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185
曹氏拿到手里一瞧,什么檀香木座的屏风,玉石的盆景,钧窑的瓷器,唐宋的字画,看得她眼花缭乱,口中发苦,肋下一阵阵地隐隐胀痛。然而这般好日子,她也不敢扫了蒋锡的兴,只得挤出笑脸来道:“王爷真是有心了。只是我们家里财力有限,给桃姐儿陪送的嫁妆怕是不能跟王爷送来的聘礼比……”
山羊胡子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太太放心。除了礼部为府上备的嫁妆,我们王爷也给姑娘添了些,看得过去的。”
曹氏觉得一口气噎在自己胸口上,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只能木着脸点了点头——看得过去,那天送过来的那些箱子,就只是个看得过去?如果这才算看得过去,那蒋燕华的算什么呢?连看都看不过去吗?
桃华这段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了。鲁家那里,鲁老夫人的腿在入夏之后果然完全轻快了起来,桃华又给她做过三次艾灸,现在老太太轻松得简直能跳探戈了——当然,如果她会跳的话。
有了这样的效果,鲁老夫人对桃华是言听计从,今年夏季连最爱的寒瓜都不敢吃了,见了桃华便喜笑颜开,还亲自挑了自己匣子里一副份量十足的金头面给她做添妆。
相比之下,鲁夫人却瘦了好些——六月初的时候,鲁璇婆家那边传出来消息,婆婆塞到她那里的通房丫鬟,已经有了喜信。不过几个月就有孕,足见问题是出在鲁璇身上,鲁璇大哭一场之后,只得回了婆家低头做人,盼着这丫头若生出个儿子,好抱到自己房里养。
女儿过着这样的日子,就算婆婆的腿好得能上天,鲁夫人也开心不起来。向桃华道谢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惹得鲁老夫人十分不悦。
桃华挺同情鲁夫人,但她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就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拟了一张方子留给鲁夫人,之后就绝迹不再去鲁家了。那张方子是她能想到最适合鲁璇的治疗方案,然而最终能否起作用,还得看天意。
因此,桃华现在还是挺闲的,至少把聘礼单子仔细看一遍的时间是肯定有的。
薄荷和桔梗对这一活动也十分之热衷,挤在一起跟着看,不时发出惊叹。
桃华有点儿哭笑不得:“这些东西你们不是都看过了吗?”聘礼送来是要清点入库的,不然你单子上写个羊脂白玉如意,里面给你搁一灰白玉如意,差得太多呢。清点这事儿当然就是丫头们干的活儿,所以薄荷和桔梗儿,还有白果她们,早就已经先睹为快了好吗。
桔梗儿笑嘻嘻地道:“那日奴婢只顾着干活了,都没记得究竟有什么好东西呢。”礼部送来的东西也就那样,郡王爷添进来的才是好东西呢。
“明儿就叫你去管库房。”桃华没好气地道,“叫你天天在里头呆着,瞧个够。”
桔梗儿嘻嘻地笑起来:“库房没什么稀罕的,若不是那些都是郡王爷给姑娘送来的,奴婢才不看呢。”东西虽好,更好的是王爷待姑娘的一片心意!
桃华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自己床头。
那里挂着两枚玉环,大的一枚已经被暗金色丝线络起来,在中心是一枚金银丝线编成的如意结,长长的穗子垂下来,风吹来的时候微微晃动。
小的一枚玉环才络了一半,但已经看得出来花样是完全相同的。这是她的心意。
“再过几日就该来请期了。”薄荷心里也高兴得很,“郑姑姑说,姑娘这些日子要保养起来,她要配些润泽肌肤的药,姑娘得经常用这些沐浴。”
想到在这个时代郡王妃出嫁的婚礼规制,桃华虽然满心期待,也忍不住眼角有一点抽。据郑姑姑的科普,她得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金银线刺绣鸾凤花样的吉服,头戴足有好几斤重的花冠,整整的折腾一天。万幸她成亲的时候已经是秋末冬初,如果吉期是定在盛夏,光穿吉服恐怕就会中暑的。
等成完亲,她的王妃诰命下来之后,还要再穿上郡王妃的礼服,进宫去拜太庙,拜太后,拜皇后,拜皇帝——总之一串子拜下来,还得一整天。
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头皮开始痛起来。
“给我取下来吧。”头皮痛不是完全幻想出来的,郑姑姑说了,桃华平日里不爱戴太多的首饰,这习惯倒不是说不好,可是等到成亲那日,突然戴上一顶沉重的花冠,那是肯定受不了的。所以要从现在就开始练习,也就是每天头上都要插一堆沉重的头面,免得到了成亲的日子坚持不下来而失态。
因此桃华现在头上梳着高高的螺髻,插着六根金簪,正面还有一根大钗,底下一串花钿,虽说重量还没有花冠那么沉,也扯得她头皮痛了。
“要是整天都这么着,长年累月下来非扯成秃子不可。”桃华摸摸头顶,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她是否该现在就写个生发的方子出来,先给自己用着?
