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10节

  宋根生忽然抬头看着顾青,重重地道:“我想娶她。”
  顾青笑了:“人家姑娘愿意嫁你么?”
  宋根生泄气地垂下头,叹道:“不知道,除了互相送东西,我和她没怎么说过话,她好像故意躲着我。”
  顾青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痛。
  好诡异,刚才不是在聊赚钱吗?为何歪楼歪到娶婆娘这个话题上了?
  这个话题真是毫无吸引力呀。
  “要不……你先暂时放下儿女私情?我们还是聊聊赚钱吧,赚钱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娶婆娘有什么意思?比赚钱更快乐吗?呵,不存在的。”
  第十六章 弥足珍贵
  没爱过的人对感情的反应比较迟钝,对别人的那点男男女女小情愫更没兴趣。习惯了长久的单身后,顾青并不觉得娶婆娘有什么意义,当然,赚钱也并不一定多快乐,它只是一种提高自身生活质量的方式。
  如今的顾青并没有什么凌云壮志,他的足迹甚至未曾踏出过这个小山村。眼中的全部世界便是这片群山环绕的贫瘠之地,所以他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再去考虑有没有能力在这个世界称王称霸。
  至于情情爱爱那种东西,对顾青来说不是必不可少的,习惯了孤独的环境,实在无法适应生命里突然多出一个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可是宋根生显然并不这么认为,顾青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春天里的动物的气息。
  顾青善良的时候并不多,他骨子里对这个世界其实是很冷漠的,因为世界也曾冷漠对待过他。
  因为冷漠,所以顾青没什么朋友,这一世,宋根生是唯一的一个,弥足珍贵。
  顾青无法对朋友冷漠,朋友在他心中的分量就像千顷荒漠里的一株胡杨木。
  “根生,你很喜欢那位叫秀儿的姑娘么?”顾青轻声问道。
  宋根生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
  顾青想了想道:“我带着你赚钱,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包括你的婚事。人家孤儿寡母过得艰难,你的钱也能改变她们的处境,未来不远,你将是一个有钱的好人,长得有点呵呵,但人老实,又读过书,以你的条件和诚意,相信那位秀儿姑娘会对你倾心的。”
  盯着宋根生的眼睛,顾青很认真地道:“你喜欢,我会帮你。”
  ……
  派出去寻找陶土的人很快回来了,每人带了一把土,有淡红色的,青灰色的,也有略微带了一些白色的,顾青并不太懂选择哪一种陶土,请了村里有经验的老人来看过,老人也不知是不是在战场上被伤过脑子,二话不说抓了把土塞进嘴里,出手之快,顾青都没来得及拦住。
  各种土在老人嘴里咂摸一番,呸的一声吐出来,最后肯定地指着那块淡红色的陶土,满脸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个好,这个味道正。”
  顾青犹豫了,他不确定陶土的味道跟烧制出来的陶器质量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毕竟他请这位老人的目的不是美食鉴赏,而是分辨陶土的质量……
  但这位老人一脸权威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就好像任何东西进了他的嘴,他都能丝毫不差地分出品质高低,像极了前世股市崩盘前坐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的财经专家,让顾青暗暗崇拜之余,好想做一次科学实验,比如挑一担大粪从这位老人门前经过……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顾青向来是抱着敬畏的心理,并且很随和地愿意听取专家意见,尽管这位专家看起来并不那么靠谱。
  “那就……选这一种?”顾青迟疑地道。
  “选它!保管能烧出好陶器!”老人拍着胸脯道。
  宋根生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终于小心翼翼地插话:“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青叹气,读书人虚头巴脑的客套话真多,既啰嗦且虚伪,若是没有这些客套话,华夏文明少说能进步一千年。
  顾青微笑道:“你说,说完后我会判断这话究竟当讲不当讲,若是觉得不当讲,我保证不打死你。”
  这几日与顾青相处下来,宋根生渐渐对他不怎么畏惧了,闻言也不害怕,沉吟片刻缓缓道:“带来的陶土有很多种,我们为何只能选取其中一种呢?为何不能将每种陶土做个模具送进窑口,等烧出成品后自然知道哪种陶土更好。”
  顾青和那位老人顿时都愣住了,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下目光,老人仰头望天,一脸凝重,仿佛突然想起某个关乎人类思想和生命的哲学问题,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沉吟,慢慢走出了顾青的视线……
  顾青微微尴尬了一下,马上恢复了自然。
  人有失蹄,在所难免。脑子偶尔进一点水,能起到清洁脑部卫生的作用。
  “接下来还是需要有人出村找人,找有经验的老窑工,多请几个,帮我们把窑口搭建起来。”
  宋根生道:“窑口建在哪里?”
  “还记得昨日在山上我打算埋你的那个坑吗?”
  “是又想埋我还是打算把窑口设在那里?”
  顾青笑了:“都可以,我说过那个坑风水很好,窑口建好后我打算杀个读书人祭天,你有兴趣共襄盛举吗?”
  “没有!”宋根生断然拒绝。
  顿了顿,宋根生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把窑口建在那个坑上,是因为那里挖出了煤吗?”
  “是。”
  “烧煤制陶的时候你还打算瞒着别人?”
