人糊好卷,才笑着对锦绣点头,示意锦绣可以出去。
  锦绣的离开,冲击最大的就是隔壁的小哭包,听见这边糊卷的动静,怂叽叽的小哭包眼泪不受控制的又流下来。
  一边答题一边还要注意不让眼泪掉到考卷上污了卷面整洁,对一般人来说,都是十分有难度的事,但对于小哭包来说,驾轻就熟,其熟练程度,已经让看了他好几天的寻考官都忍不住驻足。
  想看看这小哭包是如何做到这么神奇不兼容的事的。
  县令作为主考官,在中心考场位置设有专座,所有考生出考场,都要途径此地,锦绣远远地看见县令正低头翻阅,大概猜到县令是在阅卷,想来前几天的试卷,早的话成绩已经出来了。
  锦绣没打扰人,远远地朝县令方向行了个礼,拎着考蓝,一身轻松的往考场出口方向走。
  等人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县令抬头问下首的师爷:“程兄看好的就是刚才那小子?”
  师爷放下手里的考卷,活动手腕,顺着锦绣离去的方向看一眼,转头笑着对县令道:“是他,这几年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我家远青左一个锦绣,又一个锦绣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县令好笑的隔空用食指点点师爷:“你啊,嘴硬心软!眼光倒是好,我看着是个沉稳的孩子。”
  锦绣自然不知道县令和师爷的对话,他来到考场大门口,刚好和拎着篮子的楚舟碰上。
  两人不在一个考场,这几天没见过面,今日一见,楚舟的脸色有些憔悴,锦绣上前小声询问:“你生病了吗?”
  楚舟一愣,继而摇头失笑:“你看看周围,和你一样,神清气爽的又有几人?像我这样的才正常好吧!”
  锦绣被楚舟一提醒,才想起这茬,嘿嘿一笑,给楚舟一个眼神:“如何?”
  楚舟点头。
  楚舟又给锦绣一个眼神:“如何?”
  锦绣亦点头。
  两人心领神会,不在这个话题多言,只一心等着考场开门。
  锦绣抬头看看时间:“按照规矩,自午时过后,考场大门每隔半个时辰打开一次,看日头,应该还早,我们找地方歇会儿吧!”
  此时出来的毕竟是少数,多的是人最后糊卷时哭爹喊娘的求考官多给自己一些时间。
  两人很简单就在门口的大树下找到一个空着石桌,放下考蓝,锦绣松松全身筋骨,嫌弃的抽抽鼻子,对楚舟抱怨道:“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上一个时辰的澡!不够时辰都不出来的那种!这都什么味儿啊!”
  楚舟也爱干净,但他以前在村里生活的环境不比现在好多少,因为见怪不怪,很能忍受,闻言笑锦绣:“虽说县试要考五天,但考试内容相对简单,以后能好一点,院试才三天!”
  锦绣撇嘴:“没听早年考过的先生说吗?咱们县试虽然时间久,但好歹号舍有个口是开着的,有些地方考试,为了防止作弊,蜡烛一发,直接将人关进小黑屋,三天三夜不见天日,那才叫折磨人呢!”
  楚舟一想那个场景,也忍不住打个冷颤:“我听书院的王先生说,当年考试内容没怎么折磨他,就是那个小黑屋的环境,差点儿让他被人抬着走出考场。”
  两人神色轻松,旁若无人的交谈,到底引来其他出了考场的人的注意,现在这会儿出来的,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是胸无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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