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411节

  这个男人自从与她欢好之后,比当初在安西时更成熟了,这根木头终于萌出了新芽,他更懂得男女之间的情趣,亦能用无声的温柔方式对待世人。
  “公爷,妾身越来越喜欢您啦,干脆您抛下所有的一切,跟妾身一起私奔吧,妾身会做买卖,以后妾身养你。”皇甫思思像一只慵懒的猫,赖在他怀里说着男女间傻傻且幼稚的情话。
  顾青一手顺着她光滑的背脊一直往下摸,嘴里笑道:“你想得美,我先看看你尾巴是不是露出来了,女妖精快快现形……”
  皇甫思思咯咯大笑,在他怀里挣扎扭动。
  顾青叹道:“此生我已无法只为某一个人而活了,数万安西军将士,还有张家姐妹,他们都看着我呢,我若不顾一切跟你私奔了,对安西军对张家姐妹来说就是一场大灾难。”
  皇甫思思轻叹道:“妾身知道,刚才妾身与公爷玩笑呢。喜欢一位盖世英雄,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包括生死……公爷,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您走的每一步一定要小心谨慎,您的身上牵系太多人的命运了。”
  ……
  三日后,信使飞马赶来潼关。
  这次李亨没有通过杜鸿渐和李辅国传旨,而是直接下旨给顾青。
  虽已有拥兵自重之势,但顾青还是非常注重君臣之礼,听闻信使入关,顾青命皇甫思思给他穿戴正式的朝服,系上玉带,腰间挂佩一块紫金鱼袋,并命安西军麾下将领皆披挂整齐,同时摆下香案。
  仪式感很强,给足了信使的面子,信使脸上有光的同时,终于找到了久违的皇家底气,仰起鼻孔神情傲然,表情跟万春的傲娇模样如出一辙,好像宫里专门有位老师教授礼仪时就是这么教的,非常欠抽。
  顾青领着安西军诸将面朝信使单膝跪下,信使开始宣念圣旨。
  圣旨的内容大多是废话,骈四俪六辞藻华丽却空无一物,如非特殊情况,开篇至少有几百字都是夸人的,经常接圣旨的人会自动忽略,真正重要的是最后几句。
  李亨答应了顾青的条件,朔方军即日从庆州开拔,向潼关进军,对潼关外的十万叛军的西面发起进攻,并与安西军约定,以叛军大营西面燃火为号,安西军马上出关,对叛军大营东面同时发起进攻,务必将十万叛军尽数歼灭,为收复长安扫平障碍。
  信使念完圣旨后,顾青双手接过圣旨,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道圣旨语气很平淡,丝毫没有强硬或愤怒的不当用辞,显然是李亨阶下某位笔力深厚的舍人执笔所拟。
  语气平淡也代表了李亨的态度。
  是的,李亨不敢得罪顾青,准确的说,他对顾青身后的安西军非常忌惮,忌惮到明明是臣子拥兵自重,还与天子讨价还价,圣旨里却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用一种平等且平淡的语气商定了战事,仿佛只是一桩军事上的交易。
  顾青身后的安西军诸将脸上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有的深思,有的微笑,有的犹豫。
  将领们大多是粗鄙的武夫,可武夫也能听得懂圣旨的。他们从圣旨的内容和语气里看到了“君权势弱”四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到顾青的背影上。
  顾青的背影不算宽厚,但很坚定,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般岿然不动,稳重且踏实。
  领着将领们面北而拜,整套接旨的仪式做完,礼数非常完美,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
  段无忌上前给信使塞了一块沉重的银饼,信使不动神色塞进袖中,眉开眼笑地向顾青行礼后告辞离去。
  顾青将圣旨揣进怀里,转身看着安西军的将领们,目光环视,特意在鲜于仲通和杜鸿渐李辅国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良久,顾青开口道:“诸位……”
  轰!
  一阵甲叶撞击声,所有将领挺直了腰,严肃凝神的模样令杜鸿渐和李辅国侧目,二人心中愈发悲凉。
  顾青在安西军中的威望,从将领们的动作里就能看出来,这支军队已彻底姓顾了,将来天子若欲永除后患,除非设计将整支军队全部杀了,否则就算顾青死了,他的魂魄仍然深深根植在安西军中,永远不会消除。
  顾青对杜鸿渐李辅国二人的想法一无所知,环视众人后,缓缓道:“天子有旨,朔方军与安西军将对潼关外的叛军东西夹击,将其歼于潼关之外,诸位,收复长安收复关中的时候已经到了。”
  将领们振臂暴喝:“杀!”
