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246

  桃华远远地看着。虽然是清晨,这一条路上的车马人流也不算少了,忽然有一辆小驴车也从城门里出来,车门处坐了个女子,穿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还裹了一条头巾,遮住了半边脸。
  若不是这驴车就从桃华的马车旁边驶过,而桃华正好看见了这女子露出来的半边脸,怕还真认不出来这就是白果。
  白果怀里抱了个包袱,下头未系裙子只穿着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厚底的黑布鞋。如今这时候,皮靴可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普通百姓若出远门,也就是穿这种用麻线厚纳底的鞋子,比之家里普通穿的棉线纳底的鞋子更结实耐磨。
  “王妃,瞧着也是往东北去了。”薄荷也认出了白果,扒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好像是缀在老爷的车后头……”
  桃华轻轻叹了口气:“她有心了……”白果或许用了些心机和手段,然而论起对蒋锡的心,她却比曹氏实在强太多了。
  “由她去吧,看缘分了……”桃华低声说了一句,让车夫调转马车,“去种痘处。”
  为了推广种痘,皇帝在惠民药局里特设了一个种痘处,桃华目前就在那里办公。目前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桃华回来制痘苗了。已经定下首先在京城种痘,之后是京城周边,再逐渐向外扩展。
  当然这里头也是分个先后的,沈数已经跟桃华说过,为了争这个政绩,各色人等都出尽手段,在暗地里打得不可开交。刘之敬那里都有人送银钱,主管此事的蒋钧自然更少不了这些东西,只是刘之敬将银钱摆明车马地送了回去,蒋钧却没动静,很显然,若不是收了银子,就是卖了人情。
  这种事在官场上其实也是常有的,若是不涉及什么要紧的事,其实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就是皇帝也睁一眼闭一眼的。因此桃华也不打算管什么,只是叫人往蒋家给蒋老太爷透了个口风——她来推广种痘,自然是要按部就班,倘若蒋钧许出去的承诺不合理,那她可不会听,到时候蒋钧就只能自己去处理了。
  惠民药局地方不小,但养的都是些闲人,好本事的太医是不来这里的,能在这里的都是些混吃等死之辈,有人还打算着捞点油水,所以素来都是乱七八糟,什么药草存放不当生霉啊,以次充好啊之类的事屡见不鲜,也无人有心来管。
  不过这回桃华过来,情况可就不大一样了。上次蓝田洛南两县治疫,惠民药局那个想着趁机捞油水的官员连同几个同流合污的都被一锅端了,剩下的人虽然没有什么发奋图强的心,但这种事一时却是不敢再干了。再加上皇帝派了个还算正直的太医过来负责,倒让药局里的风气为之一清。
  然而这都不如要推广种痘事宜来得让人震动。皇帝把此事一划给惠民药局,这原来根本没人愿意来的地方突然成了香饽饽,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要进来,负责的那位钟太医,倘若不是皇帝派来的,险些被挤得站不住脚,风气顿时又变了。
  不过桃华却不打算就这么用这些鱼龙混杂的人,有些人根本连医术都不通,只从西北打听来消息,说是种痘十分简单,就想着也进来学习种痘之术。这种根本就是来投机的角色,桃华准备统统都踢出去。
  当然,不用也是要有理由的,桃华的办法就是:考试,择优录取!
  考试就从今日开始,共分三场。第一场是辨认常用草药,这一点应该是古代医者的强项。不比现代医学分工明确,很多会开方子的医生并不见得能辨药,古代的郎中却是都要仔细学过的。桃华估摸着,光是这一场,就足够把那些滥竽充数的涮下去了。
  果然,等桃华进入药局的时候,院子里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每人面前摆着一个竹匾,里头混杂了各种草药的切片,每人手边一张纸条,要按纸条上所写,从里头挑出不同的五种草药来。
  这场面可真是颇为好看。有些人挑得满头大汗,还企图斜眼去偷看别人挑的东西。只可惜桃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每个人手边的纸条内容都不同,要是学别人的,只能学出零分来。
  钟太医主持考试,站在院中也是看得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了其中一人手中的药:“叫你挑何首乌,你竟挑出草乌来,简直是胡闹!立刻给我出去,若是用了你行医,岂不是草菅人命!”