  顾青叹道:“尽量瞒着吧,虽说迟早瞒不住,但能瞒多久算多久,用煤烧陶是我的独创,若被别人知晓,这个秘密也就不值钱了,而且还可能会引来敌人的争抢。”
  宋根生严肃地道:“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
  两天后,派出去的村民们陆续回来了,顾青分派给他们两个任务,一是找有经验的老窑工,二是在附近的山岭里试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高岭土。
  结果老窑工确实找到了一个,是当年青城县郊一个陶窑被废弃后不得不失业回家种地的老汉,大约五十来岁,姓徐,名憨,别人都叫他憨叔。
  至于第二个任务,完全失败了。不过顾青也不介意,他知道高岭土并不是那么好找的,能在这个世界发现露天的煤带已经是运气爆棚了,顾青并不奢望自己永远都有好运气。
  老窑工憨叔是个很内向的人,顾青试着与他闲话家常拉近关系,往往问他十句他才闷声闷气回答一句,看起来很木讷的样子,闲着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一蹲,肩膀瑟缩起来,像一只遇到危险缩进壳里的龟。
  “憨叔,窑口建在半山上,没问题吧?”顾青指着远处那座无名山的半山腰。
  憨叔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那座山头,闷声道:“可以,不过周围十丈方圆的树木要砍掉。”
  顾青明白他的意思,烧窑要用火,山林里用火必须要提前辟出隔离带,否则很容易引发山火。
  “依您的意思,您是行家,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顾青也学他一样蹲了下来,笑眯眯地道。
  第十七章 全村建窑
  建陶窑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事,顾青必须发动全村老少帮忙。
  于是顾青当即拜访了冯阿翁,彬彬有礼地说明了来意,顾青的礼貌态度令冯阿翁觉得很满意,他找到了久违的权威宿老的感觉。
  “帮!一定帮,全村有力气的都算上,三日内可成。”冯阿翁的话硬邦邦的,仿佛在军营里对大将军立军令状,一言不合提头来见的架势。
  顾青急忙道:“不赶时间,请乡亲们尽力而为便是,而且不能白帮忙,只是小子手头不宽松,待陶窑建成后有了进项,小子愿付些许酬金。”
  冯阿翁断然道:“同乡之间莫提什么酬金,生分了。左右不过是扛几日石头打几日夯墙的事,不算重活。”
  顾青笑了笑,但还是决定付酬金。
  村里一共百来号人,除却妇孺老人后,真正有力气干活的大抵只有十几个,按这年头的标准,每人每日付一文钱的酬劳算是正常的,若陶窑三日能建成,总共付出几十文钱,不算贵。
  大家虽是同乡,毕竟不熟,顾青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陌生人的人情。
  冯阿翁捋着半白长须注视顾青的脸,缓缓道:“顾家娃子,你为何突然想起烧陶了?这可比种地更担风险呀。”
  顾青笑道:“村里的地太少,我不愿半饥半饱过一辈子,想给自己找条活路。”
  “有把握吗?烧出陶器自然要卖出去的,你可认识外面的商人接手?”
  “不认识,但我有把握能卖出去。”
  冯阿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若此事可为,能否帮帮乡邻,让他们也过几天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顾青想了想,笑道:“小子若有余力,自然义不容辞,但我不会白送,一切按劳取酬,做多少事,得多少报酬。”
  冯阿翁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天经地义的事。”
  ……
  石桥村的新一代村霸和德高望重的宿老联手动员,全村的老少很快发动起来了。
  陶窑建在半山腰上,需要很多人搬运大石块和木材,工程量不大,但很累人。村里能用的劳力不多,众人合力扛着石块,喊着号子从山脚往上搬。
  幸好这年头石块和木材并不需要成本,随处采取便可用,不到一天,山腰的窑口已然能看出雏形,顾青的心情愈发欣悦了。
  从古至今,劳动人民做事都是勤恳且高效的,顾青一直在观察,这一天每个人都非常卖力地做事,没看到有人偷懒,号子声一起他们整个人就像注入了某种兴奋剂,在号子的节奏声里将一块块石头搬到山腰。
  建长城的民族,果真名不虚传。
  三日后,陶窑果真如冯阿翁所说,基本已经建好了。顾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参与建窑的村民发钱。
  钱不多,每人三文,按这年头的物价,大约能买一升黍米,若是一家三口省着点混着野菜吃,大约够吃小半个月。对村民们来说,这可是不菲的酬劳了。
  钱发下去后,村民们看着顾青的眼神都变了。
  在这之前,村民对顾青是颇为畏惧的,毕竟是把村霸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强大存在,顾青这人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友善,也从来没见过他欺凌乡邻,可村里的人都知道,最近几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原来的丁家宅子就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谁都不知道那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顾青一脸微笑将钱发到村民们手中,顾青的形象顿时又不一样了。
  残暴一点,凶残一点,那又如何?他对乡邻是善良的,他的残暴只施在坏人身上,这就够了。
  石桥村有幸,终于有了一个能给村民平等和公道的少年郎。
  领了钱的村民们聚集在顾青四周不肯离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心中难免有点小人之心。难道钱给少了?他问过宋根生,这是行价呀。
  一名领了钱的村民畏畏缩缩上前,试探着道:“听根生说,若要对你表示尊敬和臣服,只消对你大喊一声‘爸爸’?”
  “啊?”顾青失色,神情顿时尴尬起来:“这个,呃,不……不必了。”
  村民却非常认真地朝顾青躬身,气沉丹田运足了力气,憋得脖子上青筋暴跳,力竭声嘶地大吼:“爸爸——(破音)”
  顾青眼皮一跳,后面的村民们齐刷刷地跟着躬身:“爸爸——!”
  声震九霄,惊飞一群栖枝的鸦雀。
  顾青吓得倒退几步,顿觉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免,免礼……都散了吧。”顾青浑身不自在地道。
  然后他转身便走,目光左右环视,想杀人,想杀个大嘴巴的读书人祭天。
  ……
  陶土做的模具已在憨叔手中成型,不愧是大老远请来的专业人士,一块不起眼的陶土在憨叔手中随便捏弄几下,便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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