郑姑姑端着一盅燕窝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嘴角不由得可疑地微微动了动。这位蒋家姑娘脾性温和,看起来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然而骨子里却有些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东西,偶尔就会那么一闪现,显露出一些与众不同来。
就譬如刚才这句话,这么想的女人不在少数,但会说出来的却极少。或许会有人觉得她说这话是因为没有高门大户里女孩儿们的教养,但郑姑姑总觉得,这里头还有点别的——这位姑娘对各种规矩学得都很快,但她仿佛打心眼里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要紧而值得她去发狠地学的。
郑姑姑在宫里多年,也曾被派去给待选的秀女们教规矩。那些女子对她都是如获至宝,对她教的规矩也奉若圭臬,恨不得马上就把自己打造成她口中所说的那种形象——她们是真的觉得她说的才是对的。
然而这位蒋姑娘不大一样。教她的规矩她都会认真去学,然而从那偶尔露出来的某个眼神里,郑姑姑觉得,她根本不觉得应该被这些规矩所拘束,她学,不过是为了要给自己披一层保护,免得被人挑剔,就像冬天来了要穿厚衣裳一样。
挺古怪的一个女孩儿。郑姑姑做如是想。不过这位主子好伺候,又是皇帝示意过要照顾的人,郑姑姑自然不会去深究。反正只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就行了不是吗?有些秀女虽然态度端正积极,但学到最后可能还不如眼前这位主儿呢。
“姑娘趁热喝了吧。”郑姑姑决定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什么秃头的话。
桃华对着燕窝做了个鬼脸,这玩艺她不爱喝啊。无奈郑姑姑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自入夏后就不许她随便出门,连陪着蒋柏华在院子里玩都不行,免得晒黑了皮肤,到成亲的日子不好看。平日更是各种补品轮流上阵,务必喂出一个合格的既白白净净又面色红润的新娘来。
“姑娘,有信。”桔梗儿不知什么时候出去转了一圈,拿着封信笑嘻嘻回来了。
这不用说就是安郡王府送来的,郑姑姑极识趣地找个借口退出去了。这次伺候完这位贵人,她也不想再回宫去了。算算她的年纪已经也到了可以出宫养老的时候,且她这次是奉了皇帝的令出来,将来回宫必然被太后和皇后厌恶。
皇帝自然会叫人护着她,然而后宫到底是太后与皇后的天下,要整治她总有机会的。与其回去提心吊胆,倒不如借此机会出来。说起来这位未来郡王妃不难伺候,身边也需要一个像她这样深谙宫中规则的人,她是不是可以想个法子留下来呢?
想要达到留下的目的,首先就是别惹这位姑娘不喜欢,因此像这种未婚夫妻频繁传递信件的有点儿不合规矩的事儿,她最好是当做不知道。
桃华对郑姑姑的举动的确很满意。她一边喝燕窝一边拆信件,觉得没什么味道的燕窝喝到嘴里似乎都变得美味了点儿——这些日子门都不能出,全靠沈数的信解闷啊。
不过看了几行她的脸色就严肃了起来,吓得一直笑嘻嘻的桔梗儿嘴角都拉平了,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桃华一口喝尽剩下的燕窝,把碗递给她,“收拾了吧。”
薄荷示意桔梗儿出去守着门,这才问道:“姑娘——”
桃华抬起头来,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失笑:“没这么紧张,不是我们的事。是宫里的吴才人自尽了。”
“吴才人?”薄荷立刻想起来就是之前举报桃华而得了好处的人,不由得有些吃惊,“她,她——为什么?”此人不是惯会钻营的么,想尽办法往上爬,这样的人肯自尽?
桃华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她给赵充仪下药,以致龙胎有变。”
“果然是下药吗?”薄荷睁大眼睛,“她怎么有这么大胆子呢?再说,她是怎么下的药?”
