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329节

  皇甫思思咬牙,当即又摆出了茶壶造型。
  从她的反应来看,顾青觉得刚才的回应可能不太得体。
  于是顾青决定马上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商人卖了啥?”
  皇甫思思哼了一声,道:“不用你管。”
  “我提醒你,你如今已是我安西军的一员,而我是安西军的主帅,别的将士敢对主帅说这句话,此刻应该已经凉了。”
  皇甫思思气道:“你还想对我用军法吗?”
  顾青怔住,感觉自己被人怼了,如同自己说了一句“你再瞅一个试试”,而对方果断回了一句“试试就试试”,结果……顾青不知如何回应了。
  于是顾青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军中的军棍落在她的屁股上,只挨一记的话会不会打死她?
  幸好皇甫思思是个很大气的女人,生气也生不了多久,很快就道:“庆州刚收复,一位幸存下来的商人急于将手里的货物脱手后逃难去,我便低价收了。”
  “什么货物?”
  “一些瓷器,丝绸和锦缎,那位商人原本打算去长安贩卖的,结果刚到庆州就遇到叛军破城,他将货物藏在柴堆里,人钻进井里才躲过一劫,安西军收复庆州后他便想回家乡,于是用低价把货卖了。”
  顾青好奇道:“多低的价?”
  “很低,比他进货的价更低。”
  “你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当然不算,我这是救他,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整座庆州城除了我,还有谁能收他的货?这笔买卖他本来就亏定了,现在他要做的是保命,哪里还在乎银钱上的亏损,随便出个价钱便卖了。”
  顾青想了想,赞道:“能把趁火打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你也算是个人物了。”
  皇甫思思杏眼圆瞪,半晌后,忽然噗嗤笑了:“在商言商,买卖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他若不答应可以不卖,我又不会抢他,既然答应了,说明这个价钱其实对他来说亏不了太多。侯爷以前也是买卖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兵荒马乱的时节你买下这些货物打算干嘛?”
  皇甫思思柔声道:“侯爷统领一军不容易,数万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管,妾身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银钱上动点心思,今日在庆州低价买下货物,将来大军不知开拔何处,不管去哪里,妾身换个地方把货物卖了,多少能赚点差价,补贴军中将士,让他们多吃一口肉也是好的。”
  顾青感动道:“你……不愧是安西军唯一指定赞助商,将士们若知你的苦心,必拜你为安西军之母……”
  皇甫思思啐道:“什么之母,难听死了!”
  “安西军圣女,圣女好听。”
  皇甫思思忽然勾住他的脖子,甜甜地道:“‘侯爷二夫人’不好听吗?”
  顾青扯了扯嘴角:“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自己能排老二?”
  ……
  洛阳城外。
  洛阳是大唐的东都,当年武则天称帝后,出于改朝换代的想法,不仅在宗教上改为崇佛抑道,而且连都城长安都弃之不用,转而常居洛阳。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除李唐对天下的影响。
  然而今日,哥舒翰却在洛阳城下遭逢大败。
  四月初,叛军攻下洛阳,洛阳太守投降,由于洛阳是大城池,而且是贯通南北的要塞,安禄山在洛阳布置了重兵两万据守。
  哥舒翰领河西入关中后,一直在寻找战机,在顾青的安西军未入关前,哥舒翰率军避开叛军主力,打了几场小规模的狙击战,皆是大胜。
  胜利容易冲昏头脑,接连几场小胜后,哥舒翰忽然觉得叛军的实力不过如此,于是他率军转战关中各地时,忽然盯上了洛阳。
  洛阳的地理位置很重要,首先它是大唐的东都,汇聚大唐各地人杰和物质,其次,洛阳横跨黄河,恰好是南北运输的必经之地,安禄山的叛军所需的粮草补给都要经过洛阳,若能将洛阳攻下,等于掐断了叛军的后路,断了他们的粮草,叛军闻之必然军心大乱,大事可定。
