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199
“还有更糟糕的……”殷忠行终于抬头看了桃华一眼,“城里有孩子患了天花……”
“天花?”沈数呼地站了起来,“在哪里发现了天花?是燕州城吗?”
西北边关三城,定北侯府镇守的燕州城最为繁华,前方便是城关,亦是西北最要紧的地方,倘若在燕州城里发现天花,那简直是灾难。
殷忠行忙道:“不是燕州城,是督州城。但是发现得太晚,已经有十几人都染上了。侯爷之后巡检聚集处,发现其中也有数人并非生了疱疔,而是天花。”那是家里的孩儿出了痘,还以为是得了炭疽病,舍不得送到城外聚集处去,只在家里养着,按着京城传过来的方子用药。谁知药吃了全不见效,待发现是天花之时,已经将家里人传染了好几个,还传去了邻家。
沈数一拳砸在桌子上:“真是祸不单行!”这什么炭疽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出现天花,这是更可怕的病啊。
“侯爷让我来问问王妃,可有治疗天花的良方?如今也没有多的地方,只得将天花病人也放到了聚集处。”殷忠行说着,看了一眼沈数,“王爷幼时是没有出过天花的,所以……侯爷的意思,王妃若是也不曾出过花,还是不要前往疫区了。”
桃华也不由得闭了闭眼睛,炭疽之后又是天花,果然是祸不单行:“我是没出过天花,不过疫区还是要去。放心,天花只要防护得当,并不会轻易传染上。”成年人的抵抗力比孩童要强,所以一般不太会传染。
“不行!”殷忠行强硬地道,“侯爷说了,王妃若是不曾出过花,绝对不能前去疫区!”天花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风寒咳嗽,万一真的感染上——而且还很可能再传染给沈数,定北侯也难免有私心,总得先顾着自己的外甥。
“这个等到了燕州城再说。”桃华没心思在这时候讨论这种事,“燕州城里可有治疗天花的药物?我们带来的药材不够,必须再去采买,并急报京城调运药物!”
这一夜说是在三十里镇上歇脚,其实根本没人能安心休息。沈数安排人四处采购药草,还要派人往京城送信,桃华则埋头列药方和天花的防护措施,屋里的灯直到深夜还亮着。
刘之敬装了半日的病,因他这些日子出力不少,众人也都觉得他是书生体弱,该好生休息,并没人来打扰,竟让他进了客栈就睡了过去。半夜醒来,才发现同屋的顾丛仍未回来,门外则不时有脚步声来来去去,竟像是大白天一般忙碌。
刘之敬心中疑惑,在床上躺了半晌还是躺不住,悄悄打开门走到外头张望,果然见外头院子里不时有人骑马出去,正是沈数那些侍卫们。
这是出什么事了?刘之敬四处寻找顾丛却未找到,正迟疑要不要找人问一问,忽听二楼上脚步声响,一名侍卫从楼梯上大步下来,后头跟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追着他直道:“殷大哥,王爷是没有出过天花的,不能让他进城了!”
天花两个字落入耳中,仿如一声惊雷,将刘之敬惊得呆立当场。只听那侍卫道:“侯爷知道此事,所以特地叫我来告诉王爷王妃,不让他们往疫区去。”
那丫鬟的声音刘之敬辨认得出,正是沈数身边得用的那个蝉衣,声音里满是急切:“可是不只疫区!若是天花传播开来,燕州城里也不安全!”
侍卫道:“燕州城里如今并没发现天花。”
蝉衣急得跺脚:“现在不曾发现,未必过几日不会发现!殷大哥,你方才也听到了,王妃还是打算去疫区,若是她将天花带了回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只有让王爷不进城,这才安全!”
刘之敬呆呆立在楼梯之下的阴影里,像根木头一般。那侍卫大约是急着往外走,也不曾看见他,只瞥了一眼蝉衣道:“王爷执意要进城,我能如何?就是侯爷也只说不许他们往疫区去,并不曾说不让进城。你放心,侯爷是断不会允许王妃去疫区的。”
两人说着话出去了,刘之敬在黑暗之中站了良久,才挪动着僵硬的双脚回了房中,一头扎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乏力。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西北疫情又起了这般变化,又多了什么天花?
炭疽病刘之敬是不知道的,但天花他却见过。少年之时家乡曾有天花流行,他的两个叔叔家中合计十余人几乎全部死去。他因被寡母关在家中读书,母子两个平素都不出门,听闻天花传播之后更是紧闭门户,靠着家中储的一缸咸菜和高粱米及后院所种的南瓜苦熬了二十余日,险险逃过一劫。
天花过去之后,乡里纷纷出殡,一时间棺木满路,家家挂白。刘之敬虽素不得两个叔叔照顾,但既然家有丧事,少不得也要去尽一尽亲戚的心。去了之后,便见两家幸存下来的几人全变了一张麻脸,甚至有一个还瞎了一只眼睛,真是一半似人一半似鬼。
其实也不只是刘家,乡里变了麻脸的人比比皆是,刘之敬大白天的走在路上,竟有恍然隔世之感。那时他不过十三四岁,这一情景深深印于心中,至今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自此将天花视为最可怕之事。
如今西北出现天花,刘之敬是真的不敢再去了。若说之前听说桃华对炭疽也无甚办法的时候,他还有去拼一拼的心思,那么现在,这种心思是一丝儿也没有了。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是方才那蝉衣所说的,蒋氏还是打算去疫区!
蒋氏若是要去,他们这些朝廷派来治疫的人怎么可能不去?可是他也是没有出过天花的,去了那等地方如蹈死地。不要说他家中还有寡母要供奉,单是说他自己,功劳可以日后再挣,这条性命却是失了就再没有了。
门扇吱嘎一响,顾丛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见刘之敬自床上坐起,顺口道:“可是惊醒刘兄了?”
