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110节

  良久,二女累了,停下来并头躺在床榻上,仰头望着寝殿上方的房梁,玉真公主喘着气道:“那顾青把你看光了,不能不负责吧?幸好他尚未娶妻,而你也未嫁人,不如请你父皇赐婚,将你们结成一对儿,那样便可以让他随时看白花花的你了,罚他看一辈子。”
  万春羞愤地捂住头:“皇姑莫说了,我对他无男女之意。”
  玉真公主奇怪地看着她,道:“为何?像顾青这样有才的翩翩少年郎,长得也算……嗯,周正,你为何对他无意?”
  万春哼道:“大唐能作诗的少年何止千千万,难道遇到一个会作诗的少年我便要嫁给他么?”
  玉真眼中含笑道:“会作诗的少年当然不少,可既能作诗又看光你身子的人,普天之下仅此一人,你不嫁他还能嫁谁?”
  “皇姑你又说!又说!”万春气急败坏扑过来挠她,二人再次笑闹一团。
  殿外的云板敲了三下,宦官迈着细碎的脚步从殿外穿行而过,尖着嗓子报时:“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寝殿内,二女安静下来,渐渐有了困意。
  睡意朦胧之中,万春公主如梦呓般呢喃道:“皇姑,我的意中人不仅要有安邦定国之才,亦要有情有义俯仰不愧怍天地的真性情,如此,才可令我甘心下嫁,顾青……他还不够。”
  说完万春公主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顾青再次向玉真公主请辞。
  玉真公主颇为意外,想了想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笑着上下打量他。
  顾青被她看得不自在,身子扭了扭,干笑道:“臣在长安左卫尚有公务,实在无法久留于此,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玉真公主好笑地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三日后再走吗?为何突然又改了归期?”
  顾青严肃地道:“臣昨夜辗转反侧,想到左卫的同僚们殚精竭虑为我大唐日理万机,而臣却在风景怡人之地不思进取悠闲度日,臣反省之后,顿觉羞愧无地,辜负天子所托……”
  玉真公主嘴角扯了扯:“真会编,会作诗的才子果然不凡,编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这勉强也算本事吧?”
  “臣字字发自肺腑,绝无一字妄语。”
  玉真公主似笑非笑道:“如此着急回长安,难道不是因为昨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顾青茫然道:“臣昨日与摩诘先生谈论诗文,除此并未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呀。”
  玉真公主哼了哼:“好,你继续装,回到长安后你也要装下去,管好你的嘴,否则……哼哼。”
  顾青长揖行礼:“殿下的哼哼好可怕,臣一定谨记殿下之言。”
  玉真公主噗嗤一笑,道:“去吧去吧,本宫这次便不留你了,想想都替你们尴尬,还是暂时不见为好。”
  顾青松了口气,笑道:“臣谢殿下体谅,日后若有闲暇,臣当再来道观恭听殿下教诲。”
  顾青长揖作别,然后转身离开。
  顾青走后,玉真公主身后的山水屏风人影一闪,万春公主从屏风内走了出来,垂头不语,却满脸羞红。
  玉真公主笑道:“看光你身子的人已经走了,他还算识相,不好意思待下去,一大早便急着告辞,你可满意了?”
  万春哼道:“他走或不走,与我何干?”
  玉真公主笑道:“既然与你无关,那我可就把他请回来再住几日了……”
  万春气得跺脚道:“皇姑你又逗我。”
  玉真公主若有深意地道:“你不稀罕他,可有别人稀罕他呢。据我所知,鸿胪寺卿张九章的侄孙女怀锦,与顾青来往很亲密,怀锦似有求凤之意。”
  万春神情一怔,喃喃道:“张怀锦?”
  玉真公主好笑地看着她:“顾青这般翩翩少年,怎么可能没人喜欢?你若不喜欢,便只能拱手让人了。邀请顾青来道观之前,我着人特意打听了一下顾青此人,他可不仅仅会作诗,这个人呀,颇不简单呢……”
  “他……哪里不简单了?”