“这个问题问得好。”桃华轻笑了一声,“吴才人为了讨好皇后,假装与赵充仪亲近,经常往春华殿跑,暗中给赵充仪下了伤胎之药。现在太医已经查出些端倪,吴才人听到消息后就畏罪自尽了。据她身边那个伺候的宫人招供,说吴才人几次想去凤仪宫奉承皇后,皇后都不肯招揽,吴才人才转去了春华殿,想着若能害死赵充仪腹中龙胎,便能在皇后面前立功,所以——嗯,就这样了。”
薄荷听得直眨眼:“那到底下的是什么药啊?这药哪里来的?”
桃华把手一摊:“所以说你问的问题很好啊。据说这药是吴才人从家里夹带进来的,至于平日放在哪里,宫人也说不清啊。”
“这都是什么——”薄荷就算没见过县老爷判案,也知道一点儿戏文的,“不知是什么药,也不知怎么下的药,那怎么就认定了是吴才人呢?”
“因为吴才人畏罪自尽了啊。”桃华轻轻冷笑了一声。畏罪自尽的人,自然是有罪的,不然为什么要自尽呢?至于说这究竟是不是自尽,那就两说了。
“会不会是——”薄荷小心翼翼地道,“皇后下的手,然后栽赃给吴才人啊?”
“我看是太后。”桃华淡淡地说。下药下得如此隐秘,皇后如果干得出来,当初蒋梅华就不会是被猫撞到小产了。
“但这也不对啊。”薄荷喃喃地说,“现在宫人都说吴才人是为了皇后才去害人的,这——皇后的名声也不好啊……”
桃华没回答这个问题。吴才人的畏罪自尽应该是太后手笔,至于后面宫人的供词,恐怕就不完全受太后的控制了。赵家可不比蒋家,既然已经查明赵充仪是被下药伤胎,赵家可不会这么忍气吞声就算了。
不过桃华对此不太关心,她更关心的是,赵充仪究竟是被下了什么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应该搞明白这个问题,这事儿对她挺重要……
☆、第143章 怪病
随着炎热的夏季渐渐过去,宫里这场畸胎闹剧也因吴才人“畏罪自尽”而慢慢平息下来——当然,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
桃华终于得到机会,由沈数带着悄悄进了宫,在春华殿里见到了赵充仪。
不过两个月罢了,赵充仪有孕时圆润起来的脸已经瘦成了巴掌大,颧骨显露出来,显得眼睛大得有些吓人。看见皇帝进来,她立刻堆起一脸笑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要福身下去:“妾给皇上请安。”
这个笑容若是从前,放在她脸上或许是楚楚动人的,但现在看起来却只让人觉得有些瘆得慌。皇帝已经伸手扶了她一下:“免礼。这几日觉得怎样了?朕带了人来给你诊脉。”
桃华从皇帝背后观察着赵充仪。赵充仪脸色并不好,福身行下礼去的动作有些缓慢,还有点歪歪倒倒的,仿佛脚下不稳似的。不过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太多问题。
赵充仪抬起眼睛往皇帝身后看。刚才她已经发现皇帝身后这个穿着宫人服色的女子并非平常伺候皇帝的宫人,但是迎着光,面目就看得不太清楚。即使这会儿,隔着一段距离,她仍旧看不大清,直到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她才辨认出来竟然是未来的郡王妃。
自己的眼睛可能是出了点毛病。赵充仪轻轻眨了几下眼睛,视野仿佛清晰了一点,又仿佛并没有变。前些日子连换了几个太医,还有宫中懂医的宫人,几乎将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仿佛生怕她身上带什么毒似的。而皇帝虽然来看过她几次,却是每次都坐坐就走了,只问她的病症,再也没有触碰过她。
赵充仪想起她生产之后坐褥期间,赵夫人来看她时说过的话。那时她还被扣着“不吉”的帽子,赵夫人对她说的话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忘记那个畸形的孩子,赶紧把身子恢复起来,重新去争夺皇帝的宠爱。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赵充仪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在皇帝查出有人对她下了伤胎之药后,她简直是欣喜若狂——她终于不必再背着不吉的名头,现在她是受害之人,皇帝对她不再是厌恶,而是怜悯了。这种怜悯可以让她争宠之时更多几分优势——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说不定皇帝愿意再给她一个……
手臂上又有点痒起来,赵充仪强忍住去抓挠的冲动,冲着桃华盈盈一笑:“有劳蒋姑娘。”大约是坐褥期间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她却不敢用冰,身上闷出了几处红点,用了些薄荷冰片配的药粉也不大管用。懂医的宫人给她检查身子的时候说或许是湿气太过之故,秋后就会好了。然而现在已经八月,红点却半点没褪,也还是同样地痒。