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脂金镶玉(五)

  【南疆,地处大荆边界,花将军守卫的通州虽然与我们所在的宁州相接,但以现在的交通方式发展情况,最快也需要一日半才能送达。】
  353有些不满地说道:【是不是那个叫思宁的小孩告诉他的?】
  卢菀没有回答。
  事实上,花大将军突然来这么一手,于她而言简直是神来之笔。
  当年商君要推行新法,一开始不也没人愿意相信吗?还是来了一出城门立木,才真正有人相信他变法的决心。
  现在,这位花修明将军不问自来,扛起了她立在自家门前的“大木头”,这任务越是艰巨,反而越能体现她这份看似天方夜谭的事业并不是在开玩笑。
  想到这里,卢菀便展颜道:“昨日太守公子尝了我家的金镶玉,转头便写信给大将军,告知了这黑板点单的方法——既然将军赏脸,阿菀外卖定会满足他的需求。”
  她扬声道:“游妈妈,送一份加工好的金镶玉来!不要蒸熟!摆好就是!”
  里面虽然一头雾水,但好在卢菀吩咐得够细致——
  打从花修明这一单出现开始,所有人都在等卢菀的反应,这一来,目光便齐刷刷地盯在了康宅的大门上。
  但见一个妇人双手托着小竹食盒出来,卢菀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拆开,托着向人群展示了一圈。
  虽说仍然是生肉,但黄米和洋芋都已经牢牢地附着在了五花肉上面;前排的人可以看见,那五花肉色泽饱满,显然是已经被香料腌制透了。
  卢菀:“路远,还是需要些冰才好——麻喜,你去一趟景福酒楼。”
  少女含着一点笑意,好似十分天真地说道:“今日景福酒楼的崔老板来关照了生意,想来这一点冰,他定然是愿意借的。”
  麻喜擦擦手,立刻就要挤出去;围观的人群见这卢小娘子竟然是认真将景福酒楼当成了盟友,啧啧有声地提醒道:
  “小娘子,人家那是来害你呢!可别不知道轻重啦!”
  “难不成还真要往南疆送?花大将军说不定也是闹着玩呢!”
  卢菀在心里无声地唾弃了自己两秒钟,而后学着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绿茶小白花,满脸天真无辜地说道:“应该不会吧?花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怎么可能言而无信?”
  这宁州城的百姓有一小半都集中在附近等着看热闹;
  所谓热闹,主角越闹笑话,越出乌龙便越好看,是以很多人虽然十分积极地来排队买金镶玉,却几乎都等着看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的笑话——
  看她是如何被生活,被景福酒楼等大佬,甚至是被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给欺负得翻身不能。
  然而此时此刻,卢小娘子不过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将他们的质疑转到了花大将军身上。
  他点了我的单;那么你们质疑我,就是在质疑花将军。
  你们若信不着我卢菀,那自然也就是不信任花修明喽?
  等着看热闹的人便不敢再言语了——前些年南境战乱频繁,宁州能保得这一方平安,与挡在前面的通州守将花修明有绝对的关系。
  他固然是个十分可亲的大将,宁州百姓却十分敬重他,甚至是畏惧他。
  谁敢说,又有谁会说花修明言而无信?
  一时间,连黑板上浮现出的“弹幕”都变得老实起来了,那些一句连一句的吐槽慢慢减少,逐渐显露出其下善意的评论来。
  “冰块珍贵,那崔老板不会真心出借吧?若是没有冰镇着,这金镶玉送到还不坏了?”
  “就算做成这一单,以后天热了又该怎么办?总不能每个远单子都这样送吧?那十个钱能挡住成本吗?”
  卢菀不时看看评论,心中半点不乱,趁着等麻喜回来的功夫,她让王氏将另外五十份米粉肉端出来,向领到号码牌的人群发放。
  人多肉少,情况同上午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还有人学着早间李豆腐那样,领了号牌之后就直接叫价向外卖。
  游妈妈站在她身边,搓着手有些犹豫地说道:“姑娘,那边都叫出二两银了,这也太夸张了些,咱们要不要拦一拦?”
  “要的就是这种膨胀。”卢菀微微侧过头,低声道:“就像那板子上说的,日后我们的外卖生意开销不算小,金镶玉迟早是要涨价的;现在用这种方式提高心理预期就是一种铺垫,以后自然会有人希望我们能提高价位,来让真正有需求也有钱的人获得更好的体验。”
  “游妈妈,您看——”卢菀向着排队的人群一指:“排在三十多号的那个,明显跟后面几个都是一伙的。他们穿着一样颜色的短打……”
  她话还没说完,游妈妈已经反应过来,拍手道:“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下人!那些贵人们不肯自己来排队,却又想尝鲜!”