  看着眼前虎虎生威的将领们,顾青欣慰地笑了:“此战,诸位当用心用命,奋勇杀敌,此战过后我将以军功论赏,为你们请功,诸位跟我多年,也该给你们一个交代了,叛军赶出河南之日,你们皆当封侯升官,封妻荫子,你们用性命亲手为子孙后代博了个世代富贵。”
  将领们纷纷振奋地道:“谢公爷给末将建功立业的机会!”
  顾青笑容一肃,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现在,到了下军令的时候了,我下的每一道军令,你们必须不折不扣给我完成,否则莫说到嘴的官爵飞了,还要挨军法。”
  目光凌厉地瞪向人群中的孙九石,顾青指着他喝道:“尤其是你,孙九石,这次你若再敢擅自行动,可就不止是挨军棍了,你会从神射营里除名。”
  孙九石吓得一抖,急忙躬身道:“末将绝对服从公爷的军令,说一不二。”
  将领们纷纷勾起嘴角,想笑,可此时的场合太严肃,不能笑。
  顾青沉吟片刻,道:“这次聚歼叛军,安西军不必全军出动,鲜于节帅的三万蜀军,以及安西军神射营加上两万骑兵足矣,此战由我亲自领军,节制各路兵马。”
  杜鸿渐和李辅国脸色微微一变,鲜于仲通却率先表态道:“三万蜀军愿听顾公爷差遣。”
  顾青又道:“沈田何在?”
  沈田出列,抱拳道:“末将在。”
  “命你领一万骑兵,在潼关与长安之间三十里处择地设伏,目的是打援。长安城若有叛军增援,打掉它。”
  第五百七十一章 潼关会战(上)
  聚歼叛军的一战,安西军将领们皆战意高昂。
  与叛军几次大战,又消耗了不少叛军人数,如今的叛军已是良莠不齐,很多临时强行被充军的青壮实际上只是拿起了兵器的农户子弟,论战力怎么能跟久经沙场的安西军比?
  安禄山死后,胜利的天平其实已慢慢在朝安西军倾斜,哪怕是正面对战,安西军都能有把握以一敌二,将二十万叛军聚歼于关中。
  顾青要考虑的不是胜负,而是胜负背后的政治博弈。
  安西军的敌人不仅仅是叛军,还有虎视眈眈的李亨,歼灭叛军不难,难的是平叛以后,如何处理君臣关系,如何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中自保的同时,还能掌握治理天下的权力。
  “常忠何在?”
  常忠闪身出列:“末将在。”
  顾青指着沙盘上的城池,道:“命你领两万骑兵开拔商州方向,一百里后绕道南下,最后兵指长安,对长安城外的叛军大营发起进攻,极力发挥骑兵的长处,对叛军大营一次穿插后马上脱离战场,若叛军出营追击,可引其往东,将他们诱至往潼关方向沈田所部的伏击圈内。”
  常忠又问道:“若叛军不追击呢?”
  “若叛军不追击,你便领军往北,对潼关外的叛军大营南面发起突袭,配合咱们的主力对潼关外的十万叛军完成全歼。”
  “是!”
  李嗣业忍不住道:“公爷,我陌刀营呢?”
  顾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沙盘上一条离潼关大约三十里的小路,道:“李嗣业,陌刀营有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这里。”
  众人凝神朝那条小路望去。
  顾青道:“此路名叫‘禁沟口’,是一道天险,与函谷关外的路类似,此处是前朝的潼关原址,隋大业年间在禁沟口建关隘,直到大唐天授年才将潼关改迁至此处,可见禁沟口的地理位置何等险要,李嗣业,你要做的就是率陌刀营将士扼守禁沟口,叛军若败,必从禁沟口逃窜,陌刀营的任务就是堵在禁沟口,不使叛军逃窜,安西军的主力会从后方将叛军全歼。”
  李嗣业咧嘴一笑,抱拳重重地道:“公爷就看好吧,末将用项上人头担保,禁沟口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顾青又道:“曲环何在?”