  相似的药材容易混淆,然而何首乌与草乌还是颇有些区别的,此人竟然能错得如此离谱,更挑出了一味毒药来,真真是叫钟太医忍无可忍了。
  那人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桃华从外头进去,淡淡地道:“钟太医说得对,此等人根本不该进药局来。今日参加考试又错误百出者,都把名字记下来,待我上报皇上——”
  她话没说完,已经有几个人悄悄放下手里的药草,往院子外头溜了。桃华只当没看见,继续说道:“下面两场考试也是如此,每场成绩都要上报皇上。”其实这当然不可能,皇帝日理万机,要是连惠民药局这种考试都要看,那每天忙死也干不过来啊。
  然而桃华这话却没人敢掉以轻心。皇帝平常的确是不管这种琐事的,可若是有人能将这东西递到皇帝面前去,那就另当别论了。而郡王妃能不能直达天听呢?问这话的人,先去打听一下是谁让郡王妃回来主持种痘事宜的吧。
  因此第一场考试结束,留在院子里的人已经只剩下不足一半了。谁也会权衡一下利弊,在这件大事里捞不到油水固然很遗憾,然而总比在皇上面前挂了号,惹得皇帝震怒的好。
  钟太医看着空空的院子直摇头,对着桃华都有几分惭愧:“老朽无能啊……”让惠民药局混进如此多的人来,实在是他的失职。
  桃华笑了笑:“您专注医术,哪里能跟这些人勾心斗角呢。”学者都是干不过投机者的,有心算无心,钟太医又没有多少实权,自己没被挤出去就不错了。
  “只是下头两场考试您就费心了,医术尚在其次,种痘之事,第一要谨慎细致,有责任心。”光想着来捞好处的都滚一边去吧,万一痘苗出了问题,那是要死人的。
  钟太医连连点头,又将惠民药局近来做的准备向桃华介绍了一番:“蒋郎中主管此事,还有一位刘翰林,极为勤谨。”这两位都是郡王妃的亲戚,钟太医也未能免俗,少不了要说几句好话。不过他也不算说谎,这两位的辛苦工作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还真的说不出什么不是。
  桃华笑着听完了,又在药局里走了一圈,看天色已然不早,便告辞钟太医,上了马车回郡王府。如今家里还有蒋柏华,小孩子刚换了新住处,虽然是自己姐姐家,也免不了有些不大适应,她得早点回去。
  马车才出了惠民药局不远,就听前头马蹄声跟擂鼓似的飞奔而来,赶车的三七吓了一跳,连忙吆住马儿,便见一骑飞驰,旋风一般从车前面卷了过去。若是三七没有停下马车,虽不说撞上,怕也要惊了马。
  “这是什么人!”薄荷有些气恼。京城里这般繁华的地方,是不准这样打马飞驰的。
  三七在外头,却看清了那骑手身上的衣裳:“瞧着像是送军报的。”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就是在皇宫前头也能这么跑的。
  薄荷顿时吓了一跳:“军报?什么地方又打仗了?不是咱们西北吧?”想今年跟北蛮打这场仗,定北侯好像也没有用什么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往京城报信,现在这信使跑成这样,必定是出了大事。
  “回府去,或许王爷那里有消息。”
  三七连忙驱动马车,然而走不了多远就又停下了:“王妃,前头好像有马车翻了。”路上被堵得结结实实的,根本过不去。
  薄荷撩开帘子往前瞧了瞧:“怕是刚才被惊了马,呀,好像有人伤了。”
  桃华叹了口气:“走,下去看看吧。”
  ☆、第188章 受伤
  信差那样打马飞奔,到底还是有来不及躲避的。这辆马车就是因为离得太近,拉车的马惊了,将车夫摔了下来,马车轮子则挂住了街边的摊子,车轴被拉坏,马车就整个翻倒了下来。
  这种情况其实还算是很走运的了。一则马匹还没有狂奔起来车就翻倒,避免了马车横冲直撞造成更多伤亡。二则马车在低速中翻倒,里头的人固然都摔了,但总比高速奔驰起来翻倒要伤得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桃华从人群中挤进去,就见车夫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左腿,小腿呈不正常的扭曲姿势,显然是断了。歪倒的马车离得不远,因为有摊子支着,还没有完全倒下去,车门处正有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往外爬,额头上撞破了一块,血铺了半边脸,瞧着还真是挺吓人的。
  不过桃华一看就知道,这伤口很浅,虽然将来少不了要留疤,却不会伤及性命。因此她看了一眼就叫薄荷上去帮那丫鬟止血包扎,自己蹲下来检查那车夫的腿,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不是摔断的,而是被惊马重重踏了一脚,伤处很有点粉碎性骨折的意思,这就不好办了。碎骨无法取出,这条腿将来十之八九要瘸。
  她在这里沉吟,那从车里爬出来的丫鬟一眼看见桃华,却叫了起来,“蒋姑娘!蒋姑娘——不,是郡王妃!郡王妃,快救救我们夫人和姑娘啊!”
  桃华转头又看了那丫鬟一眼,此刻薄荷已经用帕子将她脸上的血擦去,这才能辨认出个模样来:“你是——画眉?”这不是崔夫人身边那个贴身大丫鬟吗?原来这车是崔家的?
  “是是,奴婢是画眉!”画眉顾不得让薄荷给她裹伤,“郡王妃救救我们姑娘!”