“方才就听见外头有动静。”刘之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听说是疫区又现了天花之症?郡王妃可有对策?”
顾丛苦笑了一声:“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天花这般病症,哪有什么神药,也只是一样的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刘之敬只觉得一颗心深深沉了下去。不行,他不能去西北,他得想法子躲开,必须回京城!
☆、第153章 西北
燕州城的城墙之高,与京城相比也不遑多让了,出了三十里镇没多久,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一线黑灰之色,渐渐在视野中扩大,直到高高地耸立在眼前。
定北侯派出来迎接的人早已等在城门,一见沈数一行人立刻迎了上来:“王爷,侯爷有话,请您立刻进府。”
此人是定北侯府的管家,沈数从小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见了他不由得一笑:“殷叔,这是来押着我么?”
殷叔长着一张忠厚的脸,只是右颊上有条长长的刀疤,扯得他五官都稍稍有点移位,看起来就有些骇人:“王爷言重了。侯爷只是担心您和王妃一路辛苦,先进府稍做歇息再说别的事情也不迟。”
桃华早听沈数说过这位殷叔,当初也是跟着老定北侯出生入死,脸上那道疤就是被北蛮人的马刀砍的。如今的定北侯殷岩视他如兄,儿女们都称他一声殷叔,并不当做下人看待。这会儿人已经到了马车前头,桃华便叫薄荷打起车帘,在里头冲他笑了笑:“多谢殷叔了。”
“老奴不敢当王妃的谢。”殷叔不知是天生面瘫,还是被刀伤了之后五官就不好挪动,表情一直都有几分僵硬,“夫人一直盼着王爷和王妃,这会儿正在府里等着呢。”
“那就走吧。”沈数轻轻一提缰绳,“后面那些药材和石灰等物,还是要——”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马嘶,众人齐齐回头,就见一匹马前蹄高高抬起,原本站在马旁边的人便往后倒跌了出去。
初一离得最近,一个箭步过去将马缰一把勒住,马儿身上还架着辕,踢踏了几下也就安静了下来。
此刻顾丛已经从后面的车边跑过来,蹲身去查看摔在地上的人:“刘翰林!”
被马踢出去的正是刘之敬,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腹,一手按着脚踝,满脸痛苦。
桃华远远看见,立刻就要下车:“不要动他!”被马踢伤很有可能是内出血,看刘之敬捂的那个部位靠近脾脏,脾脏是人体内极脆弱的一个器官,万一被踢得破裂,这里可不能做摘除手术,刘之敬的命就要没了!
燕州城是西北最繁华之地,这么一长队的人本来就引人注目,还有侯府的人迎接,众人早就都看了过来,此刻见一个穿着华丽的明艳少妇从车里下来,当场就给一个男人诊起脉来,不由得都聚集了过来窃窃私语。
有那眼尖的,已经看见了沈数:“那不是四皇子吗?”
沈数八岁来到边关,十五岁就跟着定北侯进军营,燕州城里认识他的人很多,对京城的消息也知道一些,顿时议论起来:“现在该叫郡王爷了,皇上封了他做安郡王呢!”
“对对,听说是在京城已经大婚了,娶了王妃了!哎,那位不会是王妃吧?”
“啊?会是王妃吗?也对,穿得那么好看——哎,长得也好看啊!”
“嘘,你敢议论王妃的长相!不过,是真好看。”
“可王妃怎么给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拉手……”
“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什么拉手,那是诊脉!王爷娶了个神医,你不知道吗?在京城那边治疫,听说还有给她建生祠的呢。”
“哎对了,我也听说了,王爷这次带王妃回来,就是为了来治疫的呢!”
“能治好吗?听说又出了天花,天花没法治的。”
“别人没法治,神医肯定有办法!”
“你这也是胡扯!俗话说得好,药医不死病,天花那样的病,除了命大,没谁能治好的。多少神医自己家里人还死在天花上呢,哪里有个治好的?”
“你才胡说!你见过几个神医家里人死在天花上的?”
西北民风剽悍,这一言不合就几乎动起手来,幸而被人拉开了:“王爷这才回来,你们在这儿闹,是想去蹲几天大牢不成?这些日子侯爷都忙得不成,可别再添乱了!”
两人这才收了手,一个犹自不服气道:“你等着瞧,王妃肯定能把瘟疫治好!别忘了,开头郎中们还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病,都是王妃从京城送了信回来说这叫什么炭疽病。既然知道是什么病,自然治得好。”
那一个也嘟哝道:“我又不是盼着王妃治不好瘟疫,我家还有亲戚在督州城呢,不过是说天花难治罢了……”
西北人说话声音本来宏亮,众人自觉是窃窃私语,桃华却也隐约听见了几句,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众人都对她寄予了极大的信心,但她这次可能真的要让他们失望了。
“这里可觉得疼?”已经注定的结果不必再去多想,桃华收敛心神,伸手在刘之敬身上按了几处。
刘之敬别扭之极。光天化日之下,他万没想到桃华竟然会对他上下其手,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嘴里哎哟着,眼睛却不自觉地向沈数看了过去。
桃华微微皱眉。人可以骗人,但有些身体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她在刘之敬身上按的这几下,刘之敬一直在叫痛,可是他的反应却有点奇怪,并不是压痛和反跳痛的反应,倒是他的身体一直很紧张。
“找扇门板来,要将他平抬,不可乱动。”桃华一边吩咐,一边又伸手去摸刘之敬的脚踝。
刘之敬一直瞥着沈数,见他对桃华的举动似乎并无什么反应,不由得心里有些轻蔑——到底是西北长大的,地近蛮夷,风气也不好了,自己妻子对别的男子这般举动,竟也不见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