  曲环出列:“末将在。”
  “一万河西军为右军,随时听令支援陌刀营。”
  “是!”
  “右军”是大唐军队作战时的配置,唐军作战时分左右两军,通俗的说,右军就是后人称之的“预备队”。
  作战任务布置完后,顾青环视众将,缓缓道:“诸位,此战关乎大唐国运,潼关外这支十万叛军若被聚歼,收复长安便唾手可得,所以此战非常重要,诸位当同心同德,互相配合,将潼关外的这支叛军歼于关中,迎天子还都。”
  众将振奋地举臂高呼:“杀——!”
  人群里,杜鸿渐和李辅国相视一眼,二人皆松了口气。
  他们最怕的是顾青拥兵自重,不听天子宣调,见顾青已发下军令,安西军已被调动起来,这场交战必然是安禄山起兵造反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恶战,顾青部署得宜,军中士气振奋,二人心中愈发喜不自胜。
  关中平定后,天子回到长安,他们在安西军中督战有功,少不了也会被天子封赏,大好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这一战了。
  众将散去,各自调遣兵马,杜鸿渐和李辅国凑到顾青身边。
  “多谢顾公爷深明大义,出兵平叛。”杜鸿渐长揖一礼道。
  顾青正色道:“为天子平叛,为大唐社稷荡靖贼寇,正是臣子的本分,杜侍郎何谢之有?”
  杜鸿渐眼角抽搐了一下,要不是害怕顾青剁了他,他此刻好像露出一记嘲讽的冷笑。
  臣子本分?这东西你有吗?忘了昨天你还在拥兵自重,还说天子坐山观虎斗,对天子完全没有敬意,此时你倒突然本分起来了,呵呵……
  想到平叛之后,天子与顾青之间不知还会有一番怎样的龙争虎斗,杜鸿渐不由暗暗伤脑筋,他越来越察觉到大唐社稷已是风雨飘摇了,平叛以后仍然会继续飘摇。
  一个臣子,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朝堂君臣恶斗之间,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目送杜鸿渐李辅国离开后,顾青转过身,却看到李光弼正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李叔。”顾青行礼。
  李光弼目光很深邃,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自从李光弼领八千兵马从秦岭出来与安西军会合后,顾青心疼李光弼在山里过了太多苦日子,于是请他和刘宏伯一同在后军操练那八千兵马,以及招募来的一万多新兵。
  叔侄二人同在大营,但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李光弼打量了他一番,叹道:“顾青,你果然长大了,也出息了……你比你爹娘出息多了,你爹娘行侠一生,一身武艺可敌百人,而你,学的却是屠龙术,虽无敌一人之力,却有敌万人之学。”
  顾青微笑道:“小侄不过是顺势而为,无论战事还是实力,都是顺应时势,有些东西该拥有的时候,自然就拥有了。”
  李光弼沉声道:“你曾说过,要给人间重新铺一条大道,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顾青也认真地道:“这句话,小侄亦从来不曾忘过。我今日做的一切,都是在铺路。”
  李光弼点了点头:“不要忘了这句话,否则,你便是史书上彻头彻尾的窃国佞臣,被后人唾骂千年的那种。”
  顾青笑了:“李叔,你不信我?”
  李光弼也笑了:“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我信不信,你只要知道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我等着你做出点事情,来年你我拎几坛酒去你父母坟头喝个痛快,若那时你在父母坟头饮酒仍问心无愧,我李光弼此生便给你卖命了。”
  顾青重重地道:“说定了?”
  “说定了。”
  “李叔,我这辈子或许会对自己的人生有遗憾,但我绝不会做任何一件问心有愧的事,你给我卖命卖定了。”
  李光弼大笑:“若为天下子民福祉故,我纵卖命十世又何妨!”
  叔侄二人今日的对话有些晦涩难懂,只因李光弼此时内心也非常矛盾。
  一方面是故人之子,他非常欣赏的晚辈,另一方面,他也是唐臣,必须忠于天子。
  如今顾青已出现不臣的苗头,安西军大营里将士们窃窃的流言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是为天子尽忠,还是默默站在顾青身后,李光弼陷入了挣扎之中。
  最后,李光弼选择了相信顾青,他仍在等待,等待顾青如何给人间铺一条大道。
  成年人冷静且理智,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个尘封的角落里,仍然相信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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