  “正是如此。”卢菀回答过后,目光在排队的人群身上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样的情况竟然不少,少说也有五六家“贵人”派人来排队了。
  这些,才是宁州城背后真正的利益集团,什么餐饮业的大佬,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
  而在这些世家贵户的顶层,又是宁州首富卢家。
  路漫漫无尽修远,吾将血路拼杀之。
  康小娘上半辈子在那腌臜宅院里受尽了苦楚,原主又死在卢家手上;卢菀说要让卢良臣和卢菲跪着求自己回去,那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哪怕现在,似乎一个景福楼老板就能压住她,但卢菀心中不但不惧,反而涌起了一种之前她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的豪情。
  毕竟凡人弑神,正是其封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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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迅速——五十份米粉肉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便被领取干净。
  有些人喜爱展示,便当着众人的面品尝起来,口沫横飞地同旁人描述这金镶玉味道是如何神奇,是如何入口即化,最夸张的形容,竟然还说:
  “吃了有飞升的感觉,当真比五石|散还令人快活!”
  卢菀:“……”
  所以彩虹屁什么的,真的是古今通用吗?
  就在此时,远处一群壮仆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和女子走来了——那女子正是麻喜,此刻虽然极力显示自己的平静,然而眉梢眼角的兴奋却压也压不住!
  而走在正中的中年人身材清瘦,头上带着顶小帽,因为走得太快了还用手微微按着免得掉了——
  有眼尖的认出来,大声道:“这不是景福楼的田大掌柜吗?平时都不怎么见人的,崔老板怎么派他出来了?”
  这一行人来势汹汹,乍一看简直像是来闹事的;人群不明就里,纷纷避让,那颗看热闹的心却恨不得自己手里没多带一把瓜子,平白浪费了这场好戏。
  只见那田大掌柜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卢菀身前,隔着收账的桌子,带着十足端正的态度对卢菀点头见礼,朗声说道:
  “我家崔老板说了,卢小娘子是咱们宁州饮食的后起之秀,连花大将军都肯亲自点单,他自然也十分看好;既然小娘子要借冰给将军送吃食,我们景福楼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他站着没动,左手一抬,壮仆们便流水般地将提着的木桶放到桌前;那木桶各个带盖,田掌柜弯腰亲自打开一个,对卢菀恭敬地笑说道:
  “还请小娘子查验查验,若嫌不好,我们立刻回去给您换。”
  卢菀从桌后走出来,当真仔细瞧了瞧,景福楼还真用了心,冰已经被分成小碎块,还配了木勺用以舀冰。
  “那这份金镶玉,便算我们阿菀外卖与景福楼共同为将军配送的了。”卢菀看着田掌柜,福了福身:“日后免不了还要麻烦景福楼呢。”
  “不妨事。”出门前崔老板特意吩咐过,因此他并不敢受卢菀的礼,侧身避让开来。
  田掌柜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恭敬地双手递给卢菀:“这是我们崔老板亲自书写的‘赠冰单’,上面已经写清了,无论日后小娘子需要多少冰,我们景福楼都愿意为您提供。”
  【原来宿主上午那番“原谅戏”当真有用!】353仿佛十分开眼地说道:【这崔老板是在对您示好吗?】
  “示好?”卢菀在心中轻轻一笑:“若我不说这份外卖算两家共同送的,你猜这田掌柜会不会拿出‘赠冰单’?”
  示好谈不上,寻求合作机会倒是有可能。
  再者说,大家都是创始人,你派个手下过来对接,本来就是不对等的;说不定这崔老板还打着收购金镶玉的主意呢!
  卢菀看也不看,便在围观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将那“赠冰单”推回去了。
  “阿菀不过一个讨生活的弱女,不敢白白收崔老板这样大的好处。”卢菀话说得可怜,面上也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只是田掌柜觉得那只推着自己手腕的纤白小手,力气大的就像一块铜墙铁壁,半分也撼动不得。
  田掌柜汗都快下来了。
  为免突然松手,田掌柜摔个狗吃那啥,卢菀缓缓地卸去了力道,满脸感激地说:“等崔老板什么时候有空,阿菀再当面致谢吧。”
  田掌柜揉着发酸的手腕,笑得脸都僵了。
  在谈笑场子打了快三十年的转,田掌柜自然听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够格,让姓崔的亲自过来和我谈。”
  经过这么一下,田掌柜已经明白此女绝非寻常人物,那种表面恭敬的态度立刻变得真诚不少;他甚至有些“胳膊肘朝外拐”地想:这卢小娘子,将来的成就只怕不在崔老板之下!
  于是他不再言语,带着人安静地站在一边,也十分好奇地想要知道,卢菀到底要怎么把这第一单送出去。
  只见这少女轻轻松松地将一整桶冰拎到桌面上,伸手进去,将舀冰的勺子拿了出来。
  田掌柜咳了一声,仔细又委婉地解释道:“小娘子,小心凉着手,这勺子是用来……”
  “我知道,”卢菀对他笑了笑:“南境遥远,大将军又不比别人,寻常容器冰可能会化,您景福楼的包装,却肯定没有问题。”
  她向人群解释道:“这金镶玉是半成品,等大将军拿到手里,只需要上锅一蒸便可食用,十分方便。”
  卢菀将那小竹食盒仔细地放进去,这边麻喜已经送来纸笔,卢菀接过,然后动作一停——
  她,不是很会写繁体字呢。
  这便动作一停,黑板上的“弹幕”马上又热闹起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黑板的“评论展示”功能,开始自如地发表想法。
  “卢小娘子怎么还写上信了?该不会是情书吧!”
