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300
春掌柜就是春华轩的掌柜,他在京城住了多少年,街头巷尾有什么吃食都一清二楚,沈数带回来的美味,多半都是他指点的。
沈数立刻叫起撞天屈来:“怎么我就不能自己找一回么?春掌柜一家子都不爱甜食,哪里会知道这些。这可是我在两营里一个兄弟告诉我的,他家娘子孕中就爱食甜,专好这一家的琥珀核桃。”
桃华笑着又给他嘴里塞了一个:“这么说来,是我错怪王爷了。”这才多久啊,就在两营军里也有兄弟了?
“那是自然。”沈数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既然知是错怪,王妃要如何向本王赔罪?”
桃华侧头想了想:“那就给王爷行一遍针吧。”
沈数顿时苦了脸。虽说针灸主要是桃华受累,但挨针的人也不会很好受啊。尤其最近桃华据说给他换了治疗方法,那些药喝起来味道古怪不说,挨针的感觉也不大一样了,酸胀麻痒,说不出的难受。每次行完针,还要用药泥热敷某些部位,热腾腾的药泥糊上去,真要烫得人嗷嗷叫。
然而虽然如此遭罪,沈数却万不敢说一个不字。他知道更换的新疗法是从何而来——蒋方回留下的手册。
沈数不知道桃华从这册子上研究出了什么,他曾问过一次,桃华也试图给他解释,然而最后的结果仍旧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这上头记录的大约是解毒之法,至于是解谁的毒,桃华没有说。
其实她不说,沈数心里也很明白:虽然册子上没有提名道姓,但从所记录的病者年纪、脉象等情况来看,蒋老太爷说是他的母亲、先贤妃的医案,是肯定不错的。
既然是先贤妃的医案,那么中毒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一切都与当初殷家人所想的不同,蒋方回不是误诊导致贤妃身亡,甚至不是用药有误导致他天生瞀视,而是用尽手段为贤妃诊治,保住了她顺利产下皇子。只可惜有些事回天乏力,他虽然活了下来,他的母亲却力竭血尽而去了。
至于桃华并没有点明这件事,沈数也明白理由:一切都是推测,蒋方回在册子里并没有说自己是在为先贤妃解毒,更没有证据证明下毒的是太后,所以即使桃华说自己的祖父才是救了贤妃的人,也无凭无证。
这不过是为了别让他为难。沈数心里清楚得很。
从定北侯夫人遍查殷家族亲并未发现有瞀视之人开始,定北侯一家虽然因为救治疫症及建立救护队而接受了她,但心里未尝就没有一丝芥蒂——这芥蒂倒未必是因为蒋方回未能保住贤妃性命,而是因为桃华试图将他的目疾推到殷家血脉上去,这种类似栽赃的说法,让殷家人打心里不舒服。
倘若现在桃华告诉他,蒋方回其实要算是殷家的恩人,那他该如何是好呢?
按理说,他就应该将此事告知定北侯府,一家人都该对蒋家感恩戴德才是。可是,定北侯府会相信吗?
有了“瞀视之症血脉相传”之事在前,现在无凭无证,就靠一份蒋方回手书的药方记录,就能证明此事吗?
单说蒋老太爷认定此手册为先贤妃的医案,乃是因为他看过宫内为先贤妃所记录的医案,将脉象做过比较,从而确认。可是这份本事,别人有吗?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相信桃华和蒋老太爷,他也不能确认这份医案说的就是他的母亲,毕竟除了年纪相同之外,那些脉象、面色什么的,他也一窍不通。
那么,定北侯府怎么能相信呢?倘若他们不信,他夹在定北侯府与蒋家之间,又将如何自处?是说服定北侯府,还是反驳蒋家呢?如果是前者,他无凭无证,如何让他们相信?如果是后者,证据已然确凿,他还要否认吗?
所以,倘若桃华现在把这件事说破,他就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而桃华不提此事,正是因为了解他的难处。
“看我做什么?”桃华已经把银针取出来了,吩咐薄荷去熬药,一回头便见沈数紧紧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脸,难道是刚才吃琥珀核桃的时候把糖渣粘在脸上了吗?
然而手摸了一圈并没有,桃华就愈加疑惑了:“可是有什么事?”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是你那些朋友家中有人需要求医?”
如今京城之内,她的神医之名又上一层,高官显贵家中都以能请到她为荣。然而她因为要养胎,整个正月都足不出户,连拜年都是让郑嬷嬷和薄荷等人代去的。人人都知道现在不宜来打扰,能让沈数为难的,大约也就是要请她出诊的事了吧?