  于是哥舒翰派出了斥候,在洛阳城外打探多日。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说叛军守城兵力两万人,哥舒翰仔细算了一下,觉得有五成左右的把握能拿下洛阳,于是开始积极筹备攻城事宜。
  然而,轻率决定攻打洛阳的哥舒翰注定要遭遇惨败。
  因为守洛阳城的叛军主将名叫“高尚”,名字叫高尚,其实一点也不高尚。
  高尚原名“高不危”,严格说来,高尚不算武将,而是安禄山身边的谋士。
  安禄山未起兵时,就是高尚连同另外一位名叫严庄的谋士,二人力劝安禄山反唐,安禄山这才下定了决心造反。
  不谦虚的说,高尚可谓是铁杆造反派了。
  高尚武力值不高,但智谋却不凡,否则也不会被安禄山引为身边两大重要的谋士之一。
  由于洛阳地理位置重要,安禄山不敢轻与旁人,于是请高尚留守洛阳。
  高尚用兵擅谋,而且习惯未雨绸缪,留守洛阳的第一天就放出了许多斥候分布城外数十里。
  哥舒翰所部河西军刚到洛阳城外时,高尚便得知了消息。于是将留守的兵马派了一万人出城埋伏,哥舒翰率军到达洛阳城外立马开始攻城,双方鏖战正酣之时,城外一支叛军突然杀出,从后路直冲河西军的中军大帐,河西军顿时大乱。
  慌乱之中,哥舒翰下令撤回攻城的兵马,全力抵御这支奇袭的叛军,然而军心已乱,仓促之下河西军连防御阵势都来不及摆好,便被这支叛军冲得七零八落,随即洛阳城内也杀出了五千叛军,两支叛军一前一后夹击之下,河西军骇然败退。
  一直败退到五十里外,哥舒翰收拢残兵,不由惨然。
  此战折损河西军近八千,可谓损失重大。
  讽刺的是,这个时候哥舒翰恰好接到圣旨,李隆基赏他良田五百亩,黄金百两,还很好心地派了个太医给他看病……
  哥舒翰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折损八千,兵器战马更是丢失无数,粮草不足,军心涣散,哥舒翰一夜之间落入人生的低谷。
  此时此刻,哥舒翰脑海里忽然浮现顾青那张特别讨厌的脸。
  想必此时的顾青应该很滋润吧?刚刚收复了庆州,被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尤其是安西军向来富裕,从来不愁粮草军备,不仅如此,隔三岔五还有肉吃……
  相比之下,再看看穷困潦倒的河西军……
  哥舒翰深呼吸,强忍着不让自己流下贫穷的泪水。
  ……
  长安城。
  一骑快马从金光门驰入,马上骑士高举着一份奏疏,一边策马急奔一边向沿路的百姓商人大声吼道:“捷报!捷报!安西军收复庆州,顾侯爷威武!”
  按照顾青的吩咐,捷报要一个接一个的报,如此才能在民间积累威望,才能安抚天下人的心。
  继昨日歼灭两万叛军的消息之后,仅仅才过了一天,安西军又有一份捷报入城。
  果然,长安城的臣民再次沸腾,街上人人喜笑颜开,收复庆州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座都城。
  百姓们跟着报捷的骑士飞跑,骑士身后跟随的百姓越来越多,沿途无数百姓商人纷纷附和高喝“顾侯爷威武”,从金光门一直到兴庆宫门外,骑士入宫时,宫外围观的百姓已有近万。
  万人聚于宫门,齐声高喝“顾侯爷威武”,声势浩大,令人震撼。
  兴庆宫内,李隆基听闻捷报后哈哈大笑,龙颜比昨日更悦。
  顾青的猜测没错,相比歼灭多少叛军,斩首多少级,更令人振奋的是收复失地。
  从古至今,收复失地才是最被人看重的,土地和城池代表着疆域,代表着大一统的思想,收复失地更容易让人看到胜利的希望。
  “封赏!朕一定要封赏!好个顾青,太争气了,哈哈!安西军不愧是大唐铁军。”李隆基笑得红光满面,这些日子以来脸上的灰败颓然之色一扫而空,他再次恢复了当初那个太平天子的模样,自负且狂傲。
  “追封顾青的父亲为伊阙县侯,追封其母为蜀国夫人,着舍人拟旨,快些将旨意发去安西军中。”李隆基哈哈笑道,向来寡恩的他,今日特别大方。
  当然,大方得颇为精明,反正是追封死人,惠而不费。
  高力士在旁陪笑片刻,又递上一份奏疏,小心翼翼道:“陛下,顾青另有奏疏呈上。”
  李隆基一愣,接过奏疏看了一遍,然后表情变得很复杂。
  “求田问舍?呵呵,卿欲效王翦自污求全么?”李隆基似笑非笑喃喃道。
  高力士小心观察着李隆基的脸色,轻声道:“这个顾青太过分了,不过小胜两场而已,却敢向陛下要这个要那个,这是恃功而骄,陛下何不下旨斥责于他?”