  玉真公主悠悠地道:“你既然无意,便莫来问我,你若有意,可自己去打听,我什么都不会说。”
  ……
  顾青坐着自家的简陋马车匆匆下山。
  不下山不行了,太尴尬了,昨夜顾青确实辗转反侧难眠,闭上眼脑子里便全是一片白花花的画面,虽然昨夜所见非常短暂,不过是惊鸿一瞥,但该看到的全都看到了,车速太快,顾青有点晕车……
  独自坐在马车里,顾青盘腿阖眼假寐,嘴角忽然一勾。
  没想到长得像混血儿也就罢了,身材竟也如此不凡,白。
  往后在长安还是尽量躲开与万春公主见面吧,不是尴尬的问题,顾青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她杀人灭口,毕竟女人向来是不讲道理的,回头她若越想越觉得吃亏,很难说她会冒出什么丧心病狂的念头。
  两个时辰后,马车进了长安城,从西面延平门而入,穿过丰邑坊,长寿坊,横穿朱雀大道,快到东市时,顾青听到马车外面一阵喧闹,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
  顾青一愣,掀开马车的车帘。
  却见东市外的安邑坊大街上,人群如洪流般涌走,看行人的神色满是惊恐惶然,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般。
  片刻之后,顾青马车方圆附近的行人已跑得一个不剩,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顾青凝目望去,却见一队披甲的巡街武侯匆匆赶来。
  再看马车前方空荡荡的街道中央,一名中年男子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地上已流了一大滩鲜血,中年男子穿着颇为华贵,已没了动静,显然人已死了。
  男子旁边站着一位魁梧大汉,大汉满脸络腮胡,眼神满是戾气,手执一柄匕首,匕首上沾满了血,明明四周已无人,大汉仍将握匕首的手高举向天,朝四周嘶声喝道:“好教各位知晓,本人周横武,杀人者便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在杀人处等官府来拿问,莫牵扯不相干之人。”
  顾青皱眉,仅仅一句话,他便听出了游侠的味道。
  “被杀者,长安东市祥福记掌柜刘敬祖,我与刘敬祖无怨无仇,但我还是亲手杀了他,为何?盖因刘敬祖为富不仁,所卖丝绸以次充好,将上等的亳丝换成下等货,福州一位商人不知情,进了大批次等货回了福州,发现后赶来长安与刘敬祖争辩道理,刘敬祖却不认账,转而诉之官府,官府言称无据,不予受案。福州商人家中债台高筑,被逼无奈之下,上月全家老小共计二十余口喝了砒霜死了。”
  “周某本是草莽行侠之人,立誓铲尽人间不平事,听说此事后,周某孤身来长安,等了数日得知刘敬祖的行踪,今日将其击杀于闹市之中,杀人者周横武无悔,坦荡认罪,但能为人间铲了一桩不平事,告慰福州商人全家老小之冤灵,周某死亦无憾!”
  “哈哈,痛快!此时若有酒该多好。”
  说完周横武扔掉匕首盘腿坐在街心,周围行人隔着老远悄悄窥视,又敬又畏地看着他,看热闹的人群里有几个胆大的忽然鼓掌起哄。
  “干得好!快意恩仇,铲尽不平,真壮士也!”
  周横武听着人群里的叫好声,不由宽慰地仰天哈哈大笑,随即大声道:“谁能借周某一坛浊酒,周某今生还不起,来世定当报答。”
  人群里敬佩周横武的几个人凑了酒钱,在旁边的酒楼里买了一坛酒,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递到周横武面前。
  周横武接过酒,笑道:“你莫怕我,我非嗜杀之人,若无恩怨,绝不向无辜之人动手,更何况你对我有施酒之恩,此恩来世再报。”
  说完周横武捧起酒坛,大口灌了半坛酒,放下酒坛擦了擦嘴,大笑道:“真正痛快了!”
  巡街的武侯早已到了现场,一直在静静地等周横武喝完酒,最后武侯们上前,用镣铐将周横武锁拿,周横武也不反抗,神色坦然地任武侯们将他押走。
  空荡的街心似乎仍回荡着一缕侠气。
  热闹看完了,顾青吩咐车夫继续走。
  坐在马车里,顾青的表情却很平静。
  看侠客快意恩仇,铲人间不平事固然痛快,可是如果这个世道处处需要行侠仗义的人来主持公道,那么这世道已变成了什么模样?
  如果所谓的正义只能靠这些草莽游侠来维持,官府却无能为力,那么世道未免太可笑了。
  最重要的是,“正义”二字由谁来定义?游侠吗?
  马车到了常乐坊,顾青想了想,吩咐车夫去李十二娘府上。
  进了李十二娘府,女弟子们正在院子里练剑,见顾青进来,女弟子们纷纷朝顾青行礼,有几个女弟子行完礼后却咯咯一笑,娇羞地跑开。
  李十二娘府上有客人,见顾青突然到来,李十二娘一喜,道:“不是去终南山的公主道观了么?为何如此快便回来了?”