“不。”沈数略有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伸手抱住妻子,把头埋在她肩上,也把心里汹涌的话语都埋了下去。说出来做什么呢?桃华只会笑笑而已。如果说他在夹缝之中,桃华也是一样。与其如今说破让大家都为难,倒不如他对她更好一些,此生此世,不负此情。
桃华完全没理会到沈数心中沸腾的情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孕傻三年,她现在觉得脑子不大够用,除了在医术方面没有退化之外,其余的日常仿佛只剩下了吃和睡。譬如说,她现在就想不出来沈数到底是为什么有点反常,脑袋呆钝钝的,碰到这种事就不想转动,实在是太可怕了。
“快点躺好,现在给你行针,一会儿行针完毕,药泥也恰好能敷了,再拖下去药煎老了也不好。”脑子转不动,桃华也不想转了,推了推大狗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人,反正若有什么事该让她知道,沈数最后总会说出来的。
薄荷端了热腾腾的药泥进屋,恰好桃华把针全部起出,捞起一块药泥,啪地就贴到了沈数后背上,烫得他立刻就嗷了一声。
“忍着!”桃华自然知道这药泥贴上去什么滋味,她自己的手插进去也觉得烫呢。不过究竟会不会烫伤,其要点就在于时间上的把握:将十四处穴位全部贴好药泥之后,第一处穴位就可以把药泥剥下来了。时间若是短了,不起作用,时间若是长了,又会烫伤皮肤。
沈数咬牙忍着皮肤上的热烫,歪头看看桃华被烫红的指尖:“让薄荷来吧。”
“她拿不准时间。”桃华吹了吹手指,啪地又把一块药泥糊到沈数背上,“你别管那么多了,放松。”
这怎么能放松啊,烫得很呢。沈数一脸委屈地趴下去,转头就见薄荷在一边端着盆偷笑,便冲她瞪了瞪眼睛:“笑什么!”
薄荷现在并不怕他,抿嘴笑道:“奴婢看王爷和王妃好,心里高兴。”
“算你会拍马屁。”沈数被这句话恭维得身心舒坦,好像后背上的药泥都没那么难熬了,“回头去账房领赏。”
薄荷屈了屈膝,笑道:“王爷这赏得也太容易了,回头府里的人都学起来,王爷每日赏人都来不及了。”
桃华好笑:“赏了你还这么多话,不要就算了,正好省钱。”
薄荷连忙道:“这可不成。王爷都说赏了的。”
沈数接口道:“王爷说赏没用,王妃既说不赏,那就算了,账房支不出钱来。”
桃华笑得一手捧住了肚子:“我这会儿可不能大笑大说的,你们少逗我。”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觉到她的愉快,很会凑热闹地伸出小脚踢了一下。
郑嬷嬷从外头进来,嗔怪地瞪了薄荷一眼:“净打扰王妃。”赶紧绕过来扶住桃华,“王妃仔细些。”这都七个月的身孕了,还自己不当回事呢。要不是王爷这治疗不能停,郑嬷嬷真想劝劝桃华。
桃华看郑嬷嬷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嬷嬷不用担心,这药疗做满三个月,也可以暂停一段时间了。”到时候大概是三月中,她也快要到生的时候了。
郑嬷嬷叹了口气:“王妃心里有数,那老奴就放心了。”
桃华摸摸肚子,孩子的小脚已经缩了回去,不由得微微一笑:“嬷嬷放心,明天伯祖父就该来给我诊脉了,若有什么,我必定小心。”
郑嬷嬷嘴上说放心,其实心里哪能放心得下,不由得往桃华肚子上看了又看,但见桃华脸色红润眼神明亮,又的确不像是有不适的样子,只得又叹了口气道:“正是老太爷让人送了信来,明日要去瞧瞧三太太,怕要晚些才能过来,让王妃别等,该歇着只管歇着。”
“太太怎么了?”桃华眉头不由得也皱了皱。自从白果进了门,曹氏先是不装病了,爬起来管了一个月的家,之后临到过年,就直接躺下了,把家务全扔给了白果。
她这一个月的家管得稀里糊涂不说,临到年下了,该走的节礼之类全没准备,就把个乱摊子扔给了白果。
蒋锡离京半年多,这一回来,好多人家都要应酬,曹氏却弄出这么一手,当即把蒋锡气了个倒仰。幸好白果虽然离家日子不短,原来的事却还记得,加上安郡王府这边帮忙,节礼最终还是一份不落地送出去了。
那之后曹氏就再没起床。蒋锡也不再理她,直接将家事交给了白果,曹氏就这么一天天地卧病起来。蒋柏华倒是曾经跟桃华提过两次,说曹氏如今越发的瘦了,但他知道桃华有孕不能过多操心,所以也不曾细说。
“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桃华也实在是头痛,“都已经告诉过她,白果喝了绝子汤,不会再有什么庶子女了。”
要说这一点上,白果还真是决绝。桃华听说她自己喝了绝子汤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好吧,虽然在这个时代大概算是年纪不小了,可还是在生育的黄金时期——为了留在蒋锡身边,竟然放弃了生育的机会……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说不让她进门呢?
然而曹氏也不知怎么回事,按说知道白果不能生育,她也该放下心了吧?之前来找桃华的时候,不是哭着说只为蒋柏华担心么,如今不必再担心这个,怎么反倒看起来病情更重了。
对此,桃华也只能叹口气而已。蒋家到如今这般情境,每个人、包括她在内都有错处,可情况已经不能改变,曹氏就算是病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
郑嬷嬷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在宫里看这样的事看多了,各家夫人太太们的后宅之事也听了不少。依她看,女子要么就像郡王妃这样,牢牢把住了夫君,根本不给别的女子机会。若是没这份本事,就干脆大方些,只要拿住了正室的权柄,不给小妾做反的余地,靠着儿子也能过好下半生。
只可惜曹氏既没有这份本事,又没有这个心胸。之前想拿着节礼的事来难为白果,只显示出她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主母。之后又一直装病,干脆把管家之权都交了出去,简直是愚不可及。
郑嬷嬷实在是看不上曹氏,然而不管怎么说曹氏也是桃华的继母,若是家宅不宁,烦恼的还是蒋锡,因此那边有事,她还不能不来回禀,更不能劝桃华撒手不管。
“难道是真病了?”如今蒋锡在诊脉上也不是如从前那般一窍不通,若是曹氏没事,他也不会惊动蒋老太爷。
薄荷忍不住道:“奴婢看,说不定还是装的。只是这不好生吃饭,没病也要饿出病来了。”曹氏真是没挨过饿,若是挨过饿,才不会不好好吃饭呢。
桃华微微摇头。想到蒋柏华提过两次曹氏瘦得厉害,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大好:“明天我也去瞧瞧吧。”
郑嬷嬷就怕这个,当即就表示了一点反对:“王妃如今月份大了,外头可还冷着呢,路上不好走啊。再说老太爷都去了,就有什么事也会告诉王妃的,王妃何不等着老太爷过来呢?”
薄荷在旁边帮腔:“嬷嬷说得是,王妃若是去了,就怕太太又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不但气着了王妃,老爷也为难呢。”曹氏正月里就总在蒋柏华面前提起陈燕,说自己活不久了,想见见陈燕一类的话。蒋柏华没敢到桃华面前来说,但伺候她的丫鬟可不会不把这事儿告诉薄荷。
这一点确实让人头痛。曹氏不是个会看眼色的人,绝不会因为桃华有孕就闭上嘴,真要是去了,听她絮叨心烦,拉下脸色来斥责她也一样并不让人心情愉快。桃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有点打退堂鼓。
郑嬷嬷乘胜追击:“别人就罢了,老太爷的医术,王妃总该信得过的。”
桃华不禁失笑:“看嬷嬷说的。我若这会儿去了,就变成不相信伯祖父了不成?”虽然话是这么说,到底松了口,“那罢了,想来伯祖父也不会瞒我的。”
郑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等桃华给沈数揭了药泥,把热水送进净房,便跟薄荷一起退了出来,在外屋说话:“依我看,三太太这回怕是真不大好。”
薄荷现在整日围着桃华打转,外头的事知道得少,闻言便道:“嬷嬷这话怎么说?难道真不是装病?”
郑嬷嬷摇头道:“这装病装成真病的,我从前见过。人哪,最要紧是心胸开阔,若是整日里似三太太这般的,实在不是长寿之相。再者,若不是真有事,老太爷何必专捡来给王妃诊脉的日子去瞧,怕是给三太太诊过脉之后,就要拿来跟王妃商议了。”
薄荷怔了片刻,喃喃道:“若是真不好……天幸王妃已经有孕了。”虽说是继母,若是故去也要守孝的。若是桃华此刻还没有身孕,又要守孝一年,那恐怕从子嗣上来说,就挡不住外头再给沈数塞人了。
“是啊。”郑嬷嬷也是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