  “良田千亩,增食邑五百户,请赐华宅,请赐赏金……啧啧,胃口确实有点大。”李隆基没表态,盯着奏疏出神。
  良久,李隆基忽然道:“便按奏疏所请,全给他!”
  第四百五十六章 猝然乱命
  在领导面前抖落小聪明要有尺度,最合适的就是玩弄聪明时要让领导一眼能看穿,然后觉得你这个下属的聪明不过如此,我是如来佛祖,你不过是只猴子,怎么蹦达都跳不出我的五指山。
  如果是无伤大雅的小聪明,领导通常会展现自己的大度和涵养,看破却不说破,但心里隐隐觉得已经能够掌握你了,因为你的小聪明我一眼能看穿。
  如果是得宠的下属,领导甚至会觉得你很有趣,然后大度地满足你的愿望。
  对下属来说,让领导一眼能看穿的小诡计,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马屁,拍得妙的话,领导会对你更看重。
  如今的李隆基和顾青之间就是如此。
  求田问舍,自污求全。这种小把戏玩的人太多了,但顾青玩得颇为清新脱俗。
  他的清新脱俗在于毫不掩饰,刻意用一种颇为笨拙的方式效仿王翦,从而让李隆基不但一眼看穿,而且觉得他矫揉造作得很有趣。
  顾青这么干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在于,这种笨拙的方式能够降低李隆基心中的猜疑,能够消除强大的安西军带给李隆基的威胁感。
  安禄山为何能骗过李隆基那么多年?
  因为一个三百多斤的胖子每年入长安朝贺时,都要在李隆基面前跳胡旋舞,那肥硕的体态,笨拙的舞姿,可笑的画面,瞬间印入李隆基的脑海,以后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这个胖子好好笑,浑然忘了这个可笑的胖子手中掌握着十五万精锐边军,一声令下就能让大唐江山万劫不复。
  当然,安禄山也是命好,恰好遇到了晚年昏庸的李隆基。
  他若生不逢时活在贞观年间,敢用这种姿态在李世民面前跳胡旋舞试试,李世民欣赏完了舞蹈立马就会下令剁了他。没别的原因,就凭你那故意扮丑搞笑的谄媚模样就该死了,再说,以李世民的精明程度,断然不可能让一个异族胡人掌握十几万精锐兵马。
  李隆基不一样,刚刚一头栽进安禄山这个坑里,却还是没吸取教训,转眼又栽进了顾青的坑里。
  不是喜欢扮丑搞笑吗?顾青索性就扮一次丑,用拙劣的方式求田问舍,让李隆基充分感受到领导高瞻远瞩的格局,居高临下一眼看穿顾青的用心。
  李隆基一口答应了顾青的请求,高力士却吃惊地道:“陛下,此例不可开,在外征战的将军那么多,若开此例,他们个个都向陛下要田要钱要物,陛下何以处之?”
  李隆基哼了哼,自负地笑道:“除了顾青,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顾青这小子,呵,还是太年轻了,不知跟谁学了一些皮毛的权谋术,以为效仿王翦自污便能自保,哈哈,朕非暴虐的秦王,顾青也没到功高震主的地步,邯郸学步,引人发噱,朕不如索性满足他,也好打消他的顾虑。”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着舍人拟道旨给顾青,告诉他,他之所请朕都给他,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再学王翦了,否则便有敲诈君上之嫌,朕要治罪的。”
  高力士含笑应了。
  李隆基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娘子仍未进膳食么?”
  高力士道:“太真妃今早说天气渐热,食欲不佳,故而未进食,早上只饮了一盏水。”
  李隆基叹道:“她还在生朕的气啊,朕不该出口伤人的,高将军,宫里进贡来的蜀锦,青瓷什么的,选一些珍贵的送去,就说是朕赏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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