  “太有可能了!别说咱们宁州,大荆朝的贵姐儿们谁不相中咱们花将军?卢小娘子好不容易获得一个能联络上大将军的机会,肯定是要剖白心意的!”
  “他远在边防,却心疼她被家族流放;她日思夜想,却只能将爱慕寄托在一张信笺。”
  “信笺?是寄托在金镶玉里吧哈哈!”
  ……
  卢菀:“……”
  是她小瞧大荆朝人民的创作能力了。
  不过这样正好,不怕他们嘴贱,就怕他们不张嘴——
  她半点不觉得被调侃绯闻有什么不好意思;她甚至还从黑板上的只言片语里揣摩出来,这位花修明花大将军只怕还隐隐约约有点全民男神的意思;
  男神自己下场帮忙炒cp,她蹭蹭热度又怎么了?
  只不过……
  卢菀想了想花修明那副“络腮胡大汉光着膀子举鼎”的画面,不禁对大荆朝人民跨时代的肌肉壮汉型审美无言片刻。
  这画面一出,她脑海中如有神助般灵光一闪,干脆放弃写字。
  卢菀提笔,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添上笑眯眯的五官,还加了一个圆圆的小鬏鬏,下面用卡通字体写着——
  “阿菀外卖”
  而后,她将纸张利落地折叠,齐边一撕,手动裁成一张“小卡片”;放进食盒中,盖上盖子,唤来麻喜男人让他提着。
  “成了!”卢菀一拍手:“走吧,我们去城门!”
  麻喜男人原本是他们那个村子的铁匠,也姓麻,平日里众人都叫他麻大哥;刚才花修明的订单一下,他媳妇就已经趴在耳朵边上给他交待清楚了,让他给姑娘跑这一趟。
  若是从前,他必定是不肯放下妻儿出远门的;然而认识这卢姑娘不过几日,麻铁匠却觉得她比自己认识的大多数男人都要更可靠。
  媳妇还说,眼下姑娘手中可用的人不多,自己若能将这差事办利索,以后跟着姑娘,定有更大前途!
  卢菀要亲自送第一位外卖配送员出城,人群自然都在后面跟着,甚至还隐隐有种“见证历史”的自豪感;
  于是宁州街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奇异的景象——
  身穿浅绿衣衫的少女施施然走在最前,没人敢同她并排;在她身后随行的人越来越多,竟然在这西大街上汇成了一条人为的“河流”;
  逐渐还有不知道发生何事的百姓加入到队伍当中,跟着听一耳朵的“滑脂金镶玉”“智斗丑地痞”“景福楼大佬相助”以及“边境大将与卢家弃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等走到城门的时候,卢菀和花修明这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已经在宁州百姓的口中私定终身好几年了。
  然而此时此刻,被议论的中心人物却浑然不觉;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听到风声的小思宁已经派人送来了最快的马;卢菀站在门内,看着麻铁匠拽着马鞍翻上去,亲手将冰桶递给了他。
  城门甬道很长,从里面透出天光,卢菀清甜的声音便在其中回响:
  “送到之后,让花将军沸水蒸两刻钟起锅吃——”
  她清了清嗓,朗声道:“另外,我放了咱们‘阿菀外卖’的优惠劵进去,只要将军在收到货之后给出食用评价,并让其浮现在黑板上;等他来宁州时,便可凭优惠劵免费兑换一份甜豆花~”
  麻铁匠已经麻了,虽然隐隐约约能听懂优惠券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并不知道甜豆花是个啥。
  好在他有个机灵媳妇。
  始终跟在卢菀身边的麻喜立刻大声问道:“姑娘姑娘,优惠劵就是你放入食盒中的纸片吗?是不是只要是收到咱们阿菀外卖的人做评价,就可以得到优惠劵?”
  “没错!对外卖员说出‘好想点外卖’并评价食物,便可从外卖员手中获得一张优惠券!”
  卢菀对麻喜眨眨眼,继续定声说道:“甜豆花是我们阿菀外卖即将推出的新品,优惠劵一共三百份,送完即止,越早订购外卖就越早获得哦!”
  麻铁匠见她似乎说完了,试探地问:“姑娘,那我就出发了?”
  “好!”卢菀对他一挥手,念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口号:“阿菀外卖,为您配送人间滋味!务必告知花将军,就说我对他仰慕已久,从今而后,花将军便是我们阿菀外卖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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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花修明:“媳妇连我面都没见过,就要将我的价值榨得一!滴!不!剩!”
  花修明:不知因为联想到什么而突然脸红.jpg
  花修明:“我被榨干的是价值!是价值!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卖力解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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