  顾青笑道:“想李姨娘了,便提前回来了。”
  李十二娘哼了哼,笑道:“恐怕想的不是我吧?怀锦那丫头怎么回事?你去道观这几日,她每日都来我府上催问你何时归来,你和她莫非……”
  顾青叹道:“好好的兄弟之情,李姨娘怎可误会?我与三弟之纯洁,天地可鉴……”
  “好了好了,给你介绍几位朋友。”李十二娘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转身朝前堂内的三个中年男子笑道:“这位是顾家夫妇的独子,顾青。他非江湖之人,如今官居左卫长史。”
  三位中年男子立马起身,朝顾青抱拳行礼。
  顾青笑着还礼,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三人,三人皆是一身劲装武夫打扮,看抱拳的做派便知是江湖人,应是侠客之流。
  其中一名魁梧大汉笑道:“我叫陈扶风,籍籍无名之辈,十多年前与令双亲在长安结识,陈某生平最为敬服者便是令双亲,可惜……”
  李十二娘打断道:“好了,莫提当年的事。每次见到你们这些故人便要重提当年,一次次徒惹伤心,所以我近年已不愿再见故人了。”
  陈扶风笑道:“好,不提便不提,说起当年的事,我也不好受。”
  李十二娘对顾青道:“你来得正好,今早从青城县送来一封书信,看笔迹是怀玉写给你的,送信的人说,似乎有急事,张怀玉许以重金,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说着李十二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顾青。
  顾青心头一紧,张怀玉从来不给他写信的,这次不仅写了信,还是八百里加急,显然出了大事。
  展开信匆匆看了一遍,顾青的神情愈见冷峻。
  李十二娘看着他,好奇地道:“怎么了?怀玉在青城县有麻烦了吗?”
  顾青将信递给她,苦笑道:“张怀玉没麻烦,麻烦的是另一个人……”
  李十二娘接信看了一遍,边看边皱眉,道:“这个宋根生是你的朋友吗?还是青城县令?县令怎可如此糊涂,轻易动豪绅的土地田产?”
  顾青叹道:“这个宋根生,一直有些天真,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天真。”
  想了想,顾青不得不辩解道:“说是糊涂倒不至于,宋根生拿问豪绅,显然是县内的土地和赋税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关头,豪绅或许行事过分了……”
  李十二娘无奈地道:“这些话你跟我说有甚用?怀玉写信给你,虽未在信中求援,但能看出她也很着急了,否则依那丫头的性子,断不会主动写信的。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办?”
  顾青沉吟片刻,道:“信里说,宋根生还未问出豪绅背后的人,我怀疑此人大有来头,应是长安城的某位权贵,我想请李姨娘打听一下,看长安城里哪位权贵在蜀州青城县置有大量田产……”
  李十二娘点头道:“可能会费一些时日,打听清楚应该不难,若打听出了结果,你该如何办?”
  顾青叹道:“当然是直接找到正主,把事情平息下去,宋根生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他惹下的麻烦,我来担当便是。”
  李十二娘眼里渐渐有了笑意,道:“记得你刚来长安时,脸上有笑,但眼中无情,我曾经有过忧虑,担心你本性无情冷酷,没想到你已慢慢在改变,如今的你,担得起‘有情有义’四个字。”
  “放心,姨娘会帮你。”
  第一百七十五章 耕者无田
  顾青现在很想念宋根生,特别想。
  如果宋根生在自己面前那该多好,可以肆无忌惮放开手脚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父爱是何等的深沉。
  很难想象他刚上任县令才一个多月便得罪了当地豪绅,而且居然敢拿豪绅的土地田产开刀,估摸青城县的豪绅们此时也是满脸懵逼,不知道这个二百五县令从哪里冒出来的。
  连顾青这个穿越过来的人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动什么都可以,绝对不能动地主阶级的土地,那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一定要动,那么必须要有充足的应对资本,能够在地主们疯狂反扑之前彻底将他们灭掉。
  历朝历代变法为何败多胜少,就是因为变法者大多拿地主的土地动刀,导致地主阶级的激烈反弹,成功者却是因为在妥协中循序渐进的求变,在尽量少触动地主阶级的利益的前提下,逐渐增加朝廷的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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