  桃华连忙走到马车边上,只见车厢里崔夫人和崔幼婉摔成一团,下头压着崔幼婉的丫鬟,都是头破血流的。
  “幼婉,幼婉!”崔夫人伤得最轻,爬起来就连忙去唤女儿。刚才马车这一翻,车里人都是毫无准备,全部被抛了出去,头都撞在车厢上,无一幸免。
  崔幼婉的伤其实也并不重,毕竟她垫在下头的丫鬟身上呢。然而事情也巧了,她不单撞了一下头,脸也不知从哪里擦过,脸颊上被划了一条长长的伤痕,正在渗出血来。崔幼婉被撞得昏头昏脑,恍惚间觉得脸上疼,抬手一摸再一瞧,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
  “别摸别摸!”崔夫人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转头看见桃华,连忙道,“郡王妃,这,这如何是好?”
  “令嫒的伤不是很重,夫人不用惊慌。”桃华听崔幼婉叫得中气十足,就知道没什么大事,再看那躺在最下头的丫鬟,这会儿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只是一只手却捂着肋下。
  “你怎么了?”桃华看那丫鬟手捂的位置正是脾脏的位置,连忙问。
  “奴婢没事。”这是崔幼婉的贴身丫鬟竹青,“略有些疼,不要紧的。”
  “你让我看看。”桃华自打上次刘之敬干出那么件不知死的蠢事之后,对脾脏多少有点儿神经过敏,看竹青捂的位置不好,忍不住追问,“是怎么伤的?撞在了哪里?”
  竹青是车子翻倒的时候垫在崔幼婉身下,被崔幼婉的手肘狠狠撞了,当时疼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但这会儿疼痛已经轻得多了,只是按下去的时候还有些钝疼。
  做下人的,这点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竹青做粗使丫鬟的时候挨上头的姐姐们打手心都比这厉害些。何况这会儿崔夫人和崔幼婉都是头破血流的,相比之下,竹青虽然垫在最底下,头倒撞得最轻,只在额头上有一块青痕,连皮都没破。既然如此,哪里轮得着她来叫疼呢,连忙道:“奴婢就是撞了一下,郡王妃快给我家姑娘看看吧。”
  崔幼婉到这会儿才认出桃华来。这一年多她的日子过得按部就班,崔秀婉“暴死”之事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无人再提起,守过九个月之后她也随着崔夫人出门应酬,由着崔夫人开始为她在京城里物色夫婿——崔知府在福州坐得稳稳的,虽然看起来暂时没有升官的希望,但也没有贬职的危险,崔敬若是春闱再中了进士,眼瞧着崔家就是后继有人了,这样的人家,自然少不了有想结亲的。虽说家里死了一位准王妃,但在有些人看来,跟安郡王府没了关系,不定还是件好事哩。
  对崔夫人的举动,崔幼婉并未反对。沈数成亲之后就带着妻子回了西北,桃华在西北又连做了几件大事,连皇帝都认可,显然这正妃的位置是越来越稳当,根本无可撼动。事已如此,崔幼婉也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若是固执下去,不过是耽误自己的终身罢了。
  然而在她心里,却始终有一团火在那里顽强地烧着,虽然火苗已经越来越小,快要被灰烬盖住了,却并未熄灭。
  及至沈数回了京城,这团火又烧得大了起来。所谓平沙之中一粒草子,得水即会发芽,崔幼婉虽然尚未见到沈数,这颗心却又蠢蠢欲动起来。听说沈数虽无实职,却也时常到六部衙门走动,故而也经常撺掇了崔夫人出行,谁知道今日会在大街上被信使惊了呢?
  感觉到脸上阵阵痛楚,崔幼婉只觉得一阵恐慌,虽然没有镜子,但从崔夫人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伤得定然不轻,尤其还摸了自己一手血!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一张脸,若是她脸上落了疤痕,只怕嫁出去都难!
  这慌乱之中,崔幼婉也顾不得她从前有多嫉恨桃华了,一把抓住桃华的手:“郡王妃,我的脸怎样了?”
  桃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这条伤口挺长,但比较幸运的是前深后浅——额头上深一点,到脸颊就浅了,如此愈合之后若是要留疤痕,基本上也就在发际那个位置,头发一遮就看不见了。
  “放心,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大碍。”桃华安慰了一句,转头吩咐薄荷,“小心给崔姑娘把伤口清一清,包扎起来。”说起清创包扎技术,薄荷在西北算是练出来了,真是又快又好,单论这一样还真不比桃华差。
  桃华在西北养成了习惯,出门身上总带着个小急救包。虽然大病治不了,急用却是好的。崔幼婉这个伤,现在就是清创之后包扎一下,回头再开了药慢慢调理,倒是地上那个车夫的骨折比较麻烦,还有竹青肋下的伤究竟怎么样,还得再确认一下。
  崔幼婉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抽痛,心里惶恐得不行,眼看桃华竟然让个丫鬟来给她裹伤,自己却去拉着竹青要看她伤势,不由得急了:“郡王妃,我的